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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杯里的茶冒着腾腾热气,看来是新沏的。床铺上工整放着两件成衣,陈宜出去时还没有。
  屋里气氛尴尬。
  “李嗣行那里怎么样?”李存安现在不愿称呼他为父亲。
  燕笳头低到胸口,嗫喏道:“还行。”
  李存安吹开茶叶,目光顿在茶沫子上,迟迟不发一言。燕笳左手掐右手,心中焦虑。
  陈宜从门缝里看得着急,干脆一脚踢开门,走进去。
  她戴着帷帽,怀里还抱着黄麻纸、砚台、毛笔、镇纸,走路艰难。燕笳眼疾手快,托住物什轻放桌上,还把黄麻纸展开,用镇纸压住,摆放妥当。
  陈宜小声提醒:“你家少主问你,大人待你如何。”
  燕笳望她,恍然大悟,眼中光亮倏起。
  “大人待我很好,在府里给我单独安排了房间,一应衣食安排比那些小娘都好。”
  陈宜又提醒他,“公职呢?”
  “哦,”他挠挠头,不情不愿道,“大人说,少主没空再管暗卫营,现在都交由我管,给了个卫将军的官职。”
  听他说住在府里,李存安就觉不对劲。正经将军要么有自己府邸,要么住在军营,哪有继续住府里的道理。
  原来是不能露面的暗卫营卫将军。
  他放下茶杯,整理衣摆,似无所谓道:“你觉得好就行。”
  继而又把玩起桌上的茶宠,像随口一样问:“说起来,经老将军现在如何?我走时说身体不大好。”
  燕笳老老实实回答:“老将军身体好了一些,毕竟年事已高。听说他的两个儿子都来信,催他去他们那里颐养天年,老将军前几日还拿着信炫耀来着。”
  他说着,想到军营热络的模样,不自觉挂上笑容。一点儿没意识到,李存安在提点他,这个位置可以要一要。
  李存安眼皮一翻,瞥他,想了想还是明说吧。
  “知道暗卫统领为什么一直是我吗?”
  燕笳摇头。
  “暗卫统领不得露于人前,否则易遭绑架逼供,一旦逼出来,整个暗卫营都废了。”
  燕笳还懵懂。
  陈宜都忍不住了,“你这个卫统领除了你自己还有谁知道?再想升迁,有没有路子?”
  燕笳喏喏:“大人说立功自然会升官。”
  “你立多大功才能升……”陈宜抬手,李存安握住她的手腕,止住她的话。
  她的手里还磨着墨块,刚刚激动得抬手,墨汁滴到袖子上。李存安皱眉,拿下她手中的墨块。
  “你自己好好想想,”他背对燕笳,赶客道,“信不用你送了,我找人送去庐州。”
  燕笳走后,陈宜才出声,“你盯着墨迹也不会消失。”
  李存安翻她白眼,又坐去茶几,正襟危坐地喝茶。
  陈宜坐下提笔,不看他道:“茶叶吹半天,现在想起来喝了。”
  “你今天跟我不对付,是不是?”
  陈宜笑,“你自己关心人拐弯抹角,还不许人揭穿。”
  李存安无话可说。他一向嘴利,也只有陈宜,总能一句话击中他的软肋,无力反驳。
  “你明明关心得紧,干嘛把人赶走?”
  想来陈宜不知道燕笳两次出卖他的事情,李存安只道:“他的心不在我这里,留着没用,还徒增疑虑。”
  “我不喜欢疑神疑鬼。”他说。
  陈宜只道他跟李嗣行,父子相互看不顺眼,自然规避一切像对方的地方。
  哪晓得,李存安话锋一转。
  折好的信推到陈宜面前,两只骨节清晰、线条流畅的手指轻敲在信纸上。
  “说起来,你的心在哪呢?”
  陈宜只扫了一眼,继续蘸磨行笔,“你自己看呗。”
  李存安食指和拇指捏着纸角,极嫌弃地打开信。
  他一行行读过,眉头渐渐舒展,已经知道自己醋吃错了,还要嘴硬,“姑姑、姑父回庐州,他转述干嘛?直接把信转送来就好。”
  “人家还要说药酒的事情,顺便就一起说了嘛。”
  陈宜抚摸李存安手臂,将写好的信挪到他面前。
  那页写着:姑姑、姑父安好,自靖远一别已三月矣。宜自庐州遇苗安,一路同行,不日回金州故地,一切如故。望二亲珍重体康,顺遂至庐。
  陈宜指尖一个字一个字,点在“一切如故”四个字上。
  “姑姑肯定懂得。”
  她坐着,仰头望李存安,李存安没表情,她就捧着脸眨眼。李存安实在憋不住,捏她脸蛋,又气又笑。
  除了这张信纸,陈宜跟前还有一沓,面前那张已写了一半。李存安掸眼,发现是药酒剂量要点,还有建议参考的药方。
  他收起笑容,恢复严肃,拾起毛笔添道:万等姑父到庐后,多试多酿,确保无毒性。
  陈宜接过来继续写:新酒、故酒贴上签纸,河西、硕方、范阳各送十坛,报宜名即可。
  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的信,秀气字迹中夹着一句刚健有力的字,实在明显。
  李存安吹干字迹,对着光亮欣赏,自觉满意。
  又等三日,回鹘的信终于来了。
  突厥又来骚扰回鹘部落,部落已经求饶,奉上粮食。回鹘人拿走粮食,还不顾哭喊,抢走女人。部落也忍耐到极限。
  回鹘可汗已秘密派兵前往各部落,待突厥再来,就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巳时近午,庭州客栈大门口停了辆驷马马车,后头还跟三辆马车。百姓探头来看,但见仆人丫鬟自客栈搬运包袱物件,络绎不绝。
  什么高贵人物,这般做派?
  一对小夫妻自楼里出来,男的锦衣华裳,女的头戴帷帽,白纱拖到脚面,隐约还能看见孕相。
  这俩人也不面生,在这摆摊的都见过,住了好几日,初来时还是硕方节度使送来的。果不其然,这回离开庭州,节度使大人又来了。
  常自成和李存安相互拱手,陈宜学泰宁趾高气昂,行了礼就往车里钻,脸都不给一个。
  待车马远去,百姓都在猜测:“有什么官比咱节度使还大?”
  “莫不是宫里的?宫里的咱大人也不会这么给脸呀。”
  这么巧,旁边就有说书人自言自语:“去年河西节度使家的独子娶了公主,听闻那个公主骄纵无度,河西少主倒是个稳重青年,身段还极好。”
  “tຊ对了对了,”旁人立刻反应过来,“那就对了。”
  陈宜掀开窗帘一角,看后面热闹人群,“你说他们能不能猜出来?”
  “放心,常大人都安排好了,”李存安就着她的手放下窗帘,将她的手握在手心,就不放了,“你刚刚啊,应该骂两个奴才,最好再打两下,才像泰宁。”
  陈宜摘下帷帽,靠着他,“你呀,对泰宁成见太深。”
  少主和公主一起回府,公主还挺着孕肚,少主在旁细心呵护。李府的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咱少主真厉害,就新婚一夜都能弄出娃儿。”
  扫地丫鬟望着两人背影,被管事妈妈一巴掌打在后脑勺,不敢再说。
  遮嘴也没用,望门贵族的轶事总传得最快。不消半月,连大马群山上的泰宁本人都听说自己回金州了,一头雾水。
  与此同时,回鹘与突厥正式开战。
  那日,李嗣行得信,急着寻李存安和陈宜,听下人指路,一把推开书房木门。
  但见陈宜和李存安,两个人就着一个小盅喝酒,几乎嘴碰着嘴,吓得后退半步,闭眼皱眉,仿佛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陈宜匆匆戴上帷帽,定睛看到李嗣行,摸胸叹气:“大人,是您啊。”
  见李嗣行不忍直视的模样,陈宜赶紧解释:“不是您想得那样。”
  他们俩刚得了安南道的美酒。安南道在大昭最南,运酒过来十分困难,好不容易才得了一小壶。陈宜和李存安凑在一块,打色、嗅、味三方面研究优劣。
  正闻着酒香,李嗣行就进来了。
  “有正事快说。”李存安态度越发恶劣。
  李嗣行已经习惯他这样,懒得争吵,直接道:“突厥大部队已入回鹘东境。”
  当夜,河西节度使府上大闹一通。
  李存安的云出堂院门大开,只听得公主骂道:“你还跟那贱人通信,当本宫是死人?扫我皇家颜面!”
  砰!扔出一枚砚台。上好的端砚滚了三圈,四个角都磕掉了。
  “你这刁妇!满脸烂疮还不许男人纳妾,妇德、妇言、妇容全失,我今日就休了你。”
  “你休,你有本事休。”
  啪唧,又扔出来一盏汝窑莲花盏,摔得粉碎。
  无人敢进院子,连李嗣行也只敢在门口喊:“皇上赐婚,不能休啊。”
  “泰宁公主”哭得梨花带雨,夺门而去。河西少主收拾包袱,当夜策马,又回军营。
  到处都在传公主得了怪病毁容,李存安想要纳妾,泰宁公主受不得辱,连夜回京。大街小巷流传着各种版本的故事,酒馆都在热议李存安看中的小娘子是哪个。
  整个河西道热闹非凡,不过两日,回寒倒冷。
  李府门楣挂上白布,门庭支起灵棚,灵棚外三根丧幡,足有四尺长。
  还在兴头的金州百姓,一觉起来看此做派,如坠冰窟。
  什么情况?
  正午时,整个金州已传遍泰宁死讯,李嗣行和李存安才着铠甲,策马归府。二人均面色凝重,风尘仆仆。
  李嗣行在丧幡前洒酒,高声道:“我李家定屠尽突厥,为公主报仇。”
  是以,京城旨意未下,河西、硕方两道已集结三军,浩荡向北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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