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香头终于冒出了一点火星。
　　所有人提着的心，咯噔归位。
　　贺道之轻轻晃了晃，火灭，一缕轻烟袅袅升起。
　　他把香插进香炉里，然后拿起边上的信封，往烛火上一凑。
　　“父亲？”
　　贺知非惊叫起来。
　　好好的怎么就把信烧了呢？
　　贺道之的背又往下佝偻一分，他看也没看儿子一眼，等那封信烧完，双腿一曲，跪倒在地，然后身子慢慢伏下。
　　五体投地，这是一个忏悔者的姿势。
　　说什么都是空白的。
　　他不自辩，不解释，不找任何理由和借口，只有深深地忏悔。
　　香，一点点燃烧。
　　隔着四十年冗长的岁月，隔着人间和地府，隔着两个男人各自的心结。
　　良久，贺道之哽咽开口。
　　“我错了。”
　　“您能原谅我吗？”
　　呼啦，院子里刮进一阵狂风，卷起满地的灰尘。
　　贺知非头一偏，赶紧闭上了眼睛。
　　晏十鸢却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只香，只见那只香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燃到了尽头。
　　最后一点香灰掉落在香炉里的时候，晏十鸢听到“咯嗒”一记响声。
　　那是棺材合上的声音！
　　紧绷了两个月的疲倦，渗透到每一寸骨骼血脉，她长长的松出一口气的同时，一头栽了下去。
　　“晏十鸢？”
　　贺知非一颗心迅猛下沉。
　　……
　　晏十鸢其实是有知觉的。
　　她能感觉到自己被那个贺纨绔打横抱起，走了好远好远的路，然后到一处院子。
　　那人将她放在床上后，小声嘀咕了一句。
　　“没胸没屁股，轻得跟什么似的，这也能算女人？”
　　要你管！
　　晏十鸢真想跳起来抽他两嘴巴，但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就是一具没法说话，没法活动的僵尸。
　　过了一会，传来脚步声，屋子有人进来。
　　那人三指落在她手腕上，沉吟好久。
　　晏十鸢还没等他说出最后的诊断，就感觉自己悠悠荡荡到飘到一处院子。
　　院子很大，四周是高高的围墙，围墙里海棠花开得艳极了。
　　有人摘下一朵，强行按着她的头插上去。
　　“啧，真好看！”
　　“拿走，姑娘才带花，我是小子，我不要戴。”
　　“你怎么知道你是小子？”
　　“娘说的，姑娘爱哭，小子调皮，我不爱哭，不是小子是什么？”
　　“你还不爱哭？哈哈哈哈！”
　　“你笑话我！”
　　她气了，一跺脚：“我告诉爹娘去！”
　　“你要敢告诉，回头再哭鼻子，别指望我哄你！”
　　“哼，谁要你哄！”
　　她跑开了，去找爹娘，可怎么也跑不出那片海棠林，跟鬼打墙似的。
　　再回头，那人也不见了。
　　突然，烈火熊熊燃起，吞噬了眼前的一切，天地在裂开，一只鬼手伸出来，把她拼命地往后拖，往后拖……
　　晏十鸢用力呼喊，却一个字都喊不出来，只觉得身体不停的往下坠，往下坠。
　　坠入不见天日的地狱！
　　“裴叔，她怎么样？”
　　裴太医沉吟，沉吟，再沉吟。
　　“受了些风寒，又操劳过度，睡一觉，起来喝几盏药就没事了。”
　　贺知非看着床上的人，刚沉到底的心总算是浮了上来，刚要开口，忽然听到外头贺总管大喊。
　　“裴太医，裴太医，老太太说要吃汤圆。”
　　“都这个时候了，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
　　“可老太太说想去园子里吹吹风。”
　　“哎哟，我的老祖宗啊！”
　　裴太医跳起来，冲贺知非道：“我得去瞅瞅，别说园子，就是院子我也不能给她出啊。”
　　他一走，房里就剩下一个躺着，一个站着。
　　贺知非看了眼床上的人，二话不说便走到外间。
　　孤男寡女的同处一室，终归不合适。
　　“贺总管？”
　　“三爷？”
　　“找个最稳重最妥帖的人，过来侍候晏姑娘。”
　　“是！”
　　“慢着，老爷呢？”
　　“回三爷，老爷这会在老太太房里。”
　　贺总管说到这儿，心中一动，“三爷，你瞧老太太会不会是……”
　　贺知非轻轻一点头。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贺总管赶紧朝天上拜拜。
　　“拜那玩意做什么？”
　　贺三爷看了眼身后的厢房，“该拜她。”
　　……
　　濨恩堂。
　　一屋子的人都死死的盯着裴太医。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裴太医扣着老太太的脉搏，有点怀疑人生，“老祖宗别动，我再诊诊！”
　　“老裴！”
　　贺道之一脸紧张，“怎么样？”
　　裴太医没理他，又诊了好一会，才松开手，一脸不可思议道：“真真是奇了，老太太的脉相和常人无异。”
　　“啊……”
　　房里连声惊呼。
　　“这下可好了！”
　　“老祖宗，你把我们都吓死了！”
　　“我就说老祖宗福大命大，能长命百岁。”
　　贺老太太眼热，目光深深向儿子看过去。
　　这一眼，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无法言说的喟叹。
　　贺道之喉头哽咽，“老大，替我送送你裴叔，余下的人，都散了吧。”
　　发妻吴氏体贴道：“老爷脸色不好，老太太这里还是……”
　　两道利光看过来，吴氏哪敢再往下说，讪讪地退了出去。
　　她一退，所有人也都跟着退出去，但有一个年轻的锦衣男子没动。
　　贺道之眼睛在他身上慢慢扫了两眼，之后淡淡道：“不早了，老二也去吧。”
　　二爷贺不惑温声道：“也请父亲保重身体，父亲这两天清瘦狠了。”
　　“嗯。”
　　贺不惑得了这一声“嗯”，掩门退出。
　　刚走到屋檐，却见送完裴太医的贺而立从外头走进来。
　　贺不惑往边上避了避。
　　“大哥。”
　　“嗯。”
　　贺而立匆匆一点头，与他擦肩而过。
　　贺不惑脸色不由一变，扭头看着里屋。
　　好久半，里屋没有动静。
　　贺不惑心中转过十几个心思后，冷笑两声，大步走出院子。
　　“二爷。”
　　拐角背光的地方，心腹乌行在等他。
　　贺不惑背手走过去，表情冷冷，“去查一下老爷书房里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
　　“二爷放心，已经在查了。”
　　乌行把声音放得极低。
　　“据说和那天挟持大爷的姑娘有关，这会那姑娘已经被三爷送到了静思居。”
　　“静思居？”
　　贺二爷面色瞬间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