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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经辗转,时崇还是决定再去会会李莱尔。他何尝不知道她在吊着自己。
为了求人,确实就得付出点什么,交换点什么。
毕竟《锦鲤贺春》还在她手上。
送礼物也是一门艺术,过于大张旗鼓会使人觉得越界,再加上他和李莱尔又不是有多亲密的关系。
出于保守不逾矩的考虑,他决定和秘书去花店逛了一圈。
眼看秘书要接过花束,时崇抢先一步从老板手中抱走百合花,也不知道暗自较劲什么。
秘书倒没发觉时崇这番着急忙慌的表现有何异处。
直至走到一半,不经意瞥见自家老板将百合花抱得紧紧的,像找到什么遗丢已久、失而复得的宝贝似的。
虽然这花确实够漂亮、够贵,但也没什么必要这么认真对待吧。
心里话憋了很久,秘书最后忍不住问出来,“时总,您为什么选择挑百合花呢?”
遭到质疑,时崇朝秘书投去同样质疑的眼神,那意思是在说:我这么送,你觉得有问题?
下属哪敢对领导的行为有意见,秘书急着为自己的多嘴解释,“可能是我的见识不广,在我的日常生活中给第一次认识的人送百合花的,还是相对比较少见……”
“为什么要给她送和别人一模一样的花。”
“啊?”秘书脸上露出的表情仿佛一脚踩进未知的地域,没有电子地图显示的那一类。
“我单纯觉得百合花适合她而已,你不觉得她很像这花吗?”时崇朝前举出钰白的百合,给秘书看了几眼后,迅速收回怀里,“当然,我不是夸她的意思。”
“……”
“算了,你自己悟吧。”
被身边的秘书这么一问,时崇开始自我怀疑送花这一选择是否正确。
但没关系,若李莱尔不愿接受,大不了再换点别的送。
没有钱无法办到的事。
这是他十几年以来一直信奉的人生守则之一。
来到绣坊门前,时崇还特意对着玻璃橱柜检查自己的外形,却直接撞见李莱尔提着扫帚走出来。
时崇克制往后退的本能,可手中的花束也不由他控制地晃荡一下,他小心翼翼地伸出另一只手护住花朵。
李莱尔手上握着扫帚,笑容温和,两道绒眉舒展得很漂亮,“要进去吗?”
“麻烦了。”时崇抱着花的上半身稍稍前倾地鞠躬,教科书里标准的问候方式,礼貌而疏离,声音沉着稳重。
这才是他。
办成这一件事,他们将再也不见。
即使有公司合作,也可以全权交给员工来办。
怀里的百合正馨香扑鼻,时崇回过神来,却发现李莱尔的脸离自己很近。
正打算有所动作,脚步却被紧紧钉在原地,心跳加速膨胀和收缩,声音直捣耳膜,震耳欲聋。
李莱尔垂下眼睫时,他才看清她的脸,极淡极淡的那一类,用尽力气想要去背诵她的容貌,以为全然掌握,回过神来她的脸在脑海里却像泡泡啪地碎掉,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
“谢谢。”李莱尔没做出超越正常社交距离的行为,更不用说贴面这类西方礼仪。她只是简单捧过花而已。
意识到自己产生了不应该存在的期待,时崇反复提醒自己此行的目的,尽力这些想法甩出脑海, 与秘书一同踏进绣坊。
还是同样的整洁干净,唯一的区别是绣架上,那一副金鲤鱼绣差不多是完品。
时崇目不转睛地观赏绣作。
李莱尔将刚刚泡好的茶叶滤出茶汤,倒入公道杯里,沏了一杯递给时崇,缓缓向他道来,“前几天您要的《锦鲤贺春》,是我母亲去世前的最后一副作品。”
时崇欲拿起茶杯一饮而尽,手在听到“去世”两个字后顿住。
李莱尔没抬头,默默地用热水壶温洗了一趟茶具,“这是她当初用自己养了两年多的头发,耗费心血织成的,离世前曾叮嘱《锦鲤贺春》是唯一的非卖品,要好好保存。”
时崇看不见李莱尔的表情,良久的沉默后他问,“那我能要你那副锦鲤图吗?”
他指向李莱尔身旁的绣架,“价格你来定。”
李莱尔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说,“五位数。”
看着李莱尔的神情,时崇直言,“六位数吧。”
*
天气预报显示最近一周都有小雨。
这是初夏欲来的先兆。
李莱尔起了侥幸心理,认为自己不会淋雨,没带伞就到了前几天约好的地点。
跟着侍者兜兜转转走到路的尽头,李莱尔进了一间私密性很好的包间,里面的温度开得很低,门一开冷气扑面而来。
一位妇人背着门端坐着,根根乌黑的头发盘成发髻。或许是听见脚步声,女人转过上半身,带着标准笑容上下扫视了一遍李莱尔,脖子和手腕上的首饰闪烁着寒光。
被明目张胆地用挑拣货物的眼神挑衅,李莱尔展开笑脸迎接敌意的视线。
墙壁上欧式古典钟发出“嗒”的一声,划破时间凝滞。妇人也笑了起来,嘴角咧得尖锐,像一把锋利的镰刀。她示意李莱尔坐在她的对面,笑容依然止不住,像回南天墙壁起潮,水纹层层堆叠地垂下。
李莱尔双手交叠,做好谈判准备。
无声地对峙了一会,对面妇人端起咖啡开始发话,直接解释自己的来历。家族是当地某个有名的服饰产业集团。
不用说,李莱尔也早已知道。
周氏万华集团就是从当地走出来的大企业,一开始以旗袍服饰为主打,后来逐渐开拓业务,成立了国内的休闲女装大品牌。
而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妇人,这就是家族企业的主理人之一——朱澜。
简单利落的背景介绍后,她们很快进入正题。
“这个月本来和时家有联姻计划,你应该已经在新闻看到了吧。”朱澜向李莱尔挑眉,做了酒红色镶钻美甲的手指缓缓抚摸杯沿,“周已晴逃婚了,但这件婚事至少在这三个月内不能告吹。”
话毕,妇人将咖啡杯缓缓放下,瓷器与瓷器之间发出尖鸣。
隔着热饮飘起的氤氲,李莱尔收敛神情,垂下眼吹灭咖啡杯内细小的泡沫。
“能让我先了解一下周已晴吗?”李莱尔既不是答应,也不是拒绝。
朱澜从旁边中古绝版的包包里掏出一本资料,用套着青色玉镯的那只手推到李莱尔边上。
接过来,李莱尔翻开第一页匆匆浏览。
纸张右上角那张一寸相片,与自己的容貌有百分之九十的相似程度。
名字叫周已晴的女孩,与自己有着近乎相同的脸,但却过着和自己截然不一样的生活。
“只需按着规矩来。”朱澜转动腕上的手镯,“演好周已晴三个月,后续的事你就不用再管了。”
“好,那这个数应该也很简单吧。”李莱尔在手机上打出一串数字。
她知道自己是实际占有优势的那一方,毕竟要找到一张几乎相同的脸也绝非容易。
“还是很合算的吧。”李莱尔不动神色地打量对方,“我要先取一部分定金。”
朱澜腮骨却在微微战栗,犹豫再三还是从包里面找出一本空白支票,墨水笔飞快地在上面写了数字。
忽然,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你不会也抽烟吧?”
结束交易出来的时候,太阳很大。
没带伞,李莱尔用高跟鞋踩着树荫下的光粒。
她又到之前给陈明河买烟的小商铺,离家很远,熟知的人不住在附近,所以没有暴露自己的风险。
她要了一款最便宜的细烟,老板直夸陈明河赶潮流,她笑笑而过。
打火机呲的一声擦过烟头,李莱尔将细烟虚含在嘴里。
这个世界有人和她拥有差不多的脸,同样热爱服装设计。
可照片里的女孩,却比自己更能过上梦想般的生活,不用为生存耗费精力,有勇气逃婚追求一切,甚至曾去过自己喜欢的国家留学,读喜欢的专业。
李莱尔是硬币反面,是见不到阳光的那一面。
她像卖鱼商贩一样仔仔细细掂量秤杆,毫毛利益也要牢牢紧握。
对她来说,看得见的利益才是真实的。
刚被点燃,还没来得及绽放的香烟被突如其来的、不永恒的雨水浇灭。
天空下起了太阳雨。街上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动。
李莱尔很快举起提包搭到头上,她是无比渺小的一粒粟,被慌乱的人海紧紧裹挟着,不得自由。身体被禁锢了,意识还是清醒的,李莱尔眼睛四下去瞄哪一处可做自己的遮蔽物。
可家家店铺都挤满了人,都经过统一的结构休整,没有多余的站立空间、没有多余的屋檐容纳她形单影只的存在。
李莱尔的额前的长发一缕缕被斜泼进来的雨丝沾湿了,贴到两颊上,小腿肚也溅到不少泥点,和刚出门那会衣装得体的自己,完全两样。
破拉破拉。
汽车喇叭声高昂响亮,径直冲垮牢不可分的人群,像奔腾不息的猛浪击穿淤积的河道泥沙,整个的逃雨者集体一下子四分五裂了。李莱尔乘机从缺口里溜了出来,虽然还被淋雨,至少可以四处走动了。
她从路心挪步到路旁,没侧着身看,猜测着那车应该离自己远了。没想到她往左走,车子也跟着往右走了,隐隐较劲似的,永远都比李莱尔跃出那么一小截路程,和算好的一样。
手机隔着提包的皮料烦躁地震动。
是个陌生来电,也许是新客户。
“喂。你好。”李莱尔照例主动打招呼,街上很吵,各种声响都有,不得不拉大音量。
她两手紧捂住手机外壁,费力听那边的电话声响。
“你在哪?”
这个声音……
李莱尔心一跳,才想起自己放了时崇鸽子,他们俩约好今天下午提交最后成品的,李莱尔因着急忙替嫁的事把时崇那边给忘了。
“我在布料店,被几位以前的老顾客拖着走不开。”
撒谎向来是她的长处,屡见不鲜。只不过一个谎得由几个谎来圆,回去的路上她得早早想好完整的思路过程。
托着手机等了好一会儿,李莱尔听对面没反应,加了一句,“抱歉。”语气哀婉得不成样子,惹人生怜。
“你在哪?我接你。”时崇的语调像批量生产的冰雕,干巴而毫无人情味。
“不用麻烦,我……”李莱尔话还没说完。那讨人厌的破啦破啦汽车喇叭声又响了,她上前走多几步给车子让了个位。
“别走远了,转过身来看看。”
刚刚一直尾随李莱尔在身后的轿车后座缓缓降下车窗,露出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微仰着,轻蔑地瞧着李莱尔。
“上车。”时崇隔着电话命令李莱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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