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曾经跟杨一清说,他跟刘瑾无仇无怨。
实则他也不在乎刘瑾死不死。
他当初坑刘瑾只不过是因为刘瑾向他索贿赂,他不想给钱就只好献毒计。
现在皇帝在献俘大典的现场,当众问他西北的情况,他就如实道来。
情况就是,因为安化王造反,好几个朝廷命官无辜被杀死;当地卫所军队造反,杀入良民家中杀烧抢掠。
安化王在范进几次“闲聊”之下,招认贿赂过刘瑾,让朝廷允许他恢复护卫。
“事情就是如此,至于还有没有其他朝臣收过安化王的贿赂,微臣不知道。刘公公该当何罪,微臣也不知道。”范进恭敬地禀告。
也许皇帝已经不想保刘瑾,要借自己的口给刘瑾定罪。
但是范进不想顺着皇帝。
他不想做任何人的棋子,也不想被皇帝利用之后升官。皇帝是最不讲信用的,说好的让他养老虎一直不兑现。
皇帝心中微微有些失望,摆摆手:“你先退下。”
范进小步快速后退,恨不得躲到人群中消失不见。
在这种名人汇集、注定载入史册的时刻,他忽然有些受宠若惊的恐慌。
如果他的名字也被写入史书,《儒林外史》又会发生什么变化?
接着,皇帝又问群臣的意见。
所谓墙倒众人推,看出皇帝不想再保刘瑾,给刘瑾定罪的人就多了。
平日跟刘瑾人情往来的高官大臣们纷纷出列,最终给刘瑾定下十七条大罪。
刘瑾颓然倒在地上,一下子像是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个世上只有范进一个好人。至少范进没有落井下石。
皇帝也这么觉得,一个不落井下石的人,至少是厚道的。
正德五年八月,献俘大典上,刘瑾被定下十七条大罪。皇帝震怒,将刘瑾抓捕审问。
范进可以回家了。
他家所在的胡同地段不错,闹中取静,左邻右舍也都是小官人家。
但是他在这里前前后后也住了好多年,竟然一直不知道邻居是谁。
他不想跟人结交,人家也不会想跟他结交。
今天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他家门口有好些人,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说话。
“你们?有什么事吗?”范进快步走过来。
邻居们先是一怔,随即热情地说:“是范老爷回来了!你家种的苦瓜结了好多瓜,你娘子摘了些送给我们!”
范进诧异,京城真的可以种苦瓜?
胡甜带着范小贤走出来,笑眯眯地说:“老爷回来了?邻居们来说,我才知道你回京了,还参加献俘大典,真厉害啊!”
邻居们也说:“官军押送俘虏进京,好大的阵势。我们都去长街外看,只是献俘大典在皇城那边,我们不能凑近看。范老爷,你可以跟我们讲一讲献俘大典的事吗?”
面对邻居们的热情,范进有些不适应。
一头独来独往的狼,被一群土犬围住?
还是一头装狼的狼犬,被一群狼围住?
他以前总是和身边的一切格格不入,现在要学会融入。
“好啊!”范进邀请邻居们进去院子,拉出一条板凳,像说书人一样讲大典的盛况。
包括张永的突然发难、刘瑾的颓然倒下。
这些邻居都是小官的家属,平日接触不到什么大人物,但是刘公公的大名他们是知道的。
万万没想到,范进一开口就说出这么惊人的大事。
他们听得目瞪口呆,尴尬地闲扯几句、快步离开。
像是有什么可怕的怪物追在后面。
“唉?邻居们怎么走了?”胡甜从厨房走出来,惊讶地问。
“可能是知道我累,不想打扰我休息吧。”范进善解人意。
总不可能是被他的消息吓到?
今天发生这种大事,就算他不说,很快也会传遍京城、乃至整个大明。
不知道王守仁得知消息,会不会很高兴?
俗话说“圣人都有火”,王守仁虽然已经接近圣人,到底还是一个人。
当初因为得罪刘瑾,王守仁被杖打四十、贬贵州龙场驿,这是一个实打实的大仇啊!
胡甜现在对范进很崇拜,阿进哥这么有本事的人,说啥就是啥。
“我炖了苦瓜猪骨头、做了凉拌苦瓜,都是进哥爱吃的。你吃完就去沐浴睡觉吧!”胡甜笑着说,“等你睡醒,再跟我们说打仗的事。”
范小贤跑出来,兴奋地说:“要听打仗的故事。”
“打仗有什么好听。”范进摸摸范小贤的头,洗脸洗手吃饭。
回到家里有家人等着自己吃饭,有小孩子跑来跑去,还有鸡在院子里飞,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有点像很久很久以前,爹还没有去世的时候,他们一家的日子。
胡甜见范进大口大口的吃饭,显然是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心里也高兴。
她不觉得自己是范进的妻子,所以一定要有什么留下来的理由。
范进是官老爷,至少需要厨娘吧?
她就把自己当厨娘好了。
“阿进哥,他们问我是你什么人,我说是娘子。因为说妹妹的话,小贤又不好解释。”胡甜猛地想起一件事。
范进不是很在意:“说什么都行。我将来不知道会去哪里,你一个人养着小贤,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
他不可能陪胡甜一辈子,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次睁开眼会在哪里。
他不能当胡甜的丈夫,就做家人吧!
有家人的日子,过一天是一天,其他的事情不必想太多。
现在他也想通,人生最重要的是随遇而安。
像刘瑾那样权倾朝野又如何,还不是说倒下就倒下。
范进在家里休息几天,得到新差使,以平定安化王叛乱有功,升大理寺寺正,参与审理刘瑾案。
这正是朝廷目前最关注的大事件。
伦文叙连忙来范进家中拜访,感慨地说:“我早就说范兄是有本事的人,大理寺寺正是六品,你又要起来了。”
“浮云,都是浮云。”范进很淡然。
确实是浮云,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伦文叙见范进语气真诚,不禁更加佩服!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说的就是范进这样的人吧?
范进觉得皇帝有一点奇怪。
多少人想参与到审理刘瑾案,搏一个青史留名。而他在献俘大典上不肯落井下石,分明是不配合的态度。
皇帝却偏偏要任用他。
范进跟伦文叙提出自己的疑惑。
伦文叙也想不明白。
他要是能想明白,就不会中状元多年一直原地不动。
“可能,这就是范兄的机缘吧!”伦文叙羡慕地说,“陛下一定很喜欢你。”
正德皇帝是怎么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