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打听到了吗?”暖香坞里,手捧着碧玉麒麟的碧好问道。
小蓝点点头,“打听到了,是王府那边设宴,明后两天都很热闹,世子爷,他必然是要去的。”
碧好心中了然,那宴会便是他和那苏金玉的见面会了。
再不久,他们就会奉旨成婚,遵循前世的规律。
苏金玉善妒、善挑唆,在前世没少给她使绊子,纵使她没犯错,苏金玉也会因为李漠去她房里的次数多了而责罚她。
而她出身卑微,更是沦为苏金玉这高贵侯府千金的笑柄。
——“就凭你,也配伺候太子殿下?等太子继位,我当了皇后,第一个把你贬为庶人,轰出宫去!”
可她能有什么办法……她孑然一身,没有了家人,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重活一世,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命。然而,机会仍甚是渺茫。
她到底还要怎么做?
当李漠来到暖香坞时,就见小娘子抱着碧麒麟在发呆,连他走近了都没有发现。
他用手指弹了弹她的脑瓜,明明力气不大,但吓过一跳的小娘子竟哗地流出了眼泪。
“怎么了,这是?”李漠回摸她的头。
碧好径直将他的手拿开,动作生硬,“没什么,妾,就是有点,难受。”
李漠弯身,仔细瞧她,“是哪里不舒服?叫大夫来看。”
她轻轻摇头,不语。面上还挂着泪眼汪汪,那我见犹怜的小模样让李漠焦心。
“那你告诉我,是哪里难受?我一天都在这陪你。”李漠在她身边坐下。
碧好抬眼飞快地看了看他,又收回视线,盯着自己手中的碧麒麟,婉转道:“爷公事繁忙,就别管我了,我自己待一会就好。”
李漠眉心发皱,伸手搭上她抱麒麟的一只手,再用手指把她的手勾起来,握在掌心。
她不作任何反应。
以前她满心满眼都扑在他身上,如今下了床后,她对他就是淡淡的了。
诚然,他心里清楚是上次禁足的事伤了她,她又病了一场,整个人都变得脆弱了。他便给她“赔礼道歉”,让她家人过来陪她玩,只是这仿佛远远还不够。
他双目专注于她的神情,想听听她的表达。她却沉吟不决。
李漠摸摸她软软的脸颊,主动开口道:“好了,闲着也是没事,去给我做饺子吧。上次听说你给我做了一碗,但我没吃到。”
碧好把手从他掌心撤出,语气轻柔道:“妾今天有点累,做不动了。”
错过了,就没了。
他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只是还在谦让她。谦让过头,早晚忍不住要爆发。
侍妾,不过就是个供他取乐的玩意儿。
李漠立起身,“那我走了?”
他故意把动作放慢,双目瞧着她,就等她急切地将他拦住,说上一句挽留的话。
然而,她确实是站起来了,不过她没上前拦他,而是恭敬地屈膝道:“爷慢走。”
李漠眼中迸出不可思议的锋芒,抿着唇再盯她一眼,方拂袖而去。
“你,过来。”他出门逮住一个她的贴身丫鬟。
小蓝上前,“爷,什么事?”
“姨娘今天发生了什么,怎闷闷不乐?”李漠道。
小蓝努力想了想,略微惶恐道:“没发生什么啊,就,刚刚爷来之前,她问我王府那边有什么喜事,我说是有宴请。然后就,没了。”
李漠大步离去。
入夜后他再回荔园,吩咐赖总管准备好明天出门的马车。赖总管一愣,世子爷平时都是骑马的,怎么要马车?就算要给小王妃装贺礼,也大可不必啊。
李漠只道:“我明天要带林姨娘去王府。”
什么,带林姨娘去赴宴?!赖总管惊讶得合不拢嘴。
皇城之中,有哪个有头脸的人物会带着妾公然露面?世子爷明日又要成为焦点了呀。
果不其然,翌日上午世子爷的车辇出现在雍王府正门时,前来赴宴的宾客纷纷伸长了脖子去瞧。
这雍王世子至今未娶妻,从来都是单枪匹马出现的,怎今儿个,他乘了代表世子身份的马车过来,而且车后还跟着一辆小一点的,分明是丫鬟坐的车。
雍王世子,可不需要丫鬟随行伺候啊。
感觉马车停下了,车里的碧好轻扯两下李漠的袖子,“爷,我还是不下去了,你自己去吧。别人会笑话你的……”
李漠却不以为然,撩开帘子就要下车,“谁敢笑,撕了他的嘴。”
他轻松跃下车,又伸手来抱她。
连脚凳都没用上的碧好,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打竖抱下了车。
“来。”李漠拉住她一只手,带她走入正门。
碧好亦步亦趋地跟紧他,一路上感到有非常多的奇怪目光在她身上打量。
但是,既然她跟在李漠身边,就不能弯腰驼背地给他丢人。她目视前方,尽量把步子走得从容。
今儿个是雍小王妃诞辰,雍王特意大摆宴席请来亲友相聚。雍王结交的人多,靠聚会来拉拢人心就是一个很好的手段。眼下,他就站在主厅满脸笑容地欢迎宾客。
发现前方他的好大儿携着一个女子来了,雍王李桦双眼微眯。
李漠牵着碧好上前来,他先拱手给雍王、小王妃见过礼,而后动动碧好的胳膊,“叫人。”
一般在大户人家里,侍妾见了公婆是要下跪,并且自称奴婢的。碧好垂眸,正想抓起襦裙跪下,她的胳膊却让李漠一把拉住了。
他不跪,他的女人也不用跪。
碧好改为福身行礼,声音不高不低道:“贱妾林氏,拜见王爷王妃。”
李桦见状,和气道:“好好,起来吧。”他打量一番眼前这个着鹅黄襦裙,打扮合宜却并不高调的女子,只觉一种熟悉感扑面而来,又道:“你就是林伟仁的女儿吧,叫碧好,之前本王听说过你。”
李漠还跟他父亲说过她?碧好低眉应声:“是。”
李桦微颔首,接着又和李漠说了几句话。有新的宾客上来后,李漠带着碧好退出了主厅,去了他居住的秋鹤堂。
不过这里,可没有养鹤。碧好至今还能记得秋鹤堂的一草一木,不用他带路,她就知道了他的寝室在哪,还有她前世在这里住过的偏殿。
因为在前世,他只带她在荔园住过半年多,后面就搬回王府住了。王府人多眼杂,不比荔园方便,她身为侍妾便是住在他的院子里,离他近了,他隔三差五地过来找她过夜。
在那之前,她在荔园一直是禁足状态。
在那之后,他没过多久就娶了世子妃,每逢初一十五必去世子妃房里过夜,其余时候随君心情。
李漠把小娘子安顿在自己的寝室,又命人端来香茶糕点,他捏捏她手背上的窝窝,嗤笑一下道:“带你来这吃烧鹿筋,怎么样?”
雍王府烧鹿筋,天下一绝。碧好前世也最喜欢吃这个,但是,她眨眨眼睛,疑惑地看向李漠,“爷这么张扬地带我到这,就是为了吃烧鹿筋?”
“可不,有天我听见你梦里都在喊:吃烧鹿筋。”
“爷听到我喊梦话了?”
“嗯,”李漠把茶杯送到唇边,“你经常喊,在梦里要吃的要喝的,还要我抱。”
这后面一听就是他现编的,难为了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碧好轻瞪他一眼,“骗人……”唇角边是难掩的笑意。
李漠贪看小娘子笑容,放下茶杯,两手扶住她椅子把手,凑过去又想逗她,小娘子偏头躲了躲,他的唇又贴上她耳畔,把她逗得一顿嬉笑,双手忙着推他的胸膛。
他仍想亲一亲她的粉唇,这时门外却传来了少男少女的叫声:“大哥哥,大哥哥。”
是李漠的弟妹,他们平时很难见李漠一次。
李漠弹弹小娘子的额头,“我等会儿再回来,中午你想在这里吃,还是出去吃?”
“我不想出去了。”碧好道。
“那我回来陪你吃。”李漠话落就出门去了。
中午开席时,下人们往李漠院里传饭的事情传到小王妃温氏的耳里,温氏的心腹桂嬷嬷咋舌道:“世子爷居然不参加宴席,躲在房里陪一个妾用饭?这成何体统。”
温氏自然也觉得不妥,但世子毕竟不是她生的,日后继承这亲王府的也只能是世子,不会是她儿子,她实属不该插手别人的闲事。
但镇北侯府家的姑娘苏大姑娘,却是她向王爷提议,让说给世子当妃的。如今这镇北侯府又送了那么礼来,她岂能辜负了他们的一片盛情。
世子爷有侍妾,很正常,可也总得有正妻,所以,就凭他今天带来的那个丫头,不见得就会阻碍他和苏大姑娘的婚事。
温氏攥着手帕,凑在桂嬷嬷耳边低语一阵。桂嬷嬷这就去了世子爷的院子,待看清了世子爷是和那小妾坐在一块用饭后,桂嬷嬷隔着一扇屏风道:“世子爷,世子爷这好不容易来一次宴席,怎不出去见见客?”
李漠给碧好舀了一勺烧鹿筋,满不在乎道:“我一连半个月告假养病,连朝都不上,自然不便见客。”
碧好听他说话拿起了世子的架势,想必是借这些话来对付继母的。
那桂嬷嬷不死心道:“哎呀,这可是世子爷自己家里,家里来客人了见一见也无妨啊。再说,那镇北侯府的苏大姑娘也来了,王爷和王妃都想让您去相看呢。”
不料世子爷顿时被她激怒,从里头传出一声拍桌子的声音,而后不悦道:“谁爱看就让谁去看,我在用饭,你还不退下!”
“这,世子爷……”这和桂嬷嬷预料中完全不同,她本来有一箩筐的话,可才说出三言两语就被打回了,她努努嘴,想再开口,但一想起这位爷平时就不好惹,便讪讪退下了。
李漠这火发得突然,连碧好都无法辨认真假。她递给他一张白帕子,再给他舀了两勺鸡髓笋放他碗里,他爱吃这个的。
他也给她夹了一箸茄鲞,低声道:“不用理她。”
那这么说,他是假生气?
其实她作为整日与他亲近最多的人,也有义务要劝他多孝敬父母的,便作声道:“要不爷用了饭,还是出去见一见那些客人吧?”
李漠接着给她舀了一勺干贝,“不去,用了饭我就陪你到别处去逛,带你出来一趟不容易。”
“可是那嬷嬷口中说的苏大姑娘……”
“不认识,也不想认识,”李漠脱口而出道,“下午了我再让隐身代我过来,假装在房里睡觉。”
碧好听着他这副语气,未免觉得他有些孩子气。
她把他夹来的茄鲞送入口中,鲜甜又带点菌菇鸡汤香的茄子在味蕾绽开,又清爽又开胃,她又吃了一箸鹿筋,小嘴里开心地嚼。
吃到后来才发现,原来好吃的东西只是占了她一半的开心,而另一半,是出于李漠今天高调带她出门又一直陪着她的那种关护。
吃好了饭,李漠带她乘马车去了一条幽静的小河边。这是正是晌午天阴时,树木的阴影一层层打在河边,遮住了热,伴随阵阵轻风,更是凉爽惬意。
李漠从马车里找出一张干净软垫,铺在树荫下让碧好坐下歇会儿,他道:“我和文逸从小到大都爱来这河边赛马,当然了,文逸是不可能赢的。”
这人怎那么嘚瑟呢?碧好摇着扇子,看他锦衣华服、衣角被风扬起的侧影,仿佛他就像一抹异色,在这清幽小河边上显得气质格外恢宏,意气风发。
碧好的视线移向河水边生得极好的绿草,这水,一定很凉快,她真想……当她走到河边,乌溜溜一双大眼睛盯着李漠看时,李漠脸色一沉,道:“不许玩水,这水脏。”
“不是洗澡,我就想踩踩水。”碧好仰起下颌,兴冲冲地向他禀明。
“你若弄湿了裙子,我就不带你去松园听曲子了。”李漠见她除了鞋袜,撩起自己过长的襦裙,牢牢打了个结,露出半截莹白小腿,就知道玩水这事,这小家伙以前没少干了。
他担心她摔进河里,遂走上前想扶她。
小娘子却以为他是来抓她的,白嫩的双足腾腾腾在有水的软草上蹬着,躲开他的长臂。
李漠恐吓她水里有虫,她分明不屑地哼了一声,传到他耳里,旋即,调皮地一脚将水踢到他跟前,让那黑色锦靴上沾了几点水渍。
“那你来追我!”始作俑者腾腾跑到对岸的浅水洼,就打着他怕鞋湿不敢过来的嚣张旗号。
可他竟然作弊用飞的,一个飞身就到了河对岸扼住了她的后脖颈。
碧好吓得哇哇大叫,连忙甩脱他,赤着足在草上狂跑一顿。
他被她的反应惹笑了,便尽情对她表演一番什么叫做“老鹰抓小鸡”,直把她玩得筋疲力尽,银铃般的笑声一串一串地飞出。
到最后小娘子笑不动了,捧着肚子簌簌颤抖,李漠站在岸上,背对着她弯下腰,她二话不说蹦上来,让他背着走了一段。
“还挺沉。”他掂了掂背上的她,双手托着她软软的臀。
她故意晃了两下小腿抗议,趴在他背上嗔道:“是爷飞累了,没有力气了。”
他背着她,立马又表演了个“轻功水上漂”,让她尖叫连连。
“我告诉你,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不要玩水,危险,当心水底有水怪把你拉下去。”疯玩之后,李漠试图教育一下小娘子。
碧好把下颌搁在他肩上,好奇问道:“那我能学会轻功吗?”
“不能了,你太大了。”
背后的小娘子心意阑珊地哼唧一声。
“你是不是喜欢出来玩?”李漠又道。就这么一小片河,又没什么人,她竟也玩得如此开怀。
碧好道:“以前喜欢,但是如今做人妾了,就算喜欢也不能经常出来了。”
“这算什么事,以后我多带你出来。我们穿好鞋,就去松园玩吧。”李漠轻松道。
被一次出行、一顿饭给治愈了的碧好,心里仿佛开出了一片片漂亮的花儿,抱住李漠脖子,狠狠地给他么了一口。
李漠英厉面孔上随即绽开丝丝笑纹,背着小娘子上车去了。
过两日,碧好家里传来好消息,她那个考上进士却没当官的叔叔林伟白,收到了雍王府的下帖。雍王将亲自召见他,将他纳入麾下做王府官员。
碧好知道这其中一定是李漠的功劳,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想起这个事的,但他这样做也定是为了让她高兴、沾沾光。
她在心里想好了谢他的话,风风火火地跑去蓼风轩。然在他口中,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