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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里光线稍暗,窗门缀着雕篆精致的翠竹。
  姜冰沐轻轻推开了小窗,心不在焉望着窗外的景致,泠泠细碎的雨丝顺着风吹的方向拂面而过。
  春雨淅淅沥沥,沿街都不见几个人影。
  忽然间,她身侧的男人抬手关上了车窗,一并将雨雾关在窗外。
  裴昊有一双很漂亮的手,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凸起明显,纤瘦雪白,不染尘埃。
  光影轻黯,裴昊脸色淡淡,敛起笑意时眉眼透着高不可攀的疏离冷漠,漆黑的眼珠盯着她柔软雪白的脸庞看了半晌,扯了下嘴角,冷冷淡淡道:“风大雨大,郡主还是少折腾为好。”
  几个月不见,裴昊发觉她好像瘦了些。
  珠圆玉润的漂亮小脸蛋好似瘦了一圈,腰肢细得他单手就足够将她圈起来,拢在软绸里的身段,蕴着些许无枝可依的纤弱。
  裴昊十六七岁,还是个少年时。
  也不是没有幻想过日后的妻子会是什么模样,他原先从来没将他和姜冰沐的婚约当回事,他想要娶的女人,不必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但得要能撑得起门楣,聪明而有气魄。
  姜冰沐在他眼里实在算不上多有魄力,反而有些过于娇贵。
  娶回家后,他操心的事情只多不少。
  好似现在,她明知自己身体不好,才又刚病了一场,春寒料峭的凛凛雨天竟然还开着窗户吹风。
  寒风刺骨,回去她若又是发起高烧,母亲又要怪罪他。
  裴昊想到这里下意识皱了皱眉,她从小就爱生病,病了之后格外粘人,有几次烧得脑袋迷糊还紧紧攥着他的袖子,粘人又烦人。
  若再过两年,她过了门。
  他都得操心死她的事情。
  这也就算了。
  太后舍得将这个外甥女嫁到淮安侯府,可没有打什么好主意,不过是想将他们都算计进去。
  裴昊盯着她精致的小脸,忽然伸出手指拢住她的下巴,男人凛凛的气息铺天盖地将她围了起来。
  姜冰沐试着挣了挣,没能挣开他的力道。
  下巴指不定已经被他掐得发红了。
  这片皮肤都似火燎般烧了起来。
  姜冰沐气得不轻,气呼呼正要和他吵起来。
  裴昊松开了拇指,低声漫不经心道:“方才瞧见郡主脸上有脏东西,无意冒犯。”
  他随口胡扯,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姜冰沐的脸自然干干净净,皮肤极白,出门之前精心照过镜子,怎么可能会有脏东西?
  她气得想同他吵架,对上他淡淡的表情,就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裴昊只当没瞧见她眼底的怒意,他这个表妹表面看着乖巧听话,安安静静,特别讨长辈喜欢。
  其实心思多得很,一点都不老实。
  马车缓缓停在侯府门前。
  姜冰沐多一刻都待不下去,裴昊好像也不太喜欢与她独处,先下了马车。
  她穿着的裙子有些繁琐,跳下马车时不小心绊到了裙摆。
  姜冰沐伸手扶住了身前的男人,裴昊见她差点崴到了脚,只扫了她一眼,并未多说。
  姜冰沐很快就松开了他的手臂,整理好衣裙,很客气同他道了声谢。
  裴昊瞧了两眼低垂眉眼的小姑娘,面无表情道:“不必客气。”
  他就说,他这个表妹心思多得很。
  府门前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看,亦能泰然自若做起这种事。
  故意拉拉扯扯。
  姜冰沐同裴昊打了声招呼,便要回听澜院。
  裴昊望着少女娉婷的背影,斜风细雨落了下来,他叫住了她,捉过她的手,把伞塞入她的掌心。
  男人手指微凉,沁着寒意的指尖蹭过她的皮肤,姜冰沐接过了伞,往后退了两步。
  细雨落在男人的肩侧,那片布料颜色都更深一些。
  姜冰沐没有多看,打着伞缓步离开。
  裴昊去了书房,练了会儿字沉心静气。
  静静待了片刻,裴昊拿起桌角上方的徽州砚台,这方没用过的砚台底下压着一纸婚书。
  不过婚书尚未写完,还需要细细的润色。
  裴昊的母亲在他这次去邺城之前就和他透过底,来年开春是一定要去郡王府为他提亲的,叫他提前备好婚书。
  婚书是裴昊亲手写的。
  一笔一划,一字一句,倒也认真。
  裴昊自己都还没想通他为何要如此上心,交给旁人去写也是一样的,还不必劳神费心。
  说来这两回他瞧见姜冰沐,心口竟然都有些闷痛的窒顿感,就好像被人用刀子扎在了心口。
  真是疼得厉害。
  裴昊也不知自己为何见了她,心就那样的疼。
  一针接着一针,刺在他的心头,难受得要命。
  他却也能忍得住,明明见了她心脏疼得不舒服了还是舍不得将眼睛从她身上移开,仿佛再也不想失去这个人。
  裴昊都怀疑,姜冰沐是不是在他身上下蛊了。
  她心思多,为了嫁给他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裴昊写不下去字了,满脑子都是姜冰沐。
  她那张漂亮勾人的脸蛋,纤柔娇媚的身段,她的一颦一笑,甚至是蹙眉,都叫他惦念在心头。
  还有她同宋砚璟并肩站在廊下的画面,男才女貌,甚是般配。
  姜冰沐还将宋砚璟当成了个刚正不阿的好人,殊不知御史台的冤案十桩有九桩都是经由他手,宋砚璟最瞧不上也是皇家之人。
  宋砚璟的祖父,当年就是死在屠城里的。
  宋家的人自认憎恶那时一昧讲和、舍城赔款的无能皇室。
  想着这些事,裴昊将婚书放了回去,冷着脸叫来门外的周述:“派几个人,暗地里看着郡主,若有异动,随时向我禀告。”
  周述依言照做:“是。”
  *
  姜冰沐回屋就先喝了碗姜茶,驱驱寒气。
  她解开身上的斗篷,屋子里还烧着地龙,即便是倒春寒的天气也不太冷,她坐在镜子前,看清楚了下巴上的掐痕,心头恼怒。
  裴昊下手可真重,短短片刻,就掐红了她的皮肤。
  宜春瞧见郡主脸上的痕迹,低呼了一声:“郡主,这是怎么弄得?”
  姜冰沐叫她拿来香膏,在红痕处抹了点香膏看着似乎好上了一些,她扯了谎:“我不小心碰到了柱子。”
  宜春并未怀疑,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郡主,您早上出门之后,岑家的嫡小姐让人给您送了帖子。”
  “岑澜?”
  “是。”
  “我知道了。”
  岑澜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喜欢裴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岑澜的父兄在朝中势力不小,正二品的大官,他的兄长如今在监察院里办事。
  她和岑澜原本关系还不错。
  她以为岑澜也是真心将她当做姐妹,其实岑澜待她好,不过是为了更方便接近裴昊。
  当年,岑澜经常在她耳边说裴昊的坏话,有意无意将他形容成万分不通情达理的蛮横之人。
  野心勃勃,迟早要篡位。
  这也渐渐使得她愈发讨厌裴昊这个表里不一的冷面阎罗。
  姜冰沐那时快要和裴昊定亲了。
  郡王府同淮安侯府私底下已经在商量着婚事,岑澜请她去踏青赏花,她却不小心被人推进了湖里。
  连推她的人都没看清,一头栽进湖水中。
  那池湖水,好似幽静的深渊。
  她在湖里挣扎许久,逐渐没有了力气,身体缓慢沉了下去,以为快要命丧黄泉时,却被一个男人救了出来。
  可惜那个男人并不是裴昊。
  而是恰好经过的宋砚璟。
  两人浑身都湿透了,潮湿的布料贴着身躯,曲线都瞧得清清楚楚。
  岑澜恰好这个时候带着人急匆匆找了过来,众目睽睽,场面实在难堪。
  她名声尽毁。
  风言风语传得难听极了。
  虽说后来裴昊还是写了婚书,上门提亲。
  但姜冰沐已经不想嫁给他,就叫父亲主动退了婚,因此才被裴昊记恨上。
  皇叔因为此事,特意将她父亲调去了前线。
  几个月后父亲战死沙场,尸首不全。
  母亲一病不起,不到半年也跟着去了。
  这辈子,姜冰沐不会再信岑澜说的一个字。
  她想了想,片刻后吩咐道:“宜春,你去回了岑府,说我这几日要在家中养病,无暇赴她的春宴。”
  “奴婢这就去办。”
  既然岑澜喜欢裴昊。
  那就成全她好了。
  窗外的雨势逐渐和缓,姜冰沐支起木窗,往外看了两眼,雨过天霁,雾色蒙蒙。
  她忽的想起下午在马车里做的那个梦,亦真亦假,分不清虚实。
  姜冰沐觉得裴昊或许早就盼着她死了。
  他已经报复够了她。
  腻也该腻了。
  又怎么会像梦里那般,破碎得好似遭遇了天大伤心难过的事情。
  姜冰沐从来没有在裴昊的脸上看见过,那样悲伤哀戚的痛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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