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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曦是沈君曦的乳名,柳明庭与沈君曦幼时相识,四周无人,他以幼时乳名唤她,见她没有阻拦自己继续这么唤她,心情放松不少。
沈君曦只顾着喝酒,沉默着不说话。
良久,柳明庭犹豫问道,
“阿曦服用的药物可伤身?”
沈君曦轻晃着杯盏漫不经心的答道,
“还好,老爷子很快就会回来。”
目前知道她女扮男装的只有三个人,天雪、柳明庭、老爷子。
她服用的药物能够改变人的声音、体态,让她从声音、形态上看着与男子差异不大,服用时间久了会导致嗜睡、宫寒、腹部钝痛,甚至不育。
杯酒难消愁,沈君曦就一杯接着一杯地饮酒。
娘亲所遭耻辱,她终是放不下。
煮酒的朦胧雾气萦绕在沈君曦高冷倾城的容颜上,她泛红的眼尾渐染着一抹风华绝代明艳。
柳明庭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开口说道,
“老将军这一仗说不准要打多久,但往后还有我,事无大小,明庭都会帮你,忠心于你。”
柳明庭一直都知道,自从他脱离沈门成为帝王心腹后与和侯府、与她的关系都不会再似从前。
饶是他拼尽全力追随着她,待她好,她依旧好似一捧流沙。
他握得越紧便流逝的越快。
沈君曦的手颤了下,没懂柳明庭“说不准”的意思,抬眸望着他的眼睛。
意识到失口的柳明庭唇边勾起柔和浅笑,宽慰道,
“那些南唐乱党从未让朝廷省心过,将军最长一仗打了足足八年,阿曦总得有旁的打算。”
沈君曦望着杯中酒晃动的酒液,嗓音低幽道,
“是啊,老爷子要守住北唐,小爷要守沈府,府内那些野狗臭鼠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
说话间,房门被敲响。
秦箬竹抱着厚实的狐裘披风走进来了。
她朝着柳明庭屈礼,指着披风边角的污泥抱怨说道,
“主子,您看,您最喜欢的这件狐裘都被那笨手笨脚的九皇子弄脏了,边域雪狐的皮毛,多矜贵啊,多少皇子公主都求不得呢!”
沈君曦鸦羽般的长眉紧皱,沉声问道,
“你送他回院子里了?”
秦箬竹摇摇头,回道,
“奴送九皇子到了书院门口,他非要自己进去便由着他去了。”
青花翠玉杯被搁回桌面,发出“嗒”的一声清响。
沈君曦原想着夜里虽冷,病秧子身上有件狐裘御寒应该也冻不坏,没想到他竟然还脱了,就他那个枯败身体,再得了风寒是神仙都难为他续上三个月的命。
柳明庭望着沈君曦脸色,朝着秦箬竹挥了下手,等秦箬竹会意退出去才缓声开口,
“阿曦究竟为何在意他?此番老将军率领三十万兵马与南寇大军对峙数月久战不下,本欲借道榕国边陲麦城,于战场上前后夹击围剿南寇叛党,但榕国为明哲保身,拒不借道给我军通行。”
“陛下为此事给远嫁榕国的长公主萧倾城递了信,长公主为借道一事便在勤政殿外跪了三天三夜,不料却被削去妃位打入冷宫。萧倾城在出嫁前是陛下最为尊重的皇姐,此事引得陛下勃然大怒。”
“宸妃巫蛊毒害皇后一事子虚乌有,只因遭受牵连是不假。但陛下对榕国憎恶至极,此时萧宸便是求助于你也保不住地位。”
不似早前强硬的语气,柳明庭这会儿收了脾性,苦口婆心的劝沈君曦。
“榕国云帝一向与北唐交好,为什么不愿意借道?”
沈君曦没想到柳明庭能向自己提起这些,往日他可是只字不提,便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柳明庭轻叹一口气,
“不知,当下榕国内廷的情况,谁也不知。”
他望着沈君曦深邃如夜的眼眸,温声哄道,
“但是阿曦,陛下多疑,萧宸有意亲近与你,绝非善类,我不得不防,白日是我不对,是我以下犯上,原谅我,行吗?”
寒风卷着雪花落于桌面,沈君曦回以他一抹明澈的浅笑,坦然道,
“多谢柳大人好意,往后本侯会小心,只不过本侯的事也好,沈府的事也罢都不归禁卫统领操心。”
说着,沈君曦起身走到柳明庭身前。
她抬首,天鹅般雪白的颈项如脂似玉,一双浓艳华冷眸子里仿佛凛冽着寒风,嗓音落的极低,
“只不过我依旧需要警告你,萧宸的事我有分寸,你不可插手,你若真敢背叛我与沈府,你的命我会亲自取走。”
“为了你我情分,为了你的身家仕途,望柳大人往后谨言慎行。”
极近的距离,呼吸交错间让柳明庭的心脏不受控制的收紧。
音落。
沈君曦在柳明庭的注目下转身离开。
有的人像明月,美轮美奂令人神魂颠倒却永远悬于天宫,不可触及。
*..........
夜色深深。
沈君曦快步走在万松书院的廊道上,朝着落在自己身边的黑衣人问道,
“怎么这么快回来?百年以上品阶的雪参这就有下落了?”
当下无人,苏天雪扯下面罩,将手塞进沈君曦袖子里取暖,语气娇蛮,
“去了不少家有名有号的药铺都问不着,这杀人容易救人难,少主这么急着要,还得是百年以上的人家上哪找嘛!
据说九星宗在雪岭天山藏了不少好宝贝,但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为了救大哥,我宰了他们的镇派灵狐,不敢去!”
沈君曦皱了皱眉。
隐医谷最辉煌的时候从不缺天材地宝,有大把人愿意送上门,只求医好所得病症。
如今想寻这些稀罕药材却成了难事。
“不行少主你问皇帝老儿要试试呗!皇宫库房里珍奇异宝那么多,缺根好参吗?”
苏天雪晃着沈君曦的胳膊。
“要来无用,宫里的庸医不会保存,雪参没了冰魄作伴不出一月便会失了药性,和普通人参全无区别。”
沈君曦无奈解释一句。
“冰魄是什么?”
苏天雪无辜的眨了眨眼睛,一双妩媚眸子盈盈晶晶的,模样娇柔撩人。
但这种可爱的神情仅限于面对沈君曦。
在江湖上她是罗刹毒女,在沈府后宅她是恃宠而骄的宠妾。
唯有在少谷主沈君曦面前,她是隐医谷长老之女苏天雪。
苏天雪的反问让沈君曦揉了揉太阳穴,都不知道从哪里解释起了,更都不知道大长老平日里都教了她什么。
“也罢,不甚重要,我还有旁的法子~!据说颍川康王妃难求子嗣,元宵节前要来京中祭祖,应该也会求医,到时候我试着以雪参为条件为她医治,王孙贵族总该是办法多,她若是能拿来,少主亲自出马去为她瞧病不就得了。”
“这样我们得雪参不费力气,不用花银子,还能赚大把银子!”
苏天雪自知医术差劲,不及沈君曦十分之一,这便出了个好点子。
沈君曦点头,沉声道,
“可行,此事你去准备。”
说罢就抚下属苏天雪的手,丹田提气飞向萧宸所在的院落方向。
“嗯,那银子归我哦,唉……少主,你这也不是回梅院的路啊!”
“难道是去找那个病秧子了?”
面对抬头就消失的沈君曦,苏天雪原地娇蛮叉腰,气乎乎的跺脚,
“都没告诉我为什么救他!哼~做了大官,当侯爷不理人了!”
“气死了!”
“要不是看在你处处被人制肘,处处遭人欺负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你!!”
………………
冬风凛冽呼啸,沈君曦悄无声息地落在萧宸所在的院舍。
嘈杂的喧闹喊声从染着灯的右侧厢房传来。
左侧厢房以及前院厢房都是暗寂一片。
万松学院后院共有斋舍六十二间,多数都是四人住在一个院里。
沈君曦不清楚萧宸住的是哪一间。
“五魁首,六六六,七个巧,八匹马…干了这杯!”
“不行了,陈某得去小解…去小解!”
……
“吱呀”
左厢的房门被从内打开,醉醺醺的陈荣赫出了门就想扯裤子,但一看院内站着个黑影,顿时就给吓的一激灵,
“谁?你是谁?”
倒不是怕闹鬼,是怕巡查老师。
万松学院内严禁学生斗酒,违者逐出学院。
“萧宸住在哪?”
听到是年轻的嗓音,提心吊胆的陈荣赫大松一口气,不耐地擦了把额上的冷汗,唏嘘道,
“同窗,你是谁派来的啊?不知道大半夜的人吓人吓死人啊?那人最近也没领到生活器具,他那屋真不剩能砸的东西。”
沈君曦朝着陈荣赫走了一步,殷红的唇角轻勾,
“这么说,过去都是谁来呢?”
烛火透过窗纸映出昏黄的光,暗夜中,沈君曦一双浓墨般的眼睛艳丽邃寒,仅是一瞬,便让陈容赫醒酒了,打心窝子里发冷,低头做辑道,
“侯…侯……小侯爷……”
“小人虽同九皇子在一个院子内,但严苛守纪,从未欺辱过九皇子,还请小侯爷明察啊!平时来的人都是谁派的在下也不清楚。”
“他就在对面,在对面!”
沈君曦心知在万松学院的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
他们得罪不起自己,张枫林、何瑜他们那些世家子弟同样罪不起,肯定不敢说的。
其实他不说,她大概也能猜到。
无非是早前就视萧宸为眼中钉的皇子公主们派人所为。
陈荣赫不过是外省官员的子弟,在沈君曦面前哪里敢抬头,直到沈君曦走远才敢抬头,被吓得连尿都憋回去了。
沈君曦推开又黑又冷的房门,一股冷寂的寒意迎面而来。
对面的窗竟是开着的。
萧宸一袭单薄白衣坐在窗前,从侧面看,下巴与颈项仿佛瘦到极点,冷气包裹着他,他却像是感受不到冷一样,还在抄书。
听到身后的动静,萧宸偏过脑袋看过来,在对上沈君曦的目光持笔的手蓦然僵了。
“蒋公明究竟罚你抄多少遍礼记,怎么像抄不完似的?”
沈君曦双臂环抱,轻扫了眼空荡荡的屋内,一张床、一张桌。
的确寒酸的连砸都没得砸。
萧宸的手冻僵硬了,撂笔的姿势都是僵硬的。
他一手撑着桌面想站起来,但试了下,没成功,低眉回道,
“三遍,原本还剩的不多,早上被小侯爷撕了。”
没有抱怨的意思,就是在回答沈君曦的问题。
“行吧,收拾,收拾,跟小爷走。”
沈君曦语气依旧嚣张的说道。
其实柳明庭说的也没错,沾上萧宸会有些膈应皇帝,但“遗孀”的名分实在是太诱人了。
若是在老爷子回来前她的女儿身被发现。
不仅不能继续留在万松学院,皇帝也必会下旨给她安排婚事。
她再想护住沈府便是难上加难。
此事若成,利大于弊。
“小侯爷要去哪?”
他的面容平静苍白,好似是水墨画走出来的人,又或者是快被冻得羽化成仙了。
“叫跟小爷回梅苑,你该不是又起不来了吧?怎么就……”
沈君曦想说他不知冷热,但是看看他这屋子里,的确也没能取暖的物件,说了一半便止了,
“你赶紧的,别耽误小爷睡觉。”
萧宸眼底闪过窘迫,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双腿不觉得冷,好像一时失去了知觉,不受控制,站不起来,与早上跪在石子路上如出一辙,回道,
“小侯爷愿意帮助萧宸救出母妃,萧宸感激不尽,无以为报,只是萧宸再去梅苑恐是会拖累小侯爷。”
“怕拖累小爷?你这里除了烂了几个洞、棉花露在外面的旧棉被,底都快磨通的那双鞋,还有别的能过冬的物件吗?过阵子,就算小爷救出你母妃,你也没命见。”
沈君曦今夜本就烦得很,更受不得萧宸这墨迹性子,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嘲弄。
不待他磨蹭下去,几步上前,将他从椅子上拽起来。
萧宸紧咬着下唇,硬是被她强行捞了起来,半个身子都贴着她。
这般寒天里,人早就被冻得木木的。
她带来的点点微温反而使他觉得冷得彻骨酸心,甚至莫名其妙地产生了要落泪的冲动。
沈君曦半拥着萧宸出门,同时一直掐着他腰,点他腰间穴位,指尖用了极大的巧劲儿,一股强烈的酸痛感由尾椎窜上颅顶天池穴,猝不及防令萧宸止闷哼一声。
暧昧不清一声让院内原本喧闹西厢房刹时安静。
烛火也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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