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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奴隶”二字时,陈宜脑中轰鸣,血液快速冲向大脑。
  同为部落国家,她见过回鹘的奴隶,衣物单薄,跪着伺候贵族吃菜喝酒。有的甚至四肢着地,做那些“人”的脚凳。要奸要杀,一时兴起,捉来当众就蹂躏。
  在他们那里,奴隶不能算人,被叫做人畜。
  回想她被捉去的遭遇,若不是乌尔朵救她,也是一样的命运。
  珂罗完全不记得陈宜的父母和九酝春一众小工,死了那么多人,他轻轻松松一句“奴隶”,堂而皇之,毫无负罪感。
  脑海里闪过一张张已然模糊的脸,陈宜控制不住地,一拳接一拳打在珂罗颧骨和眉骨,指尖逐渐麻痹。
  她的面无表情,眼神木讷,像被人控制、没有意识一样地动作,只有眼泪让她像个活人。
  被打的珂罗脸肿得看不出模样,一边吐血,一边还在笑。他紧紧盯着陈宜,仿佛他才是胜利者。
  “不对劲。”范可耀抓住陈宜手腕,陈宜还要再打,已没有力气挣扎。
  “你都没力气了,他还有劲,”范可耀一脚踩在珂罗胸口,剑尖指向他的喉咙,“说,你们带了多少粮草?追击敌人,怎会带这么多粮草和水。”
  陈宜瘫坐一边,喘着气,头脑逐渐清醒。
  确实,饿了十天,竟然这么抗揍,还有余裕思考激怒他们。
  “嘻嘻嘻,”摔在地上的珂罗又发出渗人的笑声,“对付范大人,实在不得不防啊。”
  忽地,帐篷外嘈杂声起。
  “突厥兵,是突厥兵!”
  “快抄家伙,弓箭手呢!看着峡谷里的人。”
  联军在山上好整以暇十天,全都陷入舒适状态,全无警备。突厥人追击联军时竟然还留了尾巴,见主力军被围困立刻回国搬救兵。
  陈宜脑海纷杂。能回突厥调兵,是不是意味李存安他们也遇险?至少没有攻破下都城。
  她握拳,眼睛血红,目光钉在珂罗身上。
  想过无数种仇人的模样,没想到是个老而不朽的变态。他害死了陈宜的父母,现在又要伤害她的爱人。
  陈宜怒气未平,猛地跳起身,拔出随身短刃,冲向珂罗。
  一支箭破空,箭羽擦过她的脸,扎进珂罗身后的木桩。
  陈宜感受不到疼痛,咬牙切齿,只想杀了他。
  范可耀拦腰抱住她,反手将人扔给一旁士兵,自己提刀冲出帐篷。
  “带去隐蔽处藏好!”他喊道。
  “是!”
  陈宜固执盯住珂罗,无奈士兵比她力气大太多,扛她上肩,她只能眼睁睁看珂罗越来越远,越笑越疯狂。
  士兵不顾她拳打脚踢,一顿小跑。
  初上山时,陈宜亲自探查,寻到有暗洞处驻扎,即现在所在的位置。
  她的原意,是保护回鹘可汗和一众小可汗。万一事出意外,至少该保住回鹘首领,不再激发更多矛盾。没想到,给她自己用上了。
  “先生千万别出来。”士兵用树叶盖住洞口,奔回营寨。
  树叶间隙漏进来星星点点的光,陈宜听见外头打杀,刀剑相间或入肉,没有惨叫,只有呼喊大叫。
  外头的联军都是勇士。
  陈宜还紧握匕首,手心发麻。
  死生亦大矣。前往战场自做好战死准备,陈宜决定,要去杀了珂罗。
  她爬出山洞,洞口枯枝勾住香囊系绳,稍一用力,香囊坠在地上,系绳也松开,滚出两粒香丸。
  这里距离营寨足有一里。
  大太阳下,马匹冲入营寨,突厥人皮草加身,长相粗犷,连杀人也是如此,一刀割破喉咙,热血飞溅。
  打杀声还远,却激烈如在耳边。
  陈宜握拳,眼中只有最里那一顶帐篷,被保护得最好的帐篷。
  她闷头直冲,弓箭无数次从耳边划过,不能停下。
  她跨过尸体,弯腰,掰开死人的手指,拔出死人的盾。她的身法灵活,躲在盾牌后,不跟人缠斗,一心一意,走得顺利。
  快到帐篷时,咻一声,从背后袭来。她转身,还是来不及,肩头血肉被破开,她还是中箭了。
  好在她随姑父梁芨上过战场,学过处理方法。她想也不想,咬牙折断箭簇,箭尖仍留在肩头,捂住伤口,用力一跃,滚进帐篷。
  帐篷里,回鹘可汗被部下小可汗团团围住,正踌躇。
  “可汗,快放了他吧。大昭与突厥对战,我们回鹘实在没必要搅在里面。”
  “是呀,我们帮助他回去,也算立功。才是保护回鹘的办法。”
  “万万不可!突厥人的话不可信!我们助他回去,也会被抽筋扒皮。”
  珂罗双手还被捆绑,人靠着木桩,双腿岔开,得以悠闲地看着这幕。
  回鹘可汗高坐床榻,与之对视,不停擦拭额头汗水。生死存亡,不怪他下不了决心。
  陈宜管不了那么多。不就是死,她才不怕。
  她突然明白,之前毒杀曾公公,老天保她一命,就是为了此刻,为了让她手刃真正的仇人。
  她板着脸,周身冷冽平静,踱步到珂罗面前。
  珂罗顺着云靴一路向上看,还未看清陈宜的脸,喉间疼痛,热血争先恐后地涌出。他张口,鲜血又从嘴里,如泉涌,滚热、腥甜。
  直到倒地气绝,他还紧盯陈宜,双目圆瞪,不可置信。
  杀人原来这么简单。
  陈宜抹了把脸,手心、手指沾上珂罗的血。
  身后吵闹声顿时消失。
  她转身,白净小脸上糊一脸的血,杏目沉着冷静,一身青衣染血,脑后发带还飘扬,仿若地狱归来的女罗刹。
  帐篷门帘被掀起,这里还是被突厥人发现了。
  突厥将军顿在门口,也呆呆地望向陈宜。
  “是她杀了珂罗!”回鹘小可汗大叫。
  可汗被他们挡在身后,胆小但忠诚。
  突厥将军的目光落在陈宜身tຊ后,珂罗歪倒在地,死不瞑目,血液在他身下快速晕开,沾到陈宜的鞋底。
  “啊!”突厥将军举刀,大喊。
  后面的话陈宜听不懂,看他目眦欲裂,太阳穴青筋突出,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她没想过能活,也没准备束手就擒。
  突厥人对付俘虏的手段,没见过也听过,城墙挂头颅、挂尸身,都是常事。她不会让他们有凌辱自己的机会。
  她的身体,只能她自己做主。
  啪。
  她扔下匕首,仰头,用沾血的手指整理额前散发,凌乱的发丝被她整理得服服帖帖。
  “让可汗走,我带你们去拿大昭的宝物。”她笑道。
  士兵冲到她身前,刀刃即将劈下。将军身边的人附耳说了句话,将军喊道:“哎!”
  利刃反光,停在陈宜鼻梁跟前。
  “将军说带我们去看。”突厥通事说。
  陈宜暗笑,一点也不意外。
  部落国家,部落与部落之间也是竞争关系。他们扩张侵略,每到一个地方就烧杀掳掠,也为了不给其他部落留一点好处。
  能多拿些东西,他们不会拒绝。
  她带着他们往藏匿的山洞走,那里还藏着她带来的粮食和酒。
  “带上火折子,”她说,“里面很暗。”
  这个将军比珂罗好对付多了,不疑有他,命身边小兵都检查随身物品。
  远在突厥的战争,一切都很顺利。
  河西军和硕方军常年与突厥作战,早对他们打了就跑的战略烂熟于胸。
  李嗣行命李存安和其手下的小江将军扬旗直攻,自己埋伏敌后。突厥兵打不过李存安,绝不恋战,转头就跑,不料后头还有埋伏,先被陷阱和弓弩杀下一批,刀剑相接又被杀下一批,最后只留下一个活口,负伤奔回都城。
  然而,这还不算完。
  突厥都城实为有数万子民的阿史那部落,位于一览无际的草原上。李嗣行和李存安的军队刚刚接近,就遭受万箭攻击。
  他们退到弓箭攻击范围以外,不急不忙,甚至安营扎寨。
  一到夜里,他们就效仿突厥人,弓箭绑上油布点火,万箭齐发,点到为止。远远就看对面慌成一片。
  打到第五日,估摸着他们的可汗阿史那丕撑不住,果听燕笳带暗卫回来,说突厥那边跑出来百余骑兵。
  李嗣行哈哈大笑:“如今东侧回鹘已被老范控制,他们也只有西边可逃。老常守株待兔,终于要有收获咯!”
  他们都以为阿史那丕乔装打扮,已逃往西边部落,是以第二日全力攻击。
  遭到突厥拼命反抗时,李存安还在想,要唱空城计也不必如此卖力。怎料,城里不空,阿史那丕正坐营中,还在喝酒。
  “我死了还有我的儿子,只要我们突厥还有人,就绝不会忘了今日耻辱。”
  他说完,捂住胸口,吐出一滩黑血。
  李嗣行走到尸体前,拿起酒杯,闻了闻,“是毒酒。”
  燕笳从外头进来禀告:“小孩都跑了,女人……”他埋头,磕巴道,“全都服毒自杀。”
  也是此时,一黑一白两只鸽子钻进帐篷,分别停在李嗣行和李存安的肩上。
  父子俩伸手,准备拆开信笺。
  李嗣行手中的信只有一句话:突厥有诈,速来回鹘战场支援。
  李存安手中没有信,是一只香囊。布料子上一个清晰的鞋印,印记上有暗红色血迹。玫红色的毛毡小球沾上泥巴,毛毡被踩得歪歪倒倒。
  他颤巍巍提起香囊,倒出一捧香丸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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