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树山咬牙,神色阴晴不定,恨恨盯了人一眼,就要走时,身后一个黑影袭来。
韩树山一个反手,攀上那人手腕正要往下折,忽然身后一道更为凶险的拳头砸来,他不得不松开人抬手抵御。
顾妙妙趁这刹那,拉着夜衾往旁退去,摆出一副不欲再动手的模样,说:“同知担待,我家少爷还以为是哪个宵小之徒,一时看错了人。”
两人都不想动手,倒是被顾妙妙拽住的夜衾,满脸阴翳目光不善盯着韩树山:“锦衣卫的狗真的是无处不在啊!满大街乱叫不说,还敢动手?”
顾妙妙轻轻摇头,有些无奈,心中暗想年少就是轻狂啊。
被骂做狗的韩树山显然已经习惯,皮笑肉不笑,倒也没说什么,目光落在顾妙妙身上,盯了盯,夜衾不悦挡在身前:“你那双狗眼瞎看什么!”
顾妙妙被夜衾挡在身后,抬头看着他的背影,脑袋歪了歪,神情思索,不知在想什么。
她笑了笑,没有动作。
韩树山一走,夜衾转过身,便看到顾妙妙古怪笑着,他暂时顾不上问发生何事,道:“……笑什么?”
顾妙妙摇头不语,可那笑却怎么也憋不住,她不得不低下头去,想让自己看起来笑得别那么放肆,只是抽耸的双肩出卖了她。
夜衾懵然:“……姐姐?”
顾妙妙笑够了,抬起头,看着夜衾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一些事而已。”
她的脸色渐渐缓和,还染着几分笑意,拿出玉佩递给他:“这个给你。”
夜衾没想到找了大半天的东西就这么突然又回到自己手上,他翻看两眼,没说什么,顾妙妙看向身旁一直不说话的木婠婠,说:“婠婠姑娘,我送你回去。”
木婠婠低垂着头,恭敬道:“多谢姑娘。”
木婠婠在前面走着,二人跟在不远不近的距离,顾妙妙看着她走进一间农舍,从外面看去,屋内有灯亮起,二人刚要离开,却听得屋内传来一声绝望的哭泣:“……芊芊!”
二人跟进屋内,却见木婠婠满脸是泪,怔怔抱着怀中一个半大姑娘,可那姑娘无知无觉,不哭不笑,显然已经死了。
这真是令人愉快又令人难过的夜晚。
顾妙妙这般想。
回去的路上,因为横变出木婠婠的事,两人都没说什么话,到沁园后,顾妙妙简单梳洗过入睡。
然而今夜,注定不会就这样过去。
天将亮未亮时,沁园的宁静被打破,十三步伐匆匆入内,敲了敲门,不待夜衾唤便推门入内,顾妙妙梳洗完刚打开房门,便听到一声又一声遥远传来的钟声。
顾妙妙眉心一凛,顺着来源遥遥望去。
这是……丧钟?
夜衾显然也听到了,衣袍穿到一半,人控制不住朝外走。
十三跟在身后,说:“少爷,宫中传来消息,皇上今日四更薨了。”
皇帝驾崩,事关重大,百官入朝。
顾妙妙早饭吃得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在三娘频频投来诧异的目光后,她低下头看了眼手中的空碗,不好意思笑了笑,放下道:“想事情走神了。”
三娘不在意道:“我就是想同姑娘说一声,锅里还有,你若是还饿我再盛些来。”
“我吃好了。”
顾妙妙起身朝外走,皇帝驾崩这个消息带给她的惊诧也消散得差不多了,丧后,会有新的帝王,靖国又会是什么样的新天地?
她殊不知,宫中却是两派天地。
皇帝忽然驾崩,未留诏书,便该是东宫太子继位,可要命的关键是,昨夜皇帝驾崩时,锦衣卫指挥使孟凡忠随侍身侧,曰皇帝留下口诏,宣宿王秦勉登位。
谢益作为内阁集权人,他的态度便是许多官员的态度,可当百官前去询问时,平日里精神抖擞的阁老却捂着唇连咳不止,众人只当这是他的推脱之法,有人还在心底暗骂狡猾,可下一刻,便有人惊慌扶住人,声音也变得尖锐几分:“阁老!”
大口的血从指缝中喷涌而出。
谢允谦本在远处跪着,听到动静立刻飞奔上前来,神情慌张扶着人,连声音都打着颤:“祖父?祖父?”
“快!宣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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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血缘之间的感应,夜衾有那么一瞬胸口闷得十分难受,他甚至于有些握不住笔,一股剧烈的痛从胸口向身体四下散开,他不得不伏趴在桌上,重重喘着气。
顾妙妙敲门进来时便看到这么一副场景,她惊了惊,基于夜衾留给她的身体娇贵印象,顾妙妙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探上额头,确实不是发热后,将人微扶起:“……哪里不舒服?”
夜衾额头有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一只手紧紧抓着她,他刚刚明明完全可以忍住疼的,可是她一来,那些坚持好像就不行了,他下颌绷成一条线,看着十分隐忍:“胸口……”
然而下一瞬,痛感从四肢百骸陡然散去。
夜衾控制不住低声喘息,在脱力中抬起头来,神情茫然看着顾妙妙。
顾妙妙眯了眯眼,试探道:“……不疼了?”
夜衾点点头。
顾妙妙看他神色不似作假,但也无法解释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沉思须臾,说:“我去让巫大夫来看看。”
她松了手,就要朝外走时,十三跌跌撞撞神情焦急赶来。
夜衾心下顿沉,他起身两步上前,十三红着一双眼,看着十分难过:“……少爷,阁老回来了,你快去……快去!阁老他不行了……”
这一番话对夜衾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他怀疑自己听错了,顾妙妙一时间也不相信,可十三已经快哭了,夜衾趔趄几步,拔足猛然朝外跑。
他一路上心乱如麻差点跌倒,被跟着的顾妙妙一把扶住,她什么也没说,松开后他无知无觉继续往前走着,很快到了院子,门口周丽华眼泪直掉,见到他后扯了一丝苦笑:“……祖父在里面等你,快进去吧。”
夜衾茫然踏入屋内,大哥绷直着身子跪在床榻旁,看起来无能又颓废,他始终低着头,就连夜衾进来后也一动不动。
夜衾跟着跪下,喊了一声祖父,眼眶却红了。
谢益微微一笑,强忍着心口绞痛,缓缓说:“乖孙……你来啦……”
夜衾自懂事后从未再哭过,此刻却怎么也忍不住,他死命咬着牙,声音哽咽:“祖父……”
谢益脸色显然已经撑不住,呈着一股灰败色,他活了六十多年,什么刀山火海都踏过,可面对夜衾,这个他从小捧在掌上惯着的小家伙,却还是不舍,他说话明显的迟缓起来:“……祖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你自小贪玩,有时候就连你大哥都管不住你,我这一撒手,谢家的担子全压到他身上,就更没人管教你了……我想着总是放不下心……九霄……”
谢益重重咳嗽,片刻缓停,说:“……当初你大哥许你表字九霄,是想让你不受约束……如风自由……可……可……”
夜衾紧紧攥住他的手,一张脸崩得死死,喉间像是灌了沙一样沉。
谢益无力叹息,说:“你以后……”
夜衾抹了一把脸,忽然侧脸对谢允谦道:“大哥,我想和祖父单独说两句话,可以吗?”
谢允谦出去了。
夜衾笑了笑,可这笑容看着比哭还难看,说:“祖父昨日不是问我有没有心仪之人吗,孙儿昨晚撒谎了,孙儿有心仪之人,她就在门外,名唤顾妙妙,祖父要见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