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珽只顾得说话和装作不经意的观察刘令很不明显的表情变化,对自己是没有留什么心思。
跟在谢珽身边的小宫婢看到她头上的薄汗后正举着帕子要替谢珽擦,刘令已经先一步拿着自己身上的汗巾轻轻按在了她的头上,想替她擦汗。
给弟弟妹妹擦汗是刘念经常做的事情,但谢珽从未见刘令做过。这样突然地亲昵的举动有些让谢珽惊讶。
“谢谢太子哥哥。”她楞了一下后,伸手按住了自己额上的汗巾一角,笑着向刘令道了谢,但是手上的动作是委婉地拒绝。
“自己擦擦,发了这么多汗会着凉。”
刘令意识到自己的冒犯,顺势松了手,由着谢珽自己举着帕子擦汗。
谢珽擦完汗,习惯地要将刘令的汗巾递给她身边的宫婢时,就听见刘令又补了一句道:“给延喜吧。”
她本是想让宫婢把用过的汗巾送去浣洗干净,还到东宫去的。被刘令提醒后,她才反应过来这是太子的贴身之物,自己确实不该经手的。
太子之物,私藏者皆为死罪,更别说经手贴身之物这样颇为亲密的事情了。
见小宫婢恭敬地把汗巾递给了延喜,刘令的神色也没有什么不对,谢珽心里才舒了一口气。
自己差点就铸了大错。谢珽心里暗暗记下,以后不可以再犯。
幸好刘令没有计较。
不过他愿意给tຊ她汗巾擦汗,正说明将刘令当哥哥看的策略是对的。
谢珽心里对自己肯定道。
“太子哥哥何时到的别宫?”
这次秋狩太子只在第一天的祭典上短暂地出现了一会,随后就匆匆回宫了。
天子在别宫秋狩时,朝中政事行双轨。京都琐事由太子和值守三省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门下侍中和尚书仆射共领,其余奏章都是每日从京都送到别宫来的。
说着话的两人走到了凉亭,坐了下来。
“午后。在母后那遇到了三弟,就一道来了。”
刘令回答地简短,只有最无关紧要的内容,全然没有提到他为什么会来别宫,去见秦氏,又为什么和刘念一起来找他们。
“太子哥哥今天歇在别宫吗?”
凉亭的四角燃了驱虫的香,淡淡地艾草味飘散着。两把宫扇在两人身后轻轻扇动,替他们散去日头在身上余留的热意。
“一会便走。”
谢珽听着刘令的回答,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想着下一句话该说什么。
同刘令聊天总是会这样的,他言简意赅,对很多问题都会避之不谈,除非他想说。
大约这就是刘清云他们不爱和刘令谈天的原因。
“太子哥哥,你可要尝一块?”
正当她问完这句的时候,方才落在他们俩后面的三人就走了进来。
刚刚还闹着要打架的刘合和清云此时已经牵着手,和好如初,后面跟着笑得欢心的刘念。
刘令正捏了一块桂花糕,缓缓地送进了口中。
熟悉的人进了凉亭,谢珽的眼神就不自觉地会多多停留在了他们身上。
刘令的眼神也跟着她落在了别处。
谢珽耐心地等刘念净完了手,捏了一块桂花糕递到了他的面前,满脸狡黠地说道:“三哥哥,你也吃呀。”
一看就是打了什么坏主意的样子,连平时叫的三哥都变成了三哥哥。
果然,在刘念刚要伸手接的时候,谢珽把手一缩,将这块桂花糕送进了自己嘴里。
“但是这块是我的。”谢珽得意洋洋地说道。
刘合今天下午本也被这样耍了一次,现在见聪明的三哥也上了谢珽的当,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他在一边高兴地拍手道:“哈哈哈,三哥也上当啦!”
“调皮。”
刘念被故意耍了也不恼,伸手弹了一下谢珽的脑门,惹得她鼓着眼睛,不大服气地轻轻瞪了他一眼。
谢珽和他打闹惯了的。
要不是顾及刘令在,她是一定会和刘念闹得,而不只是瞪他一眼。
不过不止谢珽不服气。
没等她自己说话,六公主就抢先替她开了口道:“三哥好坏,怎么能打廷玉姐姐的脑袋。暖冬姑姑说那样敲脑袋,人是会变笨的。”
刘念看着清云一脸责怪和担心,好笑地问:“清云,你是谁家的妹妹?”
刘清云不好回答这个问题,小脑袋一转,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凉亭里一下起来的热闹显得和刘令毫不相干。
“好了,都坐下静静心吧。”
他一发话,如同能制住孙猴子的五指山一样,一下就让得意忘形的刘合和刘清云安静了下来。
于是刚才还绕在谢珽和刘念身边的二人立刻闭了嘴,乖乖寻了空凳子坐着,净手擦汗。
这下凉亭里静了下来。
宫扇还在噗噗地扇着,艾草的香气被吹得四处逃窜。
谢珽在心里扶着额头。
太子在冷场子上真的是天赋异禀呢。
“暖冬姑姑做的桂花糕好吃的呢,大家都尝尝呀。”谢珽再次打破了沉默。
“你们近来课业怎么样?”紧接着,刘令对刘合和刘清云发问道。
突然被检查功课的两个人面面相觑,露出了苦色来。
谢珽闭上了嘴,没敢插话。
这是刘氏的家事,她一个外人,刘清云也没有向她求救,她不能随便开口。
从黄正身上得到的教训,人在宫中不能太过出挑,容易遭小人嫉妒,最终害了自己。
“小六的千字文已经学了一半了,筹算也学得好。”刘念看两个人被问的不吱声,替他们说道。
“对,先生说我的约分术和评分术学得很好。“受到刘念的启发,刘合从自己最拿手的筹算开始说道。
刘令淡淡地看了他们三个一眼,对刘合和刘清云的频频点头无动于衷,反倒对着谢珽问道:“谢妹妹呢?“
“五皇子和六公主课业学得认真,先生常常夸奖。“她也替两人说着话。
又是一阵沉默。
谢珽藏在桌子下的手悄悄拉了拉旁边坐着的刘念,意思是叫他快说话。
“二哥,我看天色不早了,母后那边应该在等我们了。“会意的刘念提出了离开。
谢珽马上和他打配合地道:“是啊,出门前娘娘叮嘱过,叫我们早些回去用饭。“
说完,她笑着对上刘令的目光,努力不让自己笑得僵硬。她的指尖还扯着刘念的衣袖,捏地紧紧地,生怕催刘令离开会让他不高兴。
“嗯,我也该走了。“
刘令起了身,转身往亭子外走去。
刘合和刘清云瞬间长吐了一口气。
“三弟。“他突然又转身叫走了刘念,吓得刘合和刘清云一口没吐完的气憋在了口中,大气都不敢喘。
刘念拍拍谢珽,以作为两人再次默契配合的肯定后,跟上刘令先走了。等他们走远,谢珽才和剩下的二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回去。
这对她来说,就是个翻篇不过隔夜的小事,全然不用放在心上。
太子和三殿下的关系也好得很,她和三殿下走得近了,以后自然而然和太子也会变近的。
只是这时的她还不知道,世上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也不知道,所谓命运早已在他们出生的那一刻有了定数。
谢珽多年后再回想她髫年时的岁月静好,真的美如镜花水月,遥远如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