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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亭山轻步走向一旁的书架,这个书架在每个房间中都有,而且书籍的名称、数量和位置都如出一辙。若你从远处审视,便会发现,这个书架的布局实际上构成了一个巨大的棋盘,而这些排列整齐的书便是棋子。破损棋子的位置正是隐藏机关所在的横列,房间号码则是竖列。这个机关的位置时刻变化,沈亭山记忆中,整个大赵国,唯有京都的神机子能做到这一点。此人如今拜在郭太师门下,能叫得动他来设计此机关的,只怕也只有郭太师了。
  沈亭山带着一丝试探,轻轻扭动一本书籍。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声响,整排书架果然开始旋转,露出了隐藏在背后的密室。
  前厅骚乱之声更甚,沈亭山心系赵十一的安危。他知道时间紧迫,必须加快速度才行。没有过多犹豫,他迅速钻入密室之中。他前脚刚踏入密室,后脚密室之门便自动关紧。这机关设计之巧妙,实属罕见。他深知,自己正站在一个了不起的秘密边缘,而这个秘密,只怕足以改变整个大赵国的命运。
  经过一段不长的甬道,几十口棺材映入眼帘。沈亭山不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一一掀开棺盖查看,竟然全都空无一物。沈亭山再往一旁看去,只见角落里堆满了香料,而这些香料与他在陈父棺椁中捡到的乃是同物。
  正当沈亭山满心疑惑之时,他眼角余光瞥见角落里散落着几行白色粉末。他走近一探究竟,用手沾了些闻尝,惊喜地发现竟是上好的盐粒!
  沈亭山回想起赵十一所描述的码头一事,一时间心中有了大胆的猜测。他又仔细环视了一圈密室,确认无其它遗漏后,快速旋身而出,不多时便来到四时药堂店外。
  赵十一果然仍在前厅与人周旋,眼看就要招架不住。这时,沈亭山及时出现,高声喊道:“赵兄!我们还是走罢,去别的生药铺子也是一样的!”
  赵十一见沈亭山平安出来,心中松了口气。他转身对众药童道:“不医便不医,我去别处就是!”
  说罢,他赶紧脱身离开。
  来到铺外,赵十一拭去额间的汗水,对沈亭山道:“大人若再不出来,只怕要替我收尸。”他这厢说着话,后头的药童仍在铺中喝骂,言辞甚是难听。
  沈亭山将他拉至一旁,轻声笑道:“你不白挨骂,有线索了。”
  赵十一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里头可是存了许多棺材?”
  沈亭山惊讶于赵十一的聪慧,点头肯定道:“正是。不过,我还需再去找一人才能确定我的猜想。”
  “码头劳工?”
  沈亭山笑道:“你知道人在何处?”
  赵十一躬身道:“在家养病时,托看守的差役查了查。他们就住在离这不远的七里巷。”
  “很好,你先回县衙去,我自己去便是。”
  “好。”
  这简单的一个字,让沈亭山忍俊不禁,“你这人,时而啰嗦,时而言简意赅,果真有趣。”
  赵十一神色自若,缓缓说道:“大人小心,我先告退了。”
  沈亭山颔首,随后转身快步往七里巷去了。他知道,接下来的调查可能危险重重。让赵十一先行离开,方能保他一命。
  为了不引起府衙的注意,沈亭山特地绕到成衣铺子换了一身小贩装扮,又许了卖炊饼的些许银子,换了一副担儿。他挑着担子,刚行至七里巷口,迎见一个小孩哥在那里张望。
  沈亭山道:“小孩,你在此作甚?”
  那垂髫小儿见了沈亭山,双眼立刻瞪大,退后了几步,警惕地看着他,“你是卖炊饼的吗?”
  沈亭山点了点头,学着炊饼贩的语调,温和的哄道:“是啊,香喷喷的炊饼,要不要尝一个?”
  孩童的稚气未脱,他舔了舔嘴唇,又靠近了一些:“我家大人不在家,你快走吧!”
  沈亭山往巷子深处放眼望去,整条巷子静悄悄的,除了这个孩童,不见其他人的身影。沈亭山蹲下身子,与孩童平视,柔声道:“你过来,这炊饼与你吃。”
  “真的!”孩童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又有些犹豫:“阿爹阿娘叫我出来看着,却叫我莫乱与人说话,莫乱吃东西,更不可与人走了。”
  “这是为何?”沈亭山接着问道。
  小儿压低了声音:“阿爹阿娘说有坏人。”
  “你是在这通风报信的?”
  小儿点点头,声音压得更低了:“阿爹阿娘说,有人问起大人在哪,就说不在家。”
  沈亭山听闻,心下暗叹:“看来,此处已被府衙之人盯上。”
  稚子无辜,沈亭山亦不敢多问多待。他将炊饼塞到小儿的手中,随即挑起担子匆匆离去。快行至一处僻静地,沈亭山方停下来仔细思忖。想来洪州已在全城布控,如今他身份尴尬,查案一事又师出无名,若像之前那样随意打探,只怕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暗地里调查也并无不可,大不了叫洪州捉了把柄,治罪罢了。他担心的是,以洪州一党的手段,若他步步紧逼,只怕他们会将所有证人除之后快,到时平白又多添几条无辜性命。
  可无论如何,码头劳工是条极为重要的线索,总要想尽办法继续查下去才是。沈亭山蹲在路边,一手炊饼,一手握着酒壶,苦思对策。酒食穿肠而过,计策也上了心头。有了法子的他,顿时喜上眉梢,他将担子留在此处,再次进入成衣铺更换了劳工的衣裳,又溜进胭脂铺将自己的面容和脖颈涂抹得黝黑。最后,他在路边买了两斤猪肉搭在肩上,提着两壶好酒,朝着七里巷走去。
  再次归来,沈亭山已改容易貌,那小儿已认不出他来,提溜着大眼睛,疑惑道:“你是哪位?”
  沈亭山低头看他,大笑道:“好你个王八羔子,你小时我可给你把过尿,如今就不认得叔叔了!”
  “叔叔?”小儿仰头看他,眼前这人五大三粗,面黑如碳,又是一副劳工衣裳,倒是亲切。
  “你爹娘可在家,我可是带了好酒好肉来,要好好与哥哥痛饮!”
  喝酒吃肉,这不是阿爹的兄弟又是何人?小儿喜笑颜开,拉过沈亭山的手,引着他就往家去,敲着门高喊:“阿爹,阿娘,我回来了!”
  随着“吱呀”一声门响,紧闭的门缓缓开出一条缝,露出一双妇人的杏眼来。沈亭山原本跟在小儿背后,见此情景,立时抢上前去tຊ,高声道:“嫂嫂!多日不见,这会莫要揶揄我,我可带了酒肉来!”
  话音刚落,他不等妇人反应,果断推门而入,同时用手掩住妇人的嘴,低声道:“阿姊莫怕,我是翰林沈亭山,来此只是为了问些事情,你莫要高声嚷嚷,我保你一家平安。”
  妇人嘴被掩住,心跳如擂,只能点点头表示明白。
  沈亭山见她老实,这才将手撒开,躬身行礼道:“多有得罪,阿姊莫怪。”
  “你……你要做什么?”妇人将小儿护在身后,警惕地往里屋退了几步,颤抖着声音,嗫喏道:“我家男人在里头睡觉,你不要乱来。”
  沈亭山忙解释道:“我并无恶意,阿姊最近可是受了什么胁迫?我是来帮你们的。”
  妇人摇摇头,抄起扫帚护在身前,对小儿道:“快喊你爹去!”
  沈亭山见她仍不信任,亦不敢轻举妄动,只老实待在原地。
  这时,里屋慌张跑出一位赤膊好汉,只见他脚上穿着一只鞋子,手上又拿着一只,气势汹汹地喊道:“是哪个不要命的闯进来了!”
  沈亭山尚未开口,好汉定睛一瞧,顿时转怒为喜,咧着嘴道:“这不是沈翰林吗?”
  沈亭山一怔,“正是在下,你……你认得我?”
  “怎的不识?掘坟那日俺在现场看着呢,好不佩服。你和陈知县,是难得的好官哩!”
  沈亭山暗自松了一口长气,笑道:“如此便好办了!”
  好汉斜眼瞧见一旁拿着扫帚的妻子,笑道:“糊涂人,这是神仙来了!还不快料理饭食,我要与这仙儿好好喝上几杯!”
  原本躲在柱子后头的小儿这下也跑出来,抱住阿爹的腿,笑道:“嘿,我就说他是叔叔。”
  沈亭山原本不想劳烦他一家,但转念一想,弄出些炊烟来也好,更能骗住外头的人。于是,便也不多推辞,笑道:“阿哥是个爽快人!我定要多敬你几杯!”
  这妇人极为伶俐,不多时已料理一桌饭菜上来,连同沈亭山带来的猪肉也一并煮了下酒。
  “相公,你和叔叔慢吃,我领安儿先进去了。”
  “欸,嫂嫂不吃吗?”沈亭山问道。
  劳工笑道:“浑家害羞得紧,随她去吧。再说,我们男人吃酒,她作陪亦是别扭。”
  沈亭山点头笑道:“如此,我也不勉强嫂嫂了。”
  妇人浅笑着行了礼,领着不情不愿的安儿往里屋去,一时间便只剩好汉和沈亭山二人。酒过三巡,沈亭山也知道了他的来历。此人诨名大柱子,是码头的劳工,性子直率刚烈,倒是个值得深交之人。
  “阿哥,不瞒你说,我此番是来查案的。”
  大柱子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用手揩了揩嘴,道:“大人喊我一声阿哥,我受之有愧。方才见到你,我就知晓大人必是为了案子而来,我敢留大人在屋中吃饭,大人想问什么问就是了。”
  沈亭山闻言大喜,端起酒杯也跟着一饮而尽, “阿哥有此气魄,实属不易。请放心,我会竭尽全力保护嫂嫂和侄儿的安全。”
  大柱子爽朗笑道:“大人说这话便是见外!莫看我只是个码头劳工,便是有人上得门来欺辱我家人,我豁出命来,也不叫他们靠近半步!”
  沈亭山听后抚掌大笑:“阿哥真是快人快语!如此,我便直说了!我此次前来,是想打探四时药堂的运输之事。”
  大柱子似乎早已料到会有此问,他轻轻握住沈亭山的手,低声言道:“大人,此事我倒真知些内情。我知你亦是爽快之人,我悄悄说与你,望你能早日查清真相,将陈知县救出牢来。” 说罢,他又夹起一块肉放入口中,满足地笑道:“说来,之前我也忒瞧不起咱这知县。不过,那日见他在坟场的模样,我便知晓他是个难得的好人哩。”
  沈亭山暗叹道:“若陈脊听了这话,只怕万死都能瞑目了。”
  大柱子接着说道:“当初四时药堂找到我们时,说得是这次活计是为了官府办事。我心想,盐荒疫病闹得凶,四时药堂施药救人也是难得,因此就领着众兄弟接下这活。因想着是为官府办差,我们还压低了一半的价钱。按约定,我们每日要行四趟船,先从药行运出城去,又从城外运回来,再往复一趟。如此埋头干了半月有余,眼瞅着就完工了,那日却忽有个白面汉子来捣乱。”
  “白面汉子?”
  大柱子夹了菜食,边嚼边道:“也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他险些跌落河里,我好心扶了他一把,他非要帮我扛麻袋。可他那身无二两肉的模样,能顶个什么事用,不仅扛不起来,还弄散了我的货物。”
  沈亭山闻言,心中暗思,“原来这位大哥便是与赵十一在码头有过冲突的劳工,倒是缘分。”
  大柱子接着说道:“不过,就是他这么一闹,我倒是发现了这批货的怪处。”
  “有何怪处?”沈亭山追问道。
  “那白面汉子走时,眼睛直勾勾盯着船上一个小黄虫看。他这一盯,激得我想起一件事来。早些年,我亦曾送过一批货,货主是个老神医,我曾蒙他教过些道理。他说,‘若在船上放些药材,可防船上蚊虫。’我一瞧那散落的药材,可不就是那老神医说的药材嘛。这时,我便觉事有蹊跷。”
  “然后呢?”
  “我长了个心眼子,随手将那黄虫拍死,等到夜里将那虫尸拿去给隔壁开生药铺子的老黄瞧了,这一瞧不打紧,可给我吓坏咯。他说,‘这不是普通的黄虫,乃是葬甲。若出现此虫,周围多半有尸体。’”
  沈亭山听着,眉头紧锁。此事,只怕真如他猜测的那般。
  大柱子又道:“我一听有尸体,便开始疑心。做劳工的,货物查验原本都是东家的事,与我们无关,也不该多看。不过,我担忧自己和弟兄们,好心替人办了坏事,便悄悄看了货物。这一看,更是将我吓得魂都没了。”
  沈亭山呷了一口酒,大胆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可是白花花的盐粒子?”
  “大人你知道呀!”大柱子惊道:“可不正是盐粒子呢!这可是掉脑袋的买卖,我瞧见了也不敢声张。不过,后头我又发现,也不是每船运的都是盐粒子。”
  “怎么说?”
  “我们每日四趟船,从药行出发运的是正经药材,到了交货点,运回来的就又变成了盐。白面汉子撞我那会正是我们从药行出发的时候。”
  “你们将药材运到了何处?”
  “金山码头。”大柱子肯定道:“我们运到码头,也不必卸货,说是有人会来接船。他们换了船给我们,船上已经囤满了货,只消我们运回药堂,再卸下来就行。”
  听到此处,沈亭山心中猜想已被证实了大半,他又问道:“那些船如今停在何处?”
  “大人是要去探探?”大柱子将沈亭山拉近自己,声音压得更低,“这活计干完,他们便打发我们走了,还交代我们这段时间莫出家门,莫要乱说话。我心思重,怕出事,找了天夜里,悄悄跟着他们,发现他们将货船全都拉到横山河一处僻静的河岸烧了。不过,他们办事不小心,也没盯着货船烧完便离开。我瞧他们走了,壮了胆子去瞧,这才发现,原来这些货船另有玄机。”
  大柱子说着拉住沈亭山的手,携着他往后堂走去,边走边道:“那船虽被烧了大半,但我常年行船,还是一下就看出来了,这些都是双层船,那船板底下还能藏呢!”
  大柱子说着已将沈亭山引到侧屋,“大人稍等。”
  这屋子不大,却偏生放着一口半人高的箱子,还上了把极厚重的金锁。大柱子借着一旁的椅子,腾空一下跳到房顶,取了钥匙,又回到箱子旁,解开了锁,“大人你看,那半毁的船在这哩。”
  沈亭山忙快步上前查看,果真见到了散落的船片,这船片虽烧的漆黑,可大柱子却将极为重要的几块结构捡了回来,懂行的人,一下便能还原。
  沈亭山将木块取出放到地上,仔细检查,在其中一片的夹缝中,发现人的头发及些许泥状物。他虽不是仵作,却因时常断案,亦能识得此物,这正是人死后身上褪下的腐肉。发现此案关键的证据,沈亭山笑道:“大柱子,你可是立了大功劳!”
  大柱子傻笑道:“真的嘞?这几日我总担心,叫兄弟们都闭门不出。本来我想自己个去巷口守着,想想又显得过于刻意,这才叫了小儿去。没曾想,他倒是有福,真碰上贵人!对了,还有一物,不知大人是否有用?”
  “何物?”
  “大人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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