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已下, 齐国公就算觉得惊诧,也只能服帖跪拜接旨。
不仅如此,他还要塞给宣旨的公公一个荷包, 里头的东西自然价值不菲。但这只是应有的‘礼数’, 齐国公对能接触陛下娘娘的人, 不论身份贫贱, 一贯是以礼相待,和颜悦色。
对宣旨的小高公公自然更甚, 他笑容满面的送公公出去, 还叮嘱赵仲平在小高公公留并州的几日里 , 必须好生相待。
所谓‘好生相待’,便是美酒佳肴,金银财宝,甚至是女人。
别看阉人被割了东西,但毕竟曾是个男人, 本性就好那一口。齐国公可管不了其它, 为了自家安危与圣眷,供公公享乐的一切, 对他而言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小鬼难缠, 谁知道哪一日会不会有用上他们的时候。
赵仲平也只看着是儒家文人的翩翩贵公子, 权贵家里的世子怎么可能迂腐不知变通。他阿耶一个眼神,赵仲平就心领神会,和煦的带小高公公去厢房休息, 并带去些‘并州特产’。
等到把人都送走,齐国公的面色瞬时变了, 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威严。
他看向窦夫人, “既是圣上的旨意,姨母身子又欠安,你我便应当一同前往建康,也免得叫人以为我齐国公府心怀怨恨。”
窦夫人颔首,嘴角收敛,面色平静,“是。”
齐国公又看了眼除了赵仲平之外的所有儿女,心中有了思量,“知光,你留下来陪你二哥。平娘就跟我们一道去建康吧。”
说完,他也不顾几个儿女的反应,叮嘱起窦夫人,“圣上迁都建康,世家贵族势力更甚从前,这回上建康,不少老朋友要拜访,礼节要尽好。”
齐国公嘴上说的是拜访和礼节,其实指的是财物珍宝,到时说不准要拉拢关系,该有的打点都不能少。
别以为世家就两袖清风,他们能标榜钱财如粪土是因为他们的家族本身就占据了一县乃至一州里最好的土地,拥有数不清佃户,世代积累的财富。他们过的日子比圣上还要豪奢,吃鱼只吃鱼腹那再常见不过,还有用人乳喂养的羊羔,涂抹百遍香料炙烤牛羊却只食藏于腹中的八宝鸡……
所以上门求人,空口白牙自是不成,金银确实送不了,但要送的却是价比千金的珍宝。
名士不过寥寥,还大多隐居,能在建康握有实权的,可不会仅仅信奉血脉世系、青山流水。
窦夫人自己就是膏粱鼎盛之族出身,又怎会不知世家习性,对她而言驾轻就熟。她颔首微笑,从容应道:“您放心,妾身会仔细打点。”
齐国公自然知道窦夫人的能力,她打理内宅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差错,他也不过是叮嘱一句,让窦夫人明白的他的用意。
等齐国公一走,窦夫人便开始有条不紊的叫来下人安排事宜。
说是要去建康成婚,但总不能匆匆忙忙把孙宛娘带去建康就成了,人家是嫁女儿,不是巴巴送来做妾的,所以该有的礼数都不能少。
三书六礼,一样都不能少。
只除了最后的请期、亲迎要在建康,余下的都得在并州完成,旁人做完这些,恐怕都得大半年,但圣旨一下,只能一切从速,总不好叫陛下娘娘等着他们吧?
而礼数行完,很快又要带着孙宛娘走,到时既要快,那么现时就该收拾些不常用的东西。还有孙宛娘,三书六礼都那么匆忙,传到并州贵眷耳里,指不定要腹诽他们齐国公府瞧不起孙宛娘的出身。窦夫人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忙中抽空,将上次说的赏花宴办了。
彼时她亲自带孙宛娘见人,虽说放平日里不大妥当,但事急从权,两家又有圣旨赐婚,如此一来,倒不算突兀。
不仅如此,即便是在同时处理这么多事,窦夫人尚且没有没有忽略崔舒若。她一边喝着厨房炖好的血燕,一边揉着额角,等到崔舒若来了,她先叫崔舒若坐下也用一碗。
虽说崔舒若那也有拨用度,但她一贯对吃燕窝没什么追崇,总觉得不如多喝两碗银耳羹,同样能补充营养,还能保肝。
窦夫人听说倒没什么反应,只是每回崔舒若来了,遇上她在用血燕,都会顺带叫崔舒若也喝一碗。因为窦夫人表现自然,好似只是招呼崔舒若喝点水一样,崔舒若倒是没怎么排斥。
等到下人把勺碗收走,窦夫人用帕子轻轻擦拭唇角,周围都安静了以后,她才对崔舒若说出找她来的目的。
“过一段时日我们便要启程去建康了,你这孩子聪慧沉稳,我向来是不担忧的。但世家大族有世家大族的规矩,虽说以你的仪态举止,像极了世家才能养出的小娘子,但毕竟前尘忘了大多,有些事情不得不从头研习。”
窦夫人扫了眼身边侍奉的周嬷嬷,周嬷嬷端上托盘,里头是厚厚垒起的书,她身后好几个婢女也都端着同样放满书的托盘。
崔舒若疑惑,“这是?”
“建康各大世家世系图,你与人相见时,总要能知道他们的出身。旁的也就罢了,独独是五姓七望要分外牢记。他们家中的女娘,各个尊贵,即便是王侯也争相求娶。”
“那娶到了吗?”崔舒若好奇问。
窦夫人摇头,“哪那么容易。”
提起五姓七望,窦夫人的眼里也不由得起了些向往,“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要么是手握实权,要么是累世清贵,否则……”
窦夫人不屑的摇摇头,“岂堪配焉?”
崔舒若却没有时人对五姓七望的追崇,她面色端凝,同样不屑,“若真是卓有风骨倒好,胡人南下,洛阳被破,民生艰苦,他们也不过是偏安一隅,竞比豪奢。”
崔舒若是以后世人的眼光来评判的,窦夫人听在耳里大为惊奇,世人对世家都推崇无比,能说出这般话的还是少数。
“我儿有见识,和你三哥说的一致。可天下事,说不清谁是谁非,我们此次去建康,你万万记着,莫与世家为敌。世家姻亲,盘根错节,若是得罪了五姓七望,只会被世家围攻。”窦夫人细细嘱咐。
崔舒若早过了非黑即白,一腔意气用事的年纪,她认真应下,“阿娘放心,女儿不会胡来。”
窦夫人摸了摸崔舒若的头发,温柔道:“那就好。”
说罢,她又命人拿来一块令牌,亲自递交道崔舒若手里,“此去建康,你阿耶外有政敌,几多凶险,这是我娘家窦氏的令牌,你随身带着,若遇到危急之时,或许能有用。
窦氏一族近年虽没落,但仍列为世家,在建康还能说得上几句话。”
崔舒若小心接过令牌,知道这是窦夫人不放心自己,亲自送她的一道护身符。
“多谢阿娘!”
将要交代的都说了,窦夫人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一半。
她又交代行雪照顾好崔舒若,接着就让崔舒若带些点心回院子。窦夫人为了忙赏花宴的事,近来命下人找来了不少点心,刚好有些她瞧着是崔舒若喜欢吃的。
崔舒若走出去许久,回身望见深深庭院,想起里面坐着的窦夫人,她恐怕正事无巨细的交代宴席,还要核对送去孙家的聘礼。
明明忙的焦头烂额,却从不疏忽对子女的关怀。
她是个极好的母亲。
崔舒若想起了自己记忆深处里母亲的模样,若是能活到她长大,是不是也像窦夫人对她那样呢?
秋日深重,落叶砸中崔舒若,她旋即一笑,是不是也不重要了,她如今还是拥有了极好的家人,窦夫人就是她的母亲。
崔舒若脸上的笑容犹如水面荡起的涟漪,愈发深切,即便接下来要看许多枯燥的世系谱也不妨碍她心情愉悦。
在崔舒若闭门努力钻研世家们关系的时候,赏花宴无声无息的降临了。
有窦夫人在,便什么都不需要她们操心,崔舒若想起今日是赏花宴的时候,绣娘早已做好衣裳,连相配的华贵首饰都准备好了,这些都是窦夫人提前安排好的。
崔舒若被婢女们服侍着穿上八破裙,轻纱蓬松,还别出心裁的用上霓裳七色,行走时流光浮动,恍若彩霞在裙间行走,头上戴了顶花神发冠,中间嵌有宝石,顶端有芙蓉玉和珍珠点缀做成牡丹花的形状,一侧垂有流苏,走动时便如柳叶,衬得人脖颈白皙修长,举止娴雅柔美,说不出的瓌姿艳逸。
崔舒若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一时晃神,里头女子真的是自己吗?
容色灼灼,晔晔照人,她蹙了蹙眉,却自然流露出仕女般的蛾眉螓首,弱柳扶风的体态。
旁边的莺歌最巧讨喜,已经开始夸赞崔舒若,“我们二娘子可真美!走出去定然艳压群芳,活脱脱是天上洛神下凡了呢!”
崔舒若自己还有些不适应,迟疑道:“会不会太过了?”
行雪听出了崔舒若的言外之意,这次的赏花宴主要还是为了替孙宛娘撑腰,免得他日叫人轻视,但她宽慰道:“二娘子放宽心,衣裳制式是夫人选的,您头上的花神冠更是如此,之前送来了许多珍宝,夫人都不满意,唯有这一顶足够华贵,才叫夫人点头。”
她又添了句,“今日也是您头一回在并州贵女中露面,夫人也是怕人对您不敬。再者说了,您如今已是圣上下旨敕封的衡阳郡主,只待进建康受封。奴婢说句逾越的话,整个并州,除了我们府上的大娘子安阳郡主,谁能比得上您呢?
夫人的用意,也是为了不堕您的芳仪。”
崔舒若知道能由窦夫人送来的东西,自然不会有问题,她不再纠结,问了问时辰便准备出去。
赏花宴来的可不止贵女,还有各府的主母。
崔舒若自然不必跑去一堆上了年纪的各府主母面前被人挑捡夸赞,笑话,难不成齐国公府娇养出来的女儿是随随便便见人的吗?
她要做的,是待在花厅,跟赵平娘一块招待做客的贵女。
看看是不是起争执了,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甚至是衣裳被茶淋了,等等。
但鉴于并州暂且找不出比她们姐妹俩身份更高的闺秀,并州的官场基本也被齐国公治得服服帖帖,所以一般而言,不会有不长眼的闹事给赵平娘找不快活。
那么便容易了,先招待小娘子们坐下品茶,再让仆人把花搬来鉴赏,要是有闲情逸致写写诗做做画也是不错的。身为主人家,也必定不会让她们的画作诗篇流传出去,但若是闺秀们自己想要扬名,那齐国公府也不拦着。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彼此尽欢,消磨时光。
但若是有意想相看,彼此心照不宣的出去散散,偶然撞见了,那自是再合理不过的。
崔舒若不好躲清闲,就跟着赵平娘,亦步亦趋,弄得赵平娘直笑,“你怎么总跟着我?好好一个天仙似的女娘,可要拿出些气势,叫其他人好生瞧瞧!”
崔舒若还想蒙混过关,拉着赵平娘的衣袖,眨了眨眼睛,“阿姐,你是知道我的,我从未在并州交际过,那些小娘子我都不识得,还要接待她们。”
赵平娘拗不过崔舒若,也看不得她担忧得样子,索性道:“也罢,那你去外头庭院里先瞧瞧花,等人差不多都来了再过来,到时也不必一个个的认,还能轻省些。”
崔舒若当即展颜,明眸皓齿,灿烂明媚,“我阿姐果真是世上最好的!”
赵平娘伸手一点崔舒若眉心,“油嘴滑舌,快去吧,我的小祖宗。”
崔舒若眉开眼笑的去了庭院,这时已来了不少宾客,但摆放名贵花卉的庭院里除了几个下人,还算是清静。
还是赵平娘了解她,自从用了乌鸦嘴,时常损耗功德值,进而引得她体力消耗得很快,时不时就嗜睡后,崔舒若便很怕吵。她在芳芜院时,只要在小憩,下人们连脚步声都不敢有。
今日却要应付宴席,虽说能有资格来窦夫人赏花宴的各个身份贵重,能到崔舒若和赵平娘面前的更都是大家小姐。可人多了,即便众人都细声细语,凑在一块依旧吵闹。况且她们进来以后,先是要同主人家寒暄。
崔舒若精神头不好,真要是一路寒暄下来,只怕头又要痛了。赵平娘了解她,否则光是没交际过的由头可不能让赵平娘放人。
还不是心疼自己的妹妹。
崔舒若也生出些闲情雅致,在清静的庭院里,细嗅花香,人也神清气爽起来。
还没等崔舒若轻缓片刻,隐约间听见动静。
好似是女子的声音。
她回头对身边的婢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自己也放轻步子朝前走。
不仅是崔舒若,在她脑海里的系统也陡然兴奋起来了。
【幽深庭院,女子声响,天啦噜,统统的主系统哇,这是吃瓜现场!!!】
【亲亲亲亲,你快点!】
系统迫不及待的拿出自己的数据大西瓜,还把手手变成了勺,喜滋滋的翘脚,双重吃瓜。
崔舒若就没有这么好的际遇了,她停留在墙的拐角,但也足够叫她看清听清了。
“原来是孙大娘阿,你身上的绫罗要价不菲吧,哧哧。”身穿嫩绿半臂月白襦裙的一个女子忽地一笑,配上她的话,虽说没有明着说什么,可那眼神那打量,还有最后的笑声,无疑是在嘲讽孙宛娘。女子意指孙宛娘攀上了国公府,才能有如此华贵的衣裳,毕竟她家里早已败落。
另一个额间点了小鱼形制的艳红花钿的女子,冷哼一声,十足十的瞧不上,“都说赵家三郎丰神俊朗,有胆有识,虽是贵胄出身,可弓马娴熟文武双全,是并州郎君中的佼佼者。可没想到,并州仰慕他的贵女之众,最终却……”
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被四五个贵女围在一块,假意寒暄,实则合起伙来阴阳排挤的孙宛娘并不慌张,脸上也没有羞愧之色,她维持着大方得体的笑容。
即便点了小鱼花钿的圆脸女子如此说她,她依旧心平气和的善意回道:“宛娘蒲柳之姿,的确不堪配赵三郎君。”
在几人面有得色,互相对视,自以为孙宛娘认输的时候,她却继续道:“但此桩婚事为陛下所赐,宛娘自认在闺中恪守四德,并无差错,来日亦会尽心竭力,不负陛下圣旨。”
孙宛娘不卑不亢,最紧要的是她把陛下搬出来了,再说些二人不匹配的话,总不好明着说陛下没眼色,瞎点鸳鸯谱吧?
其余几人都偃旗息鼓了,唯独是点了小鱼形制花钿的圆脸少女不依不饶,她气愤的指着孙宛娘,“好啊你,拿陛下压我不成?
哼哼,陛下圣明,才不会被你的花言巧语哄骗。打量并州谁不晓得你是靠替窦夫人挡箭才得了这门亲事,赵家三哥哥明明就是被迫的!”
说这话的女子,名唤潘浅浅,小名鱼奴,阿耶是齐国公手下的猛将,和赵家交情深厚。她阿耶当年还将齐国公从死人堆里背出去。别人或许会顾忌齐国公府的权势,但她根本不用担忧,因为孙宛娘还只是定了婚事,即便他日入门,也只是齐国公三子之妻,她知道窦夫人脾性,断不能因为排揎孙宛娘几句话就怪罪他人。
她说的理直气壮,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崔舒若知道此时正是自己出现的时机,她款步上前,轻笑一声,让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她。
“你怎就知三哥不会喜欢宛娘,兴许他们是天定良缘,能流传千古的伉俪呢?”别看崔舒若体弱,但她说话吐字清楚,便多了一分别人没有的力道,更容易进耳,也叫人能听进脑子里。
原本潘浅浅听了这话,下意识就想反驳,她过往时常出入齐国公府,不时能见到赵三哥哥,他喜欢谁她怎么会不知道,又要哪冒出来的人来多嘴。
结果,在开骂前,叫潘浅浅瞧清了来人,她哑然无声,脸上竟还起了红霞似的两团红晕。
她眼神仰慕,下意识低头,竟有些羞答答和不可置信,“你!你是齐国公府的二娘子!”
潘浅浅一说完,周围的几个女子都惊呼一声,看向崔舒若的眼神好生热切。
崔舒若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刚刚好剑拔弩张随时能嘲讽人的贵女们,突然就变了样子。
她下意识朝左右望了望,也没见多了什么人啊。可她也不是什么俊朗男子,对她有什么好羞涩的。
崔舒若正要问她们这是要做什么,就见潘浅浅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凑到自己身边,眼神发亮,“你真是二娘子,我、我,我知道你,你在祭天时救人,还造了新的织布机,救了许多女子。
我们都很仰慕你,你是并州女子的楷模。往日我也来过府里,可你总在休养,我不敢打扰,今日竟能与你如此相近,实在叫人心生欢喜。”
“啊?”饶是崔舒若才思敏捷,也被她变脸的速度之快而打了个措手不及。
潘浅浅却趁机挽上了崔舒若的手,小脸激动得红扑扑的,似乎下一刻都能喜极而泣,甚至晕厥过去。
不仅是潘浅浅,就连其他四五位贵女也围了上来,虽说没像潘浅浅那样动手动脚,可也把崔舒若围了个水泄不通。
偏偏她们身边也都带着婢女,和在一块,竟然拦住了行雪等人。
崔舒若只好无奈放弃替孙宛娘撑腰,转而问她们,“那你们呢?”
身穿嫩绿半壁月白襦裙的女子冲崔舒若盈盈一福身,态度恭敬的不得了,眼神却似乎能把人炙伤,“我们都听闻,您夜梦仙人,被仙人收为徒,不仅有祈雨之术,还能预测未来。”
“嗯?”崔舒若蹙眉不解,“前者无错,后者似乎并非出自我口。”
另一个点了蓝色花钿,戴了珍珠流苏的女子兴奋接过话,“您那日救了孙宛娘时,不但断言她能活下来,还说她将来夫婿显贵。
果不其然,那么重的伤她都活下来,不久之后果真圣旨赐婚,您可不就是有预测未来之能吗?”
崔舒若:“……”
好有道理,她竟然无力反驳。
浅蓝花钿的女子继续道:“不知可否请二娘子为我等看看、看看……”
她说着就停下了,满面娇羞,“我们未来的夫婿是何等样子!”
崔舒若尴尬笑笑,她貌似并没有这样的能力,但对上她们期待的目光,崔舒若只好歉然一笑,“你们误会了,不过是谣传罢了。”
“马上要开席了,还是先回去吧。”崔舒若转身就走,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但那些贵女怎么可能放弃能问到将来婚事的机会,一个个都簇拥着崔舒若。
可能是潘浅浅给她们的灵感,一个个开始疯狂拍崔舒若马屁,还有献宝的。
“二娘子雪肤花貌,若非当世珍品,怎堪用在您身上,我近来新得了一副璎珞项圈,若是能戴在您的脖子上,定会使它愈发流光溢彩。”
“璎珞项圈有甚稀罕的,我阿耶有一副前朝画圣的春日宴游图,倒有我们今日宴上的几分风光,不若转赠给二娘子品鉴?”
“说到底不过是俗物,二娘子仙人弟子,品性高洁,怎会喜欢凡物。我近来同阿娘时常令下人施粥难民,也只盼能学得二娘子的一二分心善。”
……
恭维声不绝于耳,崔舒若快要连脸上的假笑都维持不住了。
她限于花神冠上的流苏,动作不好太大,只能小步疾走,一心到花厅里,能得到赵平娘的解救。
然而就在她步履匆匆的时候,经过院门,蓦然一瞥,正巧看见独自一人站在树下,神情孤寂的赵知光。
他一人萧萧瑟瑟,仿佛和周遭一切格格不入,齐国公喜爱上进、有才、爽朗无双的骄傲郎君,可他不是,时人喜好或儒雅端方贵公子如赵仲平,或勇猛恣意善文武如赵巍衡,独独没有他。
而崔舒若恰恰相反,她被众人簇拥,人人都瞧得见她,人人都爱她。
一人在人潮涌动中,受所有人爱戴,一人寒鸦老树,落寞孤寂。
他们的际遇,天差地别。
在蓦然相望一眼后,即便清楚赵知光眼神里的悲寂孤独,崔舒若也没有停下,她被女娘们继续拥着朝前走。
至于赵知光如何,她不清楚,因为那只是记忆里的匆匆一瞥。
崔舒若好不容易到了宴上,有赵平娘在,替她挡住了这些人。
崔舒若发觉,虽然赵平娘对她一贯是和颜悦色,至多是笑眯眯的逗她,但在并州的贵女里头很有威信。赵平娘说一句,就有不少女娘应声,甚至马首是瞻,她要是哼一声,其余的人便都不敢说话。
总算能松口气了,崔舒若跪坐在席上,觉得宴席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好不容易没有女娘们围追堵截,非要求她算姻缘,可一场宴席下来,长时间跪坐,为了维持贵族仪态,连动都不好动一下,脚险险充血麻的彻底没有知觉。
等挨到宴席结束,崔舒若回到院子里,被雀音推拿脊背,惹得她不断抽气。不过,崔舒若身边的婢女确实各个都有自己的出彩之处,行雪四角具全,她甚至连崔舒若费神去看的世系谱都一清二楚,贵族的礼仪,甚至是一些勋贵间的姻亲也悉数记得。行雪平时更是妥帖的很,从不需要崔舒若费心。
雁容的话,什么方面都欠缺些,毕竟是崔舒若从定北王府别院里带出来的小婢女,可两人共患难过,她有别人没有的忠心,为人也小心谨慎。
莺歌自不必说,府里的家生子,天生一副笑模样,和谁都能打成一片,府里的消息没有能瞒过她的。
雀音最不起眼,可她竟然有一手推拿的好功夫,还会些药理,若是当初去寺庙上香时能带上雀音,说不准孙宛娘还能少受些罪。
这次上建康,别的不说,她们四个贴身婢女是一定要带的。
赏花宴结束以后,孙宛娘在并州官场女眷算是有了名字,一二般人应当不敢再轻视她了。因为宴席到一半,窦夫人突然命人把孙宛娘请去,带着见了各府主母,显见是在护犊子。
这里头,说不准就有庭院里贵女们对孙宛娘一通排挤的缘故。而等到赏花宴结束后,不知怎的,一些贵女就不怎么出去赴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们的阿娘关在府里好生教导。
崔舒若管不了外头的事,也没空管,因为齐国公府开始大动干戈的准备上建康的事宜。
建康离得远,没有一个月恐怕到不了。
如今的路况极差,沿途说不准连过夜的地都没有,所以像齐国公府这样的大贵族,每次出行,尤其是路途遥远的时候,势必要将路上的一切都准备齐全。小到崔舒若兴许要换的几十套衣物,大到入夜睡的床榻被褥,熏香的铜炉……
这回上建康的又是一大家子,只留下赵二赵四,几十箱行囊都不算多。
吃一堑长一智的齐国公,这回带足了护卫,更是休书给漕帮的吴帮主,准备这次能多走水路就走水路。而且胡人占据了北地不少好山河,水路还能避开些,否则要是撞上他们的地盘,那可真就是自找死路。
崔舒若身边的婢女早早都开始收拾,下人们白日里似乎也是行色匆匆,但仍旧忙活了好几日,才终于定下动身的日子。
夜里,行雪早早服侍崔舒若睡下。
等到第二日,天都还没有亮,崔舒若就被行雪温柔的唤醒,别的婢女则一层层的挂起纱帐,点了灯烛。
崔舒若困倦的打了个哈欠,雁容把洒了花瓣,加了花露的洗脸水端上来,服侍崔舒若洗漱。
不知道是不是水里还加了醒神的东西,崔舒若觉得脑门清凉,慢慢就清醒了。
之后就是穿衣,出门在外,不比府内,又是要赶路,穿的自然不比以往繁复,就是简单的儒裙半臂,头上也没有那么多环佩叮当,就是几根丝带,又加上绒花,显得俏皮。
等到了用点心的时候,行雪倒是端上了茶饮,可崔舒若犹豫了一下没喝,三下五除二,干咽了被压成福字的糯米糕点,又吃了两个小巧到能一口吞的荷花酥。
对崔舒若而言,虽然马车上有方便的马桶,但让她大白日当着婢女的面上也太难为情了。至于让她们都下马车,追在马车旁等自己,那似乎更难为情……
所以保险起见就不喝水了。
好不容易都准备好了,行雪帮她把绣鞋也穿上,然后就是等。
结果明明从一大早开始就闹出动静,却等到巳时才动身,窦夫人派人来叫崔舒若。
她身后跟着整整齐齐两列婢女,浩浩荡荡的出芳芜院。
等到赶路的时候,实际只会有行雪她们四个陪在崔舒若身边。
然而才出了内院,崔舒若就看到似乎早早在等候她的赵知光。这段时日下来,她多少能闹清楚他的意图。
想起窦夫人,崔舒若还是决定停下对他说两句话。
崔舒若摆了摆手让婢女们先站着等她,而后上前去。
“你等我许久了吧。”崔舒若道。
“不久。”兴许是要分别,也或许是察觉到崔舒若要说什么,他没有像之前那样讨好崔舒若,围着她说话,而是恢复了之前正常的模样,不过没有了夹枪带棒的嘲讽。
崔舒若没有绕弯子,她撕破了两人的窗户纸,开门见山的说,“你我相见不过数次,起始几次你对我还厌恶嫉恨,我虽不妄自菲薄,可也清楚自己没到天仙成能让人失智的地步。
你后来种种献殷勤,不过是看中了我能祈雨造势,在百姓里有威望,能助你争权夺利。兴许还抱着骗了我芳心以后,拿我当笑话的心思。
可我之后想了又想,为何你一开始就厌恶我。是因为窦夫人对我的偏爱吧,也正是因此,你萌生出若是你我在一块,兴趣窦夫人也能爱屋及乌,对你多关怀。
是也不是?”
赵知光沉默了,但在崔舒若的目光注视下,这个面容如玉般漂亮的少年还是点头承认。
崔舒若没有说怪他的话,也没有骂他,而是看在窦夫人的面子上,理智且清醒的说,“人生所得必不能圆满,你是齐国公之子,北地大好河山尚且被胡人占据,多少人流离失所,你锦衣玉食,享尽一切,却不能将眼光放远,心胸放开阔不成?
着眼于天下,不在一丝一缕,或许到那时你便能放下。”
崔舒若只说到此,也不管他听没听进去,转身就走。
赵知光喊了崔舒若一声,但她没回头,也没留恋。
他双拳握紧,喃喃道:“你怎么就知道我对你没有半点喜欢。”
随即,他轻笑一声,仍自沉于情绪里,眼如黑漆。
崔舒若不回头,便意味着真的不再会管。他赵知光如何与她何干,不过是看在窦夫人的面子上才多那一句嘴,若是他还要往死路上走,崔舒若也没办法。
她很快就到了外头,坐上自己的马车,前面一辆是赵平娘,再前头是窦夫人的。
马车宽敞,即便是路上找不到落脚的地,在马车上歇息一晚也不是不可,除了更深露重,可能会冷之外,完全能在上头平躺着睡。
前头耽搁了那许久,等到出发的时候倒是快了,没叫崔舒若多等。
但到了城门口的时候,前头车架似乎被拦住了。
崔舒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窦夫人身边服侍的忍冬来找崔舒若,她才知晓缘由,竟是绣坊的女工们为齐国公府的女主子们织了布帛,花纹精致,是极难得的,也是女工们对她们发自肺腑的谢意。
既然是女工们,那就不可不去。
行雪帮崔舒若戴好幂篱,她才出了马车。
此时城门前聚集的百姓已经很多了,而几十个女工跪成四列,为首的竟然是岑箜篌。
她手举托盘,里头摆放的布帛花纹细腻,日光下布帛流光,应当是用了不常见的染织技艺。
崔舒若到的时候,窦夫人和赵平娘都已在了。
眼见人齐了,岑箜篌先是带着所有女工以头碰手行大礼拜下,然后道:“我等本良籍,奈何逢天灾流离失所,飘摇无依,是齐国公府的女菩萨们予我等衣,予我等食,传我等手艺,自此得了活路。
夫人娘子们便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今日您出并州往建康,我们身无长物,唯有亲手织就的布帛能送与夫人和两位娘子,愿诸位富贵荣华,平安康泰,长乐无极!”
说完,她们又是一拜。
窦夫人亲自把岑箜篌扶起来,温声道:“天灾难测,你们何辜?施以援手不过人之常情,也是你们自己凭一双手养活了自己。
布帛我们收下,必定会好生珍惜,也盼你们日后顺遂平安,有所归处!”
而在岑箜篌等女工之后,竟又有一群百姓跪下。但他们这回拜的却单单是崔舒若一人。
这些百姓里有老有少,大多不是穿绫罗绸缎的,而是寻常农户,在最前面崔舒若还看到几个熟悉面孔,是她当日在祭台上救的女子和她们的家人。
果然,百姓们拜下后就齐声感谢她。
“并州地动,又遇大旱,地里的庄稼险险枯死,是二娘子祈雨救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您是仙人弟子,是真正的善人啊!”
随着百姓们一声声带着哭腔的感恩,崔舒若脑海里的系统也开始发出熟悉的提示音。
【叮,恭喜亲亲获得仙人弟子的称号!】
【获得称号可免费赠送一个技能礼盒,亲亲要接受吗?】
“要!”崔舒若在脑海里回答。
【好的!】
【恭喜亲亲,您获得了简易版预言术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