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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事这么急?”
  这小厮都是我来定州之初就买回来跟着我的,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姑娘走后不久,衙门里来人送了一张状纸,小的怕是生意上出了问题,小的认得几个字,就贸然先替姑娘看了看!是一个姓姜的,说跟姑娘有婚约,都是父母承认,双方签字画押的,姑娘却私自潜逃,悔婚弃约,嫌弃他贫寒。现在告到了定州府,府衙着姑娘明日上堂去呢。”
  姜山?
  我急急地夺过小厮手中的状纸来看,确实是姜山的字迹。
  他当初拿着我娘的几两银子不是消失了吗,怎么会忽然来定州,还谎称跟我有婚约?
  什么签字画押,分明是不可能的事啊。
  我又想到方才在大街上碰到的那个身影。
  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安排,追到定州要来与我继续纠缠?
  我一夜没能好睡。
  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是前世我死前的诸多场景。
  恩客们嫌我容颜衰败,楼里其他人讥讽我,老鸨也责骂我。
  “你还想着出去?进了窑子,你就一辈子出不去了,还做梦呢!还以为你是十里八乡的什么才女呢!都是卖肉的,高贵些什么?”
  “哈哈哈,你说你哥哥是朝廷大官,迟早会来接你?这句话我记得你说了好几年了,也没看到什么哥哥啊,你不会是诓我的,提高自己身价吧!”
  “死远点,看你那一身脓水,真恶心!”
  ……
  “不要,不要!”
  我从梦里惊醒。
  碧云听到动静,端着烛台从外间走进来。
  “姑娘,怎么了,做噩梦了?”
  我像根本没听见她说话,还在慌张恐惧的情绪里不能自拔。
  碧云推了推我:“姑娘!别是被魇着了!要不要多叫几个小厮在廊下守着,以免那些脏东西冲撞了姑娘!”
  “不必了。”看着碧云,我深深吐了一口气,意识到刚才一切都是一场梦。
  “碧云,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碧云哑然失笑:“姑娘,我是没读过书的,但我也听人说过子不语乱力乱神,姑娘是才女,怎么信起这些东西来了。”
  我惊魂甫定,额上的汗珠滴下来,浸湿了衣衫,许久才感觉到一阵凉意。
  碧云给我拿来干净的衣服换了,我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睁着眼睛看着外面的天由乌黑变得大亮。
  一夜没能睡好,眼底一片乌青。
  上了府衙,整个人还像在魂游天外。
  等到知府大人的惊堂木拍了好几拍,哐啷的声响,才让我堪堪反应过来我在哪里。
  “秦氏,你看旁边这位男子,你可认得?”
  我转过脸,许久不见的姜山,正对着知府大人拱手作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真像是我辜负了他。
  他对我半份情谊都没有了,只想求知府大人还个公道的样子。
  “我认得,他是我……从前在京城书塾里读书时的同学,我们曾有故,那时我爹娘待我不好,我主动提出要跟他走,我们约定好的那天晚上,他没有来,还把我约他私奔的消息告诉了我爹娘,我爹娘带了不少邻居去把我抓了回去。”
  “哦?”
  “什么,女子主动叫人私奔?”
  “这秦姑娘可真够大胆的!”
  “那这姓姜的说的是假的喽?”
  ……
  “肃静!”
  谁也没想到我会这样直接地说出当初主动要跟人私奔的事。
  姜山也慌了,脸上半白半红:“你胡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有她爹娘签过字的婚书为证!”
  “你既说有我爹娘签过字的婚书,我爹娘呢,我爹娘在何处?你说我是背弃婚约离家出走,我为何不肯与你成婚?可是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让我对你很失望?还是我与其他男子有染?这些问题都说不清楚,随意杜撰一些故事,就能诓骗知府大人了吗?”
  六岁那年,秦敏带着我去上学堂,在学堂里我认识了姜山。
  他家里贫寒,是大母省吃俭用供他读书。
  那时我们惺惺相惜,互相鼓励。
  长大一些后,我们偶尔相约出游,我以为彼此之间早已心照不宣,我迟早是要嫁给他的,只是等着我爹娘点头。
  爹娘一直不点头,我比他还急。
  前世的后来,我被卖到青楼,他也从来没有找过我,今生我主动要他带我走,他却用二两银子将我卖给了我爹娘。
  而今,他不知受了谁的指使,千山万水地找到定州来,满城嚷嚷着我是他的未婚妻,擅自悔婚离家出走,要我做这满城百姓眼里的大不孝的离经叛道的女儿。
  我的眼睛望过去,姜山心虚地别开,他知道我想问的是:
  你怎么好意思来,你这样懦弱,像极了一滩烂泥,还妄想毁了我现在的平静生活?
  知府大人与我有过交往,本就不大相信姜山的话,现在听我这样铿锵有力,更觉得他是无中生有,见我做生意挣了钱,想侵占我一个孤女的家产罢了。
  “姜生,方才秦氏说的,也是本府想问的。你可能答得上来?”
  姜山弓着背低着头,我能看见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有证据!我有证据可以证明,她不仅跟我有婚约,而且早就是我的人了!只是后来她意外另攀高枝,做了达官贵人的红颜知己,得了不少钱财,才弃了我,弃了她爹娘兄长,躲到这里来!”
  姜山再看向我时,双眼猩红。
  恍如一个人濒死之前的最后反击。
  “她的右胸上有一个朱砂痣!不信,大人可请人代为查验!”
  “啊?这么私密的事他都知道?看来秦姑娘是早就跟他有了肌肤之亲了?”
  “哇……看不出来,还以为秦姑娘是什么清冷矜贵的正经姑娘呢,现在看看,生意做那么大,怎么可能正经的起来,原来早就不是黄花大闺女了。”
  “这事儿干的不厚道,跟人家好了,又另攀高枝,得了银钱,还弃了未婚夫和爹娘兄长……”
  “这种女人,就该叫她未婚夫带回去好好收拾一番。”
  ……
  我整个人摇摇欲坠般,差点就那么倒下去。
  碧云扶住我,担忧道:“姑娘,他是如何得知的?”
  我知道是我娘。
  除了我娘,不可能有别人知道了。
  他们被驱逐出京,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看来他们和程家一定还有联系,秦敏一定是要为自己也为那位死去的程娘子报仇了。
  知府大人犹豫地看着我:“秦氏,你有什么要分辩的吗?若你不能证明你们是清白的,只怕要将此案移交京城处理,毕竟那里比本府更方便查明实情。按照本朝律令,父母定下婚约,收受聘礼之后,子女不得随意毁约。我主素来以孝治天下,最厌恶大不孝之人。”
  我若说,是我爹娘和他合伙害我,谁又会信?
  我若说出当时的替考一事,只怕皇上也是会不高兴的。
  我说不出话来。
  “大人,你看她已经无可辩驳了,足见小生说的都是实话,请大人做主啊!”
  我看见知府大人面色为难。
  我多次帮过定州府衙,他有心帮我。
  奈何姜山的话我连辩一句,似乎都无从开口。
  堂下那么多人看着,他总要给人一个交代。
  且我在定州这半年,本就有些眼红我生意的人。
  这会儿看我陷入这样的流言当中,自是巴不得,更有那起哄的,在堂前喝起倒彩来。
  “慢着!今日谁都不能动阿颂!”
  这个声音!
  我迫不及待地转身!
  众人见了那一片金黄,偌大的阵仗,纷纷闭嘴。
  知府大人先是没搞清情况,看清之后赶紧走到堂前拱手。
  “殿下,下官不知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刘无忧斜睨着地上的姜山:“姜生,你既说你与阿颂有过肌肤之亲,我且问你,是何时何地,什么情况之下,你她二人,谁人主动?除你们之外,可有旁人知晓?总不能你红口白牙,说什么是什么。女子的名节尤为重要,你要是敢胡说,坏人清誉,本公主绝不轻饶!一定会查清你身后的指使者,让父皇亲自来治你们罪!”
  刘无忧甚至没有给姜山反应的机会,直接对知府大人下命令道:“今日先到这里吧,本宫远道而来有些乏了……阿颂,你跟我来。”
  我愣在原地。
  “阿颂!你来啊!”
  她又唤了我一声,我打了个激灵。
  心里突突跳。
  我跟着她上了她的马车,马车里空空如也,并没有第二个人。
  我的心又放下来,却莫名失落。
  她撇撇嘴道:“你是不是以为兰陵来了?你别想了,他没来,也来不了。否则,我才不巴巴地跑这一趟呢。”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着谢承瑛半年前挨的那顿打,寻思他不会伤得太重,不治身亡了吧?
  或者害了别的病,被人害了?
  “他没死,但也跟死差不多了。真不知道说你们两个什么好。你似乎很担心兰陵,那你当初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呢?”
  “我……”
  “你是不是想说,王爷王妃都不能接受你,你不想让兰陵为难,所以自己走了?”
  刘无忧不耐道:“你与他相识时间也不要算短,怎么一点也不懂他似的。”
  “王爷和王妃也是有苦衷的,父皇一心促成我和兰陵的婚事,王爷王妃也不敢不从。可是你走之后,父皇又问了一次兰陵,问他愿不愿意娶我,父皇说,要么娶我,要么,就要受步步生莲之刑。所谓步步生莲,就是红罗炭铺十丈远,烧得绯红,赤脚走过,每走一步,都会烫得人皮肉发出焦熟的气味来,在火炭之中,踩出的脚印就像是一朵朵莲花。为了拒绝父皇,兰陵二话不说,咬着牙脱了鞋就上去了。从头到尾,他的身上被汗水都湿透了,却没有一声求饶。”
  “父皇很生气,觉得他拒婚是藐视天家威严,光这还不够。父皇命人抬出了钉板,那都是几寸长的锋利无比的长钉,稍有不慎,可就要殒命当场。父皇问兰陵,‘你可想好了?上了这钉板,生死自负!若是你有命活下来,朕再不强迫你娶无忧’。那时,老王爷和王妃磕头磕的,头皮都破了,父皇也没有心软。”
  “兰陵是被人抬上去的……我问他,为了秦颂,你值得吗?兰陵闭着眼睛很轻松的样子,他说,‘公主,你不懂’。”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
  “秦颂,你是没有心吗,你怎么一点也不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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