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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珠第二天醒来,已是中午,她起床洗漱后,去食堂打饭,饭厅没什么人了,只门边那张桌子,还围坐着几个人在吃饭。宝珠在窗口打了饭往回走时,听到那桌有个人在说:“杀人犯是昨天中午抓到的。”
  另一人说:“好惨哦,一家死了三口。”
  宝珠心里怦然一震,忙走过去问道:“哪个地方出事啦?”
  有个人认得宝珠,就说:“冯同志,岩堡出事了!”
  “杀的么子人?”宝珠又问。
  “岩堡乡的农会副主席被杀了。”这人说时,用筷子点了下他对面一个人,“小张,你是从岩堡来的,把那里的情况给我们过细讲下,我东听一句,西听一句,好多情况都没搞清楚。”
  这个姓张的人,是岩堡乡的干部,他是上午来县政府办事的,见大家都望着他,就放下筷子,说:“具体情况是这样,王主席住在枫树村的,前天,他老婆带两个孩子,去娘家没回来。晚上,王主席和他父母睡到半夜,突然被人杀了。我们赶到那里,听王主席对门那家的人说,他们午夜听到王主席家,发出好大的撕打喊叫声,估计王家出事了,就连忙赶过去。他们把院子大门撞开后,里面已经安静下来了。他们喊了几声,没人应。前天晚上没得月亮,他们不敢贸然进屋,就连忙回去点了火把,又来到院子,往屋里走。一走进王主席房间,就看到王主席倒在血地上的。他们上前摸他的鼻子,已经没气了。他们又赶快到王主席父母的卧室,看到两个老人也浑身是血,死在床上。这家的老大是民兵,一看这情景,赶忙抄小路去乡政府报了案。
  乡长急忙给区里打电话,没打通,他就直接给县委打了电话。接着乡长就带我们去了王主席家。后来赵县长和区长他们也赶来了。
  赵县长查看现场后,在院子里到处转,转了会,就到对门那户人家了解情况,又去几个村民家暗访,接着就带人去了地主儿子伍克家。伍克的老婆,不管赵县长怎么问,她都硬着嘴说,丈夫以前是国民党军官,但一直没回来过,后来听说他去台湾了。
  赵县长命他的警卫员把这女的看着,要其他人把这家所有的鞋子,提到院子来。他们家鞋子多,不一会,院子里就码了一大堆。赵县长站那里,对扔地下的每双鞋,都瞟一眼。大家搜了一阵,对赵县长说,屋里没得鞋子了。赵县长说,应该还有鞋子没拿出来。大家又在床底下、门背后到处找,找了几遍,都说真的没得鞋子了。赵县长背着手,在房里、院坝、屋后到处转。后来他看到屋后菜园子靠山那里,有个用苞谷杆搭的棚子,就朝那里走去。我们跟着一起进了那个棚子。棚子里没别的什么东西,就只摆了两只粪桶,桶下面铺着一层稻草。赵县长提开桶,用脚把稻草拨开,又蹲下来,抓一把土看,看了会,站起来在放桶的地方踩了几下,接着他就要大家出去。都出来后,他把区长叫到一边,给他说了几句话。区长马上带了两个有枪的人,守在棚子里。赵县长自己带了几个人,飞快地去了这婆娘的卧室。他们把卧室里所有的家具移开,发现衣柜底下有暗通。赵县长拔出手枪,掀开地板,带着三个人冲下去。我们没得枪的人,只好跑到屋后墙边等着。过了会,就听到棚子里好大的响声,接着就看到区长他们押了一个人出来,这人正是伍克。赵县长他们也从那里出来tຊ啦。这时,县公安局的人刚好赶到。区长把伍克交他们了。
  后来,区长给我们说,赵县长他们冲到地下室,伍克听到响声,就沿地道跑了,但他没想到的是,地道的出口,也就是那个棚子,早有人守着的,他刚顶开上面的板子,就被区长他们抓了个正着。”
  “小张,赵县长怎么晓得那里是地道出口?”
  “区长说,赵县长发现桶下面的泥是干的,用脚踩时,有踩在木板上的感觉,这样,他就断定伍克一定藏在地下室的,这里是出口。赵县长为了不打草惊蛇,没把那里撬开。”
  “赵县长,他怎么晓得是伍克杀的人?”又有人问。
  “我们也这样问的区长。区长说,赵县长是在王主席家院墙下面,发现有马靴印,他判断杀人犯应是从这里翻院墙进来的。他又分析,本地村民,就是包括土匪,都是穿布鞋和草鞋,穿马靴的人,一定是国民党部队的军官;他就到村里暗访,有人告诉他,这个村就只地主的儿子伍克,在国民党队伍当官。赵县长这才带人去抓伍克。区长还说,伍克被抓时,可能没来得及换鞋子,穿的一双布鞋,有人在他藏身的地下室,找到一双马靴。”
  “哇!赵县长好厉害哦。”
  “赵县长这么会破案,他应在公安局工作。”
  “赵县长是会破案。我给你们说个事。”县政府一个姓杨的干部说:“去年腊月,草子坪村有户人家,吊在火坑上的腊肉,突然不见了。这家人,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喂头猪,就是指望过年用来娶媳妇。肉被偷后,一家老小哭了几天。恰好那段时间,赵县长在这个村搞调查,有人给他说了这个事,他就去了那家,问他们,最近有哪些人来过他们家。这家的人说,没那个来呀,就只来了两个石匠,因快过年了,磨子和猪槽还没打起,两个石匠就说要回去过年,十五再来,他们就走了。
  赵县长问,两个石匠走时,带了些什么。他们说,么子都没带。赵县长又问,是空着手走的?他们说是的。赵县长不再问了,他直接来到两个石匠住的房里,见地面没铺木板,是泥巴地,就弯着腰,边走边看地下,看得特别过细;接着他来到院子,围着院坝边走了一圈,还到菜园子、猪圈、竹林里看;最后他又回到石匠住的房里,叫人把床移开。赵县长在放床的地方,来回地走,边走边跺脚,最后他走到靠墙的一个地方,停下来,在那里反复跺了几下脚后,就对这家的人,指着他脚下说,肉在这下面。
  大家惊呆了,都觉不可能,肉怎么会在这里。当家的赶紧拿了把挖锄,朝那个地方挖下去,土是松的,没挖几锄,腊肉就露出来啦。一看到肉找到了,这家人又是笑,又是哭,他们对赵县长说了好多感激话。
  后来大家问赵县长,他怎么晓得是石匠干的。赵县长说,石匠空着手回去,一点东西不带,这个举动很反常。一般出远门的匠人,回家过年,不管钱多,钱少,总要给家人买点什么,不可能空着手回去。按一般常理,他们走时,不背背篓,也要拎个包袱,不然他们到街上买了东西,用什么装。赵县长说,他就是根据这个疑点推断的。
  赵县长还给大家分析说,这两个石匠,其实早有偷肉的想法,但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干,就每天夜里,把床移开挖坑,清早把挖出的土,用包袱或别的什么东西装着,倒进猪圈粪池里,然后,在他们走的头两天夜里,等一家人睡着了,就到火坑房,取下肉,埋进坑里。回家走时,为了不被怀疑,就有意空着手走。他们这样做,是想过完年,再来做活时,偷肉风波已过去,以后他们再寻机会,把肉带走。”
  “哇,赵县长好厉害啊!”
  “赵县长真的是文武双全。”
  “…………”
  “…………”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时,宝珠默默地离开了。她回来,见饭冷了,就拿着火钳去夏菊家,夹了几块炭火,过来把火盆里的木炭引燃后,将饭盒架在火上。饭热后,她端起饭盒,低着头慢慢地吃着饭,边吃,脑子里边想着赵彬破案的事。有时想入神了,半天不往嘴里送一口饭。不过,她想得最多,也最感兴趣的,是赵彬找腊肉的事。实际上,她家以前也失过盗,父亲的一把刨子,头天还用过,第二天就莫名其妙的不见了,一家人怎么找都找不到。会不会也是有人偷了,把刨子埋在哪里,准备以后再……宝珠刚这样猜想,禁不住笑了,觉得自己想离谱了。那两天家里根本就没来过一个人,更没请什么匠人。再说就是有人起心偷,他肯定把刨子一拿,就跑啦,怎么还会在大白天,拿把挖锄在菜园子,或竹林里挖坑。想到这里,宝珠忍不住又笑起来。宝珠接着想:不知她父亲丢刨子的事,赵县长能不能破案。不过,这事有好几年啦,那时赵县长来都还没来竹萱。宝珠直到现在,都还没转换角色,把已成为她丈夫的赵彬,还当县长称呼。不过,宝珠的确是听了赵彬破案的事后,对赵彬的态度开始有了一点点转变。
  宝珠这时,把碗里还剩的一点饭,用筷子扒进嘴里后,将饭盒和筷子往茶几上一放,就起身走进里间,把赵彬结婚那天换的几件衣服,从椅子上抱起,丢进外间木盆里;又拎起门边的小木桶,去食堂开水间,拎了桶热水,回来倒入盆子里。因没得矮凳子、搓板和刷子,她就蹲在盆子边,把衣服擦上肥皂,用手搓着。搓好的衣服放进旁边脸盆里。当所有衣服头道洗好后,就端着盆子到院墙后面的河里清洗。回来把洗净的衣服,一件件晾在走廊铁丝上。
  第二天下午两点多钟,赵彬回来了。他一进屋,东西都顾不上放,就把宝珠一把搂进怀里。宝珠脸涨得通红,她扳开赵彬的手,挣脱出来,然后走到里间,指着床上一摞衣服,对跟进来的赵彬说:“你洗澡啦,把衣服换下。”
  赵彬见他的脏衣服,已洗干净,被摺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上,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心里想着,他以前换下的衣服,都是送到街上专门洗衣的人家洗。但有时下乡走得急,换下的衣服没来得及送去洗,回来就没衣服可换。这次,如不是小冯帮他把衣服洗了,他又会处于缺衣换的窘迫之中。赵彬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高兴,他觉得自己刚结婚,就体会到了家庭的温馨。这时,他含情脉脉地望着宝珠,说:“小冯,谢谢你!”
  宝珠不说话,见赵彬在取斜挎肩上的驳壳枪和皮包,就伸手接过来,帮他挂在墙上;又连忙倒了杯茶,递赵彬,问道:“你吃饭没有?”
  赵彬接过茶杯,笑着说:“吃了。”
  宝珠哦了一声,拎起门边的桶去了开水间,回来将一桶热水倾入木盆里,又搬一把椅子放盆子边,把要换的干净衣服堆在椅子上,对赵彬说:“快洗澡。”
  赵彬笑容满面地连忙说:“好的,好的。”
  赵彬见宝珠如此体贴他,心里又一次涌起一股暖意。不过,他有点不明白,宝珠结婚那天,都不理睬他,怎么现在对自己的态度,忽然有了转变。回来的路上,他心里还七上八下的,想着到家了,宝珠肯定对他又是板着脸,不搭理他;可现在却是另一番情景。赵彬瞬间忘掉所有的疲惫,他笑咪咪地朝宝珠走过去。宝珠见赵彬张开双臂朝她走来,就闪进里间,把门关上。赵彬笑了笑,转身从门边铁丝上,取下澡巾丢进木盆里。
  过了一阵,宝珠听到赵彬已洗完澡,就开门走出来,把盆里的澡巾搓了搓,拧干,晾在铁丝上,然后把盆子拖到外面,“哗啦”一声倾入阶沿下的阴沟里。进来,把赵彬换的衣服,丢进盆里,拎着桶正要去开水房,赵彬扣着棉衣纽扣,走过来拦住她:“歇会吧,我一回来,就把你忙成这样。”
  “又不累,歇么子。”宝珠推开赵彬的手,又要去开门。
  赵彬就势将宝珠一把揽到怀里,拥着她在火盆边挨他坐下。宝珠手里还拎着桶的,赵彬扳开宝珠的手,把那只桶拿过来,放在自己椅子后面。宝珠脸红红地望着赵彬。赵彬搂着宝珠的肩,满脸深情地说:“小冯,好想你啊!头两天,忙的时候,不觉得,事情一处理完,我脑子里尽是你的身影。”
  宝珠低着头,不言语。赵彬见宝珠不说话,就给她解释,他这次走得匆忙的原因。宝珠抬起头,凝望着赵彬问道:“抓伍克时,如没发现那个棚子,你们会怎么搞?”
  赵彬惊道:“你怎么知道这tຊ么过细?”
  宝珠说:“我在食堂打饭时,听别人说的。”
  赵彬唔了一声,说:“我会安排人一部分人,守在衣柜下面的地道口,等公安局的人来;另外派一部分人在房屋四周巡视。”
  赵彬接着把这次抓伍克的全部经过,慢慢讲给宝珠听。宝珠虽说是听第二遍,但她仍觉新鲜,并感到有些情节,从赵彬嘴里讲出来,更好听。赵彬见宝珠爱听故事,讲完这个事件后,他接着给宝珠又讲了两则《聊斋志异》中的故事。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赵彬和宝珠拿着饭盒一同去食堂打饭。
  吃完饭,赵彬开始伏在桌子上,写“情况反映”。宝珠见天色暗淡下来,就把煤油灯点亮,放赵彬面前,把火盆也往赵彬那边挪了挪。宝珠知赵彬在写重要文章,不敢影响他,就什么事都不做,只拿了张报纸,坐在火盆边看。宝珠看了一会报纸,起身提起暖水瓶,给赵彬的杯子续水。赵彬抬眼望她笑了下,马上又低下头继续不停地写着。到了九点半钟,宝珠再为赵彬杯子继水时,赵彬放下笔,望她笑着说:“你慢慢地就会习惯这里的生活。”
  宝珠说:“慢慢地我也不会习惯。”接着说,“我要工作!”
  “你要工作?肖静没给你说吗,结婚头天,你就已经安排到妇联了。这样,明天我陪你去报到。”
  宝珠哦了声,又对赵彬说:“我想改名字。”
  赵彬有些惊讶:“你这个名字不是很好吗。”
  宝珠解释说:“我小时,一些玩伴,总喜欢叫我‘宝猪’;还有些大人也故意叫我“猪娃”。我那时哭闹着要爷爷改名字。爷爷呢,什么都将就我,就这件事他不同意。爷爷去逝后,我想自己改名字,但一直不知取个么子名字好。”
  赵彬听了,笑道:“你如真要改名字,让我想想。”
  宝珠嗯了一声。赵彬想了会,对宝珠说:“叫冯莹吧。”
  宝珠问赵彬是那个莹字。赵彬给她大概说了下。宝珠记住后,把冯莹两个字,轻声念了几遍,觉得有点好听,就对赵彬点头:“这个名字可以。”
  赵彬抿笑着望了眼宝珠,拿起笔继续写起来。
  这晚,宝珠陪赵彬写材料至深夜。
  第二天早上,赵彬带宝珠去妇联。妇联因县委房子紧张,办公室暂设在街道一家民宅里。两人出大门,拐一道弯,来到妇联办公室。
  肖静见赵彬和宝珠来了,忙把他们让到靠墙那排椅子上,又乐呵呵地走到茶几旁,一面倒茶,一面望他们夫妻说:“我前天去地委妇联开会,昨天下午才回来,一直没空去看小冯。”
  赵彬对肖静摆手:“小肖,不要给我倒茶,我马上要去办公室,今天事情特别多,你给小冯办下手续。”
  肖静笑道:“好的,好的,赵县长,你去忙。”
  赵彬走后,肖静把茶递宝珠,又从办公桌抽屉拿出一份表格,摆桌子上,对宝珠说:“你把表填下。”
  宝珠把茶杯放在茶几上,走过来,从兜里掏出笔,弯着腰趴在桌子上,正要写,肖静把椅子搬到宝珠后面,含笑说:“坐着写。”
  宝珠嗯了声,坐在椅子上,握着笔在表格姓名栏,端端正正地写上:冯莹。立在旁边的肖静见了,捂嘴笑道:“赵县长把你的名字改了?”接着说,“水平高的人,改名字都不一样。”
  冯莹不知肖静话的意思,抬头怔怔地望着她。
  肖静见宝珠一脸迷茫的样子,就呵呵地笑道:“赵县长啊,他觉得自己,是喜逢一颗晶莹的宝珠。”肖静见宝珠还是没明白,就又说,“逢莹,冯莹,逢冯同音,呵呵呵……”
  宝珠脸红了,急忙说道:“肖主任,他是随便改的,不是像你说的这样。”
  肖静见宝珠这样说,笑得更厉害了,眼泪水都笑出来,笑毕,她拍了拍宝珠的肩,催她快点填表。宝珠把表填完,递给肖静。肖静接过表格看了看,放入抽屉,又从下面一个抽屉,拿出一个已办好的公费医疗证,递宝珠:“以后看病带上这个本子。”又补一句,“这上面写的是冯宝珠,以后再更正。”
  宝珠嗯了一声,满心欢喜地接过小本子,仔仔细细地看,看了好一会,才把公费医疗证,小心翼翼地装入兜里。
  “小冯,你今天就正式上班了,走,我带你去办公的地方。”肖静说时,带宝珠去了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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