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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棠按裴寂所说走到尽头,果然瞧见了宋宴。
  宋宴好像在泥地里滚过一遍,耷拉着脑袋,满身是伤,血从皮肤里渗出来也瞧不见颜色,因为身上衣服的脏污把血色都掩住了。
  一开始他并没瞧见白棠,只是瞧见这昏暗的牢房里走近来一双攒花珠鞋,干干净净的,宋宴出神地想若是穿在白棠脚上就更好看了,接着他往上看,瞧见了一双盛满眼泪的眼睛。
  那双眼睛竟是属于白棠的,只一瞬,他便背过身去。
  “你快走。”宋宴心下震惊,他不敢想白棠怎么会在这里,也不敢想这一路她是怎么找过来的,更不敢去想现在是不是已经过了宵禁。
  正当他思绪紊乱之际,他的背后传来各种囚犯们的口哨声,那声音充满了下流,挑逗的意味,每一声都刺激着他的心。
  但他仍不敢回过头望向白棠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直到听见不知哪个角落传来的污言秽语:“你爷们不搭理你了,不如过来给爷我快活一下。”接着是各色囚犯的欢腾。
  “都给老子闭嘴!”宋宴转过身来冲着白棠身后的囚犯喊到:“不然等小爷我出去了,非弄死你们不可!”没人搭理他,吵闹和欢腾依旧,于是他没好气地对着白棠说道:“赶紧走,深更半夜的你来这里干嘛!”
  白棠好似听不见囚犯们的喧嚣,她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来里面装着一个早已凉透了的包子,递到宋宴眼前:“你猜这是什么馅的?”
  “红豆的。”宋宴下意识地说道,那是他最爱吃的馅,只要一吃起红豆包,他就能想起在长荡山跟白棠一起无忧无虑的日子。
  “猜对了。”白棠将红豆包递过去,宋宴这才瞧见白棠手腕上的伤,往上一瞧,又瞧见她肿起的脸庞,于是压着怒火又细细地察看了她的周身,发现她身上仍有些杂土,好似在地上滚过一番,于是便吵嚷起来:“谁打的你?这怎么回事?他们对你干什么啦!你说话!”
  那包子白白净净的,可是白棠却一身的狼狈。宋宴瞧着一言不发的白棠越想越气,便将包子扔在地上:“老子饿不死!”
  “我及笄那天你就不见了。”白棠不管暴怒的宋宴,只是轻轻地说着:“如今也有两日了,这两日除了吃了些拳脚,可还吃了些别的?”
  “他们说你偷东西,我们此前有过约定,宋宴,我数到三。”白棠望着面前的少年,澄澈的眼睛径直望着他,在等一个答案。
  宋宴时刻不曾忘记与白棠的约定,可他如今深陷囹圄,再多的解释都显得苍白。
  “第一,这辈子不再偷别人一分一毫!”约定的誓言仍在耳边飘荡。
  “一。”
  “第二,永远不能对彼此说谎!”宋宴瞧了瞧白棠肿起的脸庞,他实在有些懊恼。
  “二。”
  “第三,白棠跟宋宴是此生此世的朋友,永远不分离。”
  “三。”白棠转身就走,半点犹豫也没有。
  “我没偷!”宋宴瞧着白棠的背影,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
  宋宴双手握着铁栅栏颓丧地坐在地上,刚刚被他扔在地上的包子就躺在他的脚边,他捡起后扑了扑上面的灰,握着一言不发,像一条丧家之犬。
  然后他瞧见那双攒花珠鞋又停在他面前。
  “你信我吗?”宋宴迟疑着开口。
  “我信。”白棠也蹲下身,握住了宋宴的手。
  “他是惯犯。”裴寂从一侧阴影中站出来,好言提醒这个看上去有些蠢笨的女子,并将一沓卷宗递到她眼前:“他偷东西,并非一次两次。你若是次次纵着他,不知道要交多少保金。”
  白棠看向裴寂,起身拦在宋宴身前:“他没偷。”那双眼睛澄澈清明,竟还带了丝丝警告的意味,裴寂一时有些恍惚。
  从没有女子敢如此出言反抗,也没有女子用过这般的眼神直视他。
  那些女子,有倾慕他的,有惧怕他的,也有故意轻视他的。
  而面前这人,分明毫无自保能力,就在一炷香之前还差点失了清白,还能在瞧见自己的手段后直视自己。
  “谁允许你们打他?”面前的女子依旧不卑不亢:“就算是定了罪,也不过只有十板子而已。此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刚刚才救了你。”裴寂说道:“姑娘未免,翻脸翻的太快。”
  “这是两码事,大人救的是我,但打的是他。大人的恩我会报,但他的伤,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若是早点认罪,便不会受这么多皮肉之苦。”
  “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认?”白棠坦坦荡荡地问道:“刚刚大人替我解围,曾说过自己最恨说谎之人,若本无罪却屈打成招,不亦是在说谎吗?大人厌恶谎言,却在这牢狱之中,编织更多冤情。”
  裴寂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他很想直接扭断面前这女子的脖子,看她还会不会如此巧言善辩;但他转瞬就想到了更有趣的玩法。
  “不如我们打个赌吧,若是他没偷,本官不仅会叫人放了他,还给你些钱财;若是他偷了,便要他的命来偿。”
  裴寂想看看面前这人是否真如她所说,如此相信这个惯犯,看白棠想要开口拒绝,又说道:“你若是不赌,他现在就得死。”
  竟然能从一个长相如此好看的人嘴里听到好似从地府传来的话,白棠一阵胆寒,联想到刚刚的事,她觉得面前这人倒是一定能做下此事。
  “老子没偷!”宋宴喊到:“这条命你拿去便是,用不着吓唬她。”
  白棠撇了一眼宋宴,接着勉强压下心神:“小女虽未进过赌场,但也知道别人的东西不能拿来做赌资,大人如果真想赌,我只能赌,我的命。”
  “你疯啦!”宋宴几乎是立刻跳起来:“我的事不要你管!”
  裴寂微微勾唇,眼神添了几分戏谑,这枯燥无味的生活里,今日倒多了件实在有趣的事。
  “好啊,就赌你的命。”他甚至隐隐有些期待,眼前的小偷若是坐实了罪名,那双直视他的眼睛会不会流泪,会不会懊悔自己的蠢笨,相信了一个惯犯。
  宋宴依然大吵大闹,他绝不能同意为了这样的自tຊ己搭上白棠的命,于是几乎是立刻便跪在地上,求面前的裴寂收回刚刚的赌约,他足足磕了三个响头,也没换回裴寂的回头。
  宋宴颓丧地跪在监牢中,望向白棠,蓦然想起自己的亲娘宋娘子说过的话来:“棠丫头是个好的,我知道你的心,但你断不可阻了她的路,不然我死也不能闭眼。”
  “你不该信我的。”宋宴认命般坐在地上:“我捅了篓子,失主是廖大人,他们官官相护,你回白府去吧,藏好了便莫要再出来,他们找不到你的。”
  “你信我吗?”白棠问道。
  宋宴点点头:“我当然信。”
  “那就成。”白棠点点头:“咱俩都不会死。出去之后,咱们一起去吃红豆包。”
  得了应,白棠便一路往来时的路走,狱口透出微微的光亮,她的步子也越来越快,囚犯们的口哨声此起彼伏的,终于使得白棠在频频回头之际,想要一脚踏出汴京狱时,再一次结结实实撞上了裴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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