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意离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偏偏他在朝堂上依旧雷厉风行,颁布了诸多让百姓不堪重负的税务。
仗着老臣身份上谏的大臣有的被押赴刑场,有的被抄家流放。
渐渐的,就有流言传出与其让现在的南境帝在位,还不如被北渊帝执掌时来的好。
明知道他是打算牺牲自己的名声,好让他光明正大的执掌南境,蔺子晔却无能为力的阻拦他。
直到意外和林以谌撞上。
半年前的温润翩翩公子已经变得冰冷难以接近,他冷冷地望着蔺子晔:“你就什么也不做?”
面对他,妒忌就像野草般的攀爬在心房上,蔺子晔眼神不输他的冷漠:“那你又做了什么!”
“……”
两人都是少时认识的秦意离,深谙他的脾性,知晓他做的决定,别人都无从更改。
挺直的脊背变得佝偻,他睨了眼蔺子晔,什么话也没再说的,转身要走。
“慢着。”
蔺子晔叫住他,眼眸里流动着的是莫测的危险:“他和南境皇帝有什么约定?”
没有回头,林以谌缓慢的说出了他从林清平那里听来的,再联合他查到的一些事情结合出了真相。
“七年前,陛下意外得知了先皇隐藏的真相,他原本想充作不知道的,但因为要护住你,他不得不拿着秘密去要挟先帝。”
说到这的他停顿了一瞬:“先皇暴怒中命人要将他溺毙在温泉池中。”
蔺子晔想起了他在温泉池旁的异样,原来是这样……
“后面陛下虽然侥幸存活,但却在遇刺时中了牵机毒。”
林以谌紧紧地捏住宽袍的袖口:“但那是先帝逼陛下服用的,他用南境秘法缓解的毒的发作,但却要他每月月圆时承受蚀心之苦,这才造就陛下多年来体弱多病。”
“陛下无力对抗,又要护着你的命,只得一步步妥协,偏偏你……”说完潜藏在心底的怨怼,林以谌转过身,眼睛里皆是对他的嘲弄:“逼他至此!”
是他……?
若非为了救他,秦意离不会暴露他知道的真相。
若非为了让他回北渊,秦意离也不会被迫到服用牵机。
若非为了让他能执掌南境,秦意离也不会事事算尽到吐血也不肯停休。
那些深藏在暗不见底的思绪被摆在了明面上。
林以谌本想趁机将陛下背负的都全盘托出,可思及为了隐瞒蔺子晔,至今都不愿展露伤痛的陛下,他又将话吞咽了回去。
“好自为之。”
蔺子晔就这样怔怔地站在原地许久,眼眸里空荡的什么都映照不出来。
那身形看上去无端萧条了很多。
……
纵然有许渭之制的药,秦意离的身体还是一天天的衰败了下去,直到第九天。
睁开眼,迷蒙了好一会儿,他才慢腾腾地往旁边摸。
手被攥住。
感受到熟悉的体温,他轻笑地问:“怎么不点灯?”
“……”
停顿了一瞬,蔺子晔的嗓音听上去压抑沉重:“等会点。”
秦意离脸上的笑慢慢的淡了,他轻轻地问:“我的眼睛是看不见了吧。”
“没事的,我去找许渭之。”
拉住他的衣袖,秦意离想看向他的位置,却什么也看不见,他佯装只是无意的偏头掩饰:“可能只是晨时起早了,兴许过会儿便会好了。”
他不想独留在这片黑暗里。
在蔺子晔的视野里,他能看见身形微颤,脸上流露出惊慌失措的秦意离。
是……
因为看不见了,连情绪都隐藏不住了么?
这样想,俊毅的脸上浮线出痛意。
但他的嗓音却是平稳的:“好,我陪你。”
一点一点地用手指挤开缝隙,秦意离试探性地找准着位置,将手指完全的契合进去。
借着指腹摩挲着他手上的纹路。
一时间,刚才冷凝悲伤的气氛被他这样孩子气的动作缓解了不少。
蔺子晔还调整了姿势,方便他能随手触及到身体的任何地方。
这样的温馨持续到外面响起顺德的声音。
“陛下,该上早朝了。”
眼前仍是一片的漆黑。
蔺子晔刚坐起身想让顺德取消今日的早朝,可他这一动,秦意离就像是受到惊吓的紧抓住他的胳膊。
“……”
惊觉自己的行为过了头,秦意离赶紧松开蔺子晔的胳膊,勉强地让自己露出笑容:“我没事……我只是……”
他不想让子晔担心。
可是话不知为何就堵在了嘴边。
内心催促着自己,强逼着自己不能软弱,秦意离仰起脸,想象以往那样露出他的笑。
但——
美人落泪,最是心碎。
本就样貌惊艳绝伦的脸如今更是瘦得只有巴掌大,狭长的眼尾也因此变得椭圆,泫然欲泣的样子让他看上去像极了毫无攻击力的兔子,让人想要看到眼泪从那漂亮的眼睛里滑落。
蔺子晔看着却是慌了神。
他何曾见过这般柔弱可欺的殿下。
哪怕是重逢时他仍然游刃有余的和他周旋。
“我不会走。”
可此时他能说的唯有这句话。
明知道他将死,不该把蔺子晔再绑在身边,可在听到他的话,秦意离心中仍是卑劣的兴起欢喜。
“我……”
他唾弃这样的自己,可又难捱心中的挣扎。
“是我不想离开。”
眼睛看不见的他脸上的表情都显而易见起来。
声音柔得都能滴出水来的蔺子晔,此刻让北渊的人看见都会怀疑他是不是被夺舍了。
“今日不上朝了如何?”
被这样的蔺子晔所蛊惑到的秦意离顺从的点头。
殿外的顺德又喊了两声。
蔺子晔问:“让顺德进来吗?”
秦意离摇摇头,他现在除了蔺子晔,谁也不想见。
“那就不理他。”
顺德是聪明人,在明知他们在殿内也不应答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果不其然。
顺德不再喊,脚步轻盈的走了出去。
还从未做过这样事的秦意离眼睛亮晶晶的‘望着’蔺子晔:“顺德他真的走了耶。”
从幼时就被赋予责任,到少年时的惊闻噩耗,青年时的以命谋棋,他还从未如此单纯的做过一件‘坏’事。
“嗯。”
忍住心中的酸涩,蔺子晔尽量让他的语气变得平静:“小时候做错了事,不想被母后罚,我就躲在柜子里,等到人都走了才钻出来。”
“嗯?那她就不生气了吗?”
“没有,她罚我抄写十遍的经书。”谈论起这些蔺子晔的声音里还很感慨:“以前不懂母后的良心用心,还暗搓搓的埋怨她太过严厉。”
在脑海里勾勒着小时候的蔺子晔气鼓鼓的抄着经书的模样,秦意离就很是遗憾他们遇见时都已经是少年郎了。
他突发奇想地道:“许渭之在做什么?”
不知他为何会突然提起许渭之,蔺子晔想了想道:“应该是在研制新药吧。”
许渭之甚少出他的药庐。
通常不是在研制新药,就是在观看太医院里记录的疑难杂症。
最近新多了一个在人身上试药的爱好。
“我们去找他玩吧~~”
露出灿烂笑容的秦意离毫无阴霾。
蔺子晔是很高兴他能恢复精神,但若是这样的恢复是因为另外一个男人,就让他的心情不再那么愉悦了。
“好。”
只是让蔺子晔没想到的是他说的‘玩’是这样的玩。
正在专心熬制新药的许渭之边记录着,边看着火炉里的火候。
身后传来了幽幽的苍老声音:“小渭之,你又在练毒——”
这熟悉的话让许渭之条件反射地把手里的东西丢进火炉里,毁尸灭迹:“是意外,不是毒……”
等等,老谷主不是死了吗?
惊觉到不对的许渭之猛地转过头。
看到的便是捂着肚子笑的夸张的秦意离,和站在他旁边正在努力憋笑的蔺子晔。
许渭之:“……”
“秦意离,我与你不共戴天!!”
他们确实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