他叹气摇头,忽然想起什么,立马回侧房拿来一个金元宝交到我手中:“元喜小姐,这是你之前给我的,现在殿下需要,就先给他补贴上,老奴最近在宫里也会瞅准机会向圣上要点恩赐。”
我收拢五指握紧元宝,分外沉重,放在以前这点金子不够我打首饰用,没想到现在成了雨天的伞、雪中的炭。
张公公随后交待了一些琐事便又回宫里,我在门口目送马车离开,并且思考着他说的王孙公子无情这番话,在原地站了许久,一回头见赵方羡背着手从院里走来。
他心事沉沉到身边一起目送,我趁机把金子送到他眼前:“这点暂时够我们用很久了。”
他捡起金子又掷回我:“有件事要和你谈谈。”
我一下变得紧张,他说过要和我谈那件事,眼巴巴看着他在柳树下略显焦虑地来回踱步,好似说不出口。
我鼓起勇气:“三爷是想说我们成……”
“你会记账算账吗?”
我愣住。
他罕见地面露苦色,见我不说话暗叹气:“没事,我另外找人。”
“我会打算盘记账。”
他便再次打量我:“酒肆经营会吗?”
来到街上那家新开的酒肆,见着里面百废待兴的场景,我甚是吃惊赵方羡并不是脑袋一热想出的主意,他不仅要敲打秦家在酒务的人手,还要真正开启这笔生意。
“我的身份不方便从商,但你也知道眼下的生活不会因为我是皇子而有半点怜悯。”
他碎碎念着。
我陪他在店铺里走了两圈,从微微勾起的嘴角,我读到他对此很是满意。
尽管并非是我心想的一场谈话,但他难得心情畅快,我只好先咽下失落,应和道:“我可以帮三爷代持,但我不善经营,怕是最后因我倒闭了。”
“等酒务这次被彻底整顿,我会想办法安插人手进去,以后酒肆可以躺着挣钱,你也不用再问张公公去讨了。”
这话说的我心里难过,张公公也不是有钱的主,还被我讨这讨那的,却没有半分嫌弃,换作我来陪伴这喜怒无常的皇子,还要倒贴他的衣食住行,恐怕早就翻脸不认人了。
我便立马点头,满是期盼:“这酒肆不大,就算挣不了多少钱,至少家用够了,也是个好的开始。”
正与他比划筹备店铺里的摆设,郑可麟脚步轻快地跳进来,兴高采烈道:“殿下!告诉你一件喜事!昨日我已按照你的指点,找了几人去官府告状酒肆分发假酒,后顺利查到调运过来的那批,果然是假的!现已将秦家在酒务的所有人脉法办。”
赵方羡到他跟前,首先拉平整他肩上的厚披风,很是满意:“应该不止这点好消息,认识你以来,从未见你如此意气风发。”
郑可麟喜出望外,低头检查自己的穿着,特意拉扯一下赵方羡送他的这件厚披风:“另一喜事,皇上并未因退婚撤走我的官衔,并且因为揪出这次酒税大案,将我提拔至六品两京诸市令!”
“好,说明父皇对秦家也并非十分依赖。”
赵方羡也同他一样有了精神,说说笑笑间,谈起酒肆后续经营,郑可麟很有把握他可以搞定一切,并且拒绝了赵方羡提出的分红。
他见店内四周无人,振袖隆重下跪道:“可麟愿誓死追随三殿下!”
赵方羡背着手,围着他踱步半圈,并未如我预计地欣喜接受,他慢悠悠的步子踏在地上的灰尘堆里,踩出轻微的沙沙声响:“我不用你誓死,比起你的哥哥弟弟们,我最为看好的,是你稳妥的能力与缜密的心力,这两样东西,无人可与你相媲美。”
郑可麟怔怔抬头,甚是震惊。
赵方羡见他反应继续说道:“你的才能犹如沙中藏金,只需一阵搅乱朝堂的风便可令你崭露头角,但是这风怎么吹?由谁来吹……”
“可麟来吹!”
郑可麟不等他说完,起身激动请愿,赵方羡这才带他到更角落处私谈后边的话题。
我心想书生就是书生,赵方羡两三句话就让他心潮澎湃,不如我爹爹或者苏声一样,御马持枪,上沙场保家卫国,那才是真的英勇无畏、热血沸腾。
我腹诽间,两人快速商议完就分两头行动,我也照他的要求,每日守在酒肆里监工、开业、收钱、算账。
账本越记越厚,我在一笔一笔的账目里清楚地看到了郑可麟是如何操作来帮助这间酒肆开业即红火、经营即盈利。
如此一个月后的夜里,我披着袄子,在里屋灯下重新理一遍账目,打过几回算盘后,我确认了这月需上缴多少酒税,便开了碧纱橱,与在外屋的赵方羡讲:“三爷,账目厘清,要不要进来看看?”
苏声此时也在,与赵方羡一人一边倚着炕桌交谈,他见我没睡,干脆起身告别:“本来今天想与你们商量入个伙,搞点银子贴一下军中冬粮,既然羡儿不建议我这么做,那我另想办法就好,不叨扰你们两位了。”
我看着他铠甲都未来得及换下的身影走进院里的风雪中,很快隐去不见,有些心疼,便问赵方羡:“苏大人是自己人,那样护你,现在想入个伙怎么了嘛?”
赵方羡吹灭手边的烛灯,起身往里屋走:“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
“小气鬼!”
我追在身后碎碎念他发财就没人情的冷漠,他不听不理,照常更衣然后洗漱,清清爽爽在床榻边坐下后,无言地看着我演独角戏。
我念不动,脚也跺累了,只得放弃:“我应该想到三爷是绝情的人,不求你了,你睡吧。”
“这一个月来,好像没有好好看过你。”
他忽然幽幽开口。
我本已转身,为此又回到他面前:“这个月我每天都很忙,但还好是挣了钱的,不至于又忙又饿死。”
赵方羡从枕头底下摸出两张银票贴到我脑门上:“这是你的分红,你现在是酒肆的老板娘,理应得的。”
我呆呆地任银票在面前飘落,与他的目光直直相撞,完全挪不开视线。
“老……老板娘?”
“对了,还有件事我……”
他正要说起,门外忽有人重重拍门,我生怕是苏声回头,立马出去查看,来人不是苏声,怀里揣着一封信,怯生生问:“这里可是三皇子住所?”
我问她找赵方羡何事,她把捂到发热的信件递过来,恳求道:“我是秦音小姐的奶娘,这是她一定要我交给三皇子的手书,烦请姑娘帮我转达。”
我想起自从酒税案以来,胸口被她踹的那一脚还隐隐作痛着,却再也没见到她人影,经常想起她如何,但又没有人可以询问。
正好是她奶娘来了,我收了信关心道:“秦音小姐是否还好?怎么不见她过来这里坐坐?”
“小姐被老爷关了禁闭,现在在家里反思呢。”
“反思了一个月还没出来?”
奶娘叹气:“她一定要嫁给三皇子,挨了几顿毒打都不肯接受老爷安排。”
我甚是唏嘘,送走这人后,直接将信件递给赵方羡,与他讲明来处。
赵方羡在闭目捻珠念经,也不知道念的什么经文,只看到嘴巴动,听不到一点声音。
等渐渐收回神,才睁开微皱眉头的眼睛,直言道:“她已经没用了,以后不要接她的消息。”
“可……”
他抽走信件,还未打开就放到烛焰上烧成灰烬落了满地。
他不再念经,似乎烧了那封信就像烧了他利用她的恶行,让他心情畅通不少。
我倒是觉得失落,捡起一小片火里逃生的碎片,写满了她的字迹「救我」。
“睡觉。”
他话毕拉过我到身边,借着烛光仔细摩挲我的脸颊,我指间死死捏着那一小片碎纸,麻木地任他亲吻拥抱,他的喘息比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厚重,像是释放压抑了许久的情欲。
结束后我始终毫无睡意,他的呼吸在耳边规律起伏,偶尔辗转来抱紧我梦呓,我轻轻抚摸他胡渣下巴,还有眉头终于松开的眉骨,忍不住想起郑可麟说的“王侯之像”。
他天生俊朗,英气逼人,放在一众皇子里算得上相当出众,不知他与赵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令他如此遭恨,只能过着这样的生活?
也不知他这二十多年如何苟且过来,令他变成如今的冰冷无情,亲舅舅的忙不帮、烧掉别人送他的求救信?
随后几天,来自秦音的书信一封没少地全都被赵方羡直接烧了个精光,连问都不问一下,还让家丁驱走奶娘,一点不留情面。
我带奶娘离门前柳树远了些,不断与她道歉,让她想办法自行安抚秦音。
奶娘眼里噙着泪,只稍稍点头,刚走两步又迅速返回到我跟前,扑通跪下:“这位姑娘我求求你,要是再没有三皇子的回音,小姐她恐怕真要自尽在家里了!你行个好,让三皇子回什么都行!只要让我带封信回去!”
我禁不住她一把年纪还要跪下哀求的可怜,一咬牙跺脚:“回什么都可以是吧?你稍等!”
我趁赵方羡不在,用他的口吻随意写了点问候,还提到了酒肆的情况,希望她能看到这个男人的无情—利用完她后自己风生水起。
奶娘千恩万谢地走了,没想到隔了半天就送回一封信,我拆开硬着头皮读她的信,本以为她会质问谴责,但意外的是,满满的两页信件让我明白为什么苏声会第一时间赶来求着入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