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孩子,不免又想到姰暖的名分。
那晚事后回府,他派项冲去接人,结果落了空。
后来让人去查,才晓得姰暖年纪太小,只有十七岁。
于是也不逼她,耐着性子铺台阶,等她来,原本时间拖得久,他心思也淡了。
他开初荤,小姑娘的确美味。
但强扭地瓜吃一次还好,两次三次总强扭着吃,可就有些倒胃口了。
他江升长到二十五,就没哄过谁。
原本想着她既然不愿,那就算了,自然更不会琢磨给她什么名分,毕竟人家恨不能跟他撇清关系。
谁知道,不过一晚,就会在她肚子里留下血脉,而她又乖乖回来了。
这么小的姑娘跟了他,给他延嗣,他的确不好亏待委屈了她。
就是这名分,
“怎么挑得伺候的人?愣头瓜脑的,一点子眼色都没有,给她换了!”
项冲,“......”
于是,姰暖刚用过午膳,项冲就来了。
他将一串钥匙和一匣子账本,亲自送到‘韶云阁’交给姰暖。
“姰夫人,洪城刚打下来不久,四爷很忙,咱们跟着跑腿儿,府里的事儿就顾及不上了。”
“帅府里眼下这些家仆,还是先前旧政阀跑路前落下的那些。”
“左右都是伺候人的,也就没费那心思再换。”
“四爷说了,日后帅府里的事儿,都交给您管,您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用再过问四爷的意思。”
姰暖正犯恶心,听言强忍着呕意点点头,气音儿艰难。
“我知道了...”
项冲立在堂屋门外,将东西交给小丫鬟,又说:
“四爷说了,您也给自己挑两个机灵的留在身边儿伺候。”
姰暖听着这句特别嘱咐,纳闷儿了一瞬,点头应了。
项冲完成任务,转身走了。
他折回主院时,杜审已经派完了电报回来,正坐在堂厅里翘着腿喝茶。
“你干嘛去了?”
项冲瞥他一眼,没吱声。
江四爷自里屋踱步出来,一身靛蓝军装笔挺,正抬手系领扣,见他回来,面上没什么表情地问了句。
“送过去了?”
项冲微垂首,“都交给姰夫人了。”
“嗯,走,难得天晴,下河堤看看排淤进度。”
江四爷说着话儿,脚步不停地往外走。
杜审一双凤眼儿瞠大,忙撂下茶盏起身,凑到项冲跟前去。
“你刚喊啥?姰...夫人?”
项冲鼻腔里‘嗯’了一声,跟上江四爷步伐走出堂屋。
杜审亦步亦趋,一脸的八卦。
三人陆续出了院门。
杜审瞅瞅前头江四爷后脑勺,又瞅瞅身边项冲。
“怎么就夫人了?这多大一会儿功夫就...,啥夫人?侧夫人?还是小夫人?”
侧夫人是侧室,小夫人是姨太太。
项冲不耐地蹙眉,“你管那么多,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杜审瞪眼,“这多大的事儿?!”
他转脸问前头的江四爷,“房里收人,你报备了吗你,就自行做主了?!你一出来就胡闹,我姑母知晓了那还得了?!”
江四爷垂着眼,手上慢条斯理戴着白手套,声线清凉。
“这事儿爷下令捂紧了,先等她肚子里的孩子平安生下来。”
“杜老二,话爷只说一次,旁人没那个胆量忤逆爷,云宁城要是提前知道了信儿,指定是你捅出去的。”
“到时候,唯你是问。”
杜审眼角下的泪痣隐隐颤动了一下。
他快走两步绕到江四爷身前,倒着步子走,眼睛直勾勾定在他脸上。
“江老四,不开玩笑。”
“你这可是私生子,还排个长!要是个小囡什么事儿都不碍着,那要是个儿子,你可晓得影响多大?”
“不说别的,我姑母是多讲究嫡庶分明的人,你现在给姰暖定名分,庶长子,她们母子俩,可会影响你日后说亲,你就不能先藏着点儿?”
江四爷听得扯唇轻嗤,清漠眼帘半压着,睨出丝丝嘲讽。
“嫡庶分明,你看我那老子爹,像是拘束这些的人?”
兵荒马乱的,他那位父亲,战死了几个儿子都不新鲜了。
还分什么嫡的庶的?
是自家的种,能带兵打仗,那就是好种!
杜审鼻孔微张,没好气。
“你要得不来贤内助,没强势的岳丈辅佐,帅位你怎么争得过江戟那狗玩意儿?”
“到时候你输了,我整个杜家都得跟着你玩儿完!”
江四爷满脸不为所动。
“靠女人那是吃软饭的,少跟爷扯那套歪门邪道儿。”
杜审,“......”
“老江家的规矩,江山是自己打的,想要,自己抢。”
“女人,找个顺眼合心的,安分过日子,相夫教子,足够用了。”
杜审一手捂住胸口,气到语结。
他看了看板着脸唯命是从的项冲,知道这也是个指望不上的,顿时脑瓜子直嗡嗡。
杜审手臂伸长了挡住江四爷去路,长吸口气,沉下眉眼语重心长:
“江升,你可想清楚了,姑母指定不会同意!”
江四爷戴着白手套的修长大手压在了他胳膊上,力道沉缓地将胳膊压下去,懒懒垂着眼皮子,漠然开口。
“老子敢作敢当,自己的女人都做不得主?”
倒也是,谁能做得了他江老四的主?
杜审半张的嘴皮子磕巴了一下,“你先说,到底是打算给个什么名分,就夫人夫人的先喊上了?”
江四爷眉心皱了下,“先喊着,回头再说。”
杜审无语,正要说什么,眼尾却瞥见姰恪正挎着个药箱拐过廊弯儿而来。
他脸上神情立时一变,笑呵呵招手。
“姰大夫,来啦!”
姰恪抬眼见着三人,微怔了一瞬,上前低了低身,温吞见礼。
“四爷,杜总军,项总军。”
杜审叉着腰笑得满脸随和,“这是来看妹子啊?”
姰恪轻瞥了眼江四爷,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扯唇笑了一下,点点头,手压在药箱上,温声解释。
“暖暖月份浅,反应有些大,加之天儿又闷热,胃口更是不好了,我买了些她爱吃的零嘴,给她送来,顺便替她看看脉象。”
“噢~”
杜审笑了一声,眼尾往江四爷脸上看去,嘴里应着:
“还得是姰大夫啊,姰大夫真是个好兄长...”
江四爷视线在姰恪的药箱上落了落,眼帘微动,没说什么,径自抬脚走了。
项冲跟上他脚步,与姰恪擦肩而过时,面无表情地点头示意。
杜审也就没再继续跟姰恪寒暄,拍了拍他肩。
“有正事儿忙,就不跟你聊了,回头闲下来了再续啊,你忙着。”
姰恪立在原地,目送三人军装笔挺的背影先后走远,然后转头去了韶云阁。
他本以为这个时辰,姰暖在午歇,趁着医馆里没什么人,他才特意跑过来看看她,顺便替她把个脉。
谁知一进院子,就瞧见满院的人。
粗略一过,有十四五个。
看年龄和衣着打扮,应该都是帅府里管事儿的。
这帮人聚在这儿干什么?
姰恪揣着一肚子的疑问,绕着边儿上台阶,准备进屋。
立在最前头的文管事,眼尖地认出他,忙赔着笑躬了躬身。
“姰大夫,来看夫人啊。”
姰恪脚下险些踩空,掉转头盯他一眼,喃喃着啊了一声。
他是称呼暖暖‘夫人’了?
堂屋里很快迎出人来,脸熟的小丫鬟碧珠撩着竹帘等他进,杏眼儿清亮细声开口。
“姰大夫快请,夫人等您呢。”
“啊,好...”
姰恪没再搭理院里的人,忙抬脚迈进门栏。
进屋就见姰暖坐在南窗下的围椅上,手里正捧着本账本似的册子,纤眉拧着看得认真。
他将肩头药箱摘下来搁在桌上,取出放在里头的一包子话梅酸杏蜜干果,走上前搁在姰暖手边儿的桌几上,这才低声说话。
“怎么他们都喊你夫人了?暖暖,你这是...在立规矩?”
百善堂在洪城已经三十多年了。
姰恪和姰暖是在洪城土生土长的。
姰恪子承父业后,医术也在洪城数得上一二,时常被请去那些个富绅大户家看诊。
他偶尔有碰着过,大户人家后宅里出事儿的场面。
那些当家主母的,最爱端架子立规矩。
那场面,跟今天姰暖这院子里的,差不多。
姰暖闻言抬眼看他,合上手里账本,弯唇笑了笑。
“什么立规矩?没有,我在看账呢,有不懂的地方,喊他们来问问。”
看账?
需要大正午的,让一院子的人立着等?
姰恪嘴唇嚅动了一下,倒是没把话说出来。
他在一旁位子上坐下,探手给姰暖把脉,一边轻声念叨她。
“也不知道那江四爷是什么心思,还让你管账了,他们都喊你夫人,他给你正名分了?”
姰暖合上账本,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容易?门第卡在那儿,别说他背后的家族长辈如何,便是他那关,我还得慢慢过。”
姰恪拧眉,“哥跟你说,我看他对你肚子里这孩子,也不是多热切。”
“暖暖,千万不能急功近利,先别摆什么主子谱儿,你先摸清江四爷的心思。”
“你既然要让孩子父母双全,安乐长大。”
“那你也想好,怎么笼络江四爷的心。”
“那种位高权重的男人,可不缺女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趁他身边还没别人,先哄着他把该得的得到手。”
“要实在勉强,及早抽身,咱们哪怕离开这儿,也不是养不起这孩子。”
这些话,姰恪每次来都要说一遍。
姰暖早都听得滚瓜烂熟了。
她轻抚平坦的腹部,乌澄眸光跳跃着,微微点头。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