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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在沈南桑的记忆里,她第一次见到陆启昭,明明应该是十年前。
  彼时刚升初二,沈南桑到了叛逆期,或者说是早就忍无可忍,和叔叔沈归与偏心小儿子的奶奶矛盾激化到了她和沈归无法共存的地步。
  于是沈书白将她又接回了京北。
  入学的第一天,班主任将她安排在了ENFP颜狗廖佳薇旁边。半天时间廖佳薇就能通过领书、上课笔记跟沈南桑拉近距离,还带她去看“茂誉最美风景线”。
  她清晰地记得,是在茂誉篮球场最靠近围墙的那一侧,她和廖佳薇在树下坐着百无聊赖之时,陆启昭踩着落叶与树影从校园小路上走来。
  彼时他留着利落的寸头,这样将五官完完全全地摆了出来,毫不掩饰自己优于同龄人的棱角,剑眉微敛,眼睛如同两枚黑曜石一般亮,即便随处可见的黄紫色球衣穿在他身上也只会衬得他高挑卓然。
  他右手拎着一瓶冒着雾气的橘子汽水儿,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着未开封的拉环,听旁边的人说了什么,眉头逐渐挑起,嘴角微勾,促狭的眼神看向了第三人,让她想到最近新学的一个词儿——“蔫儿坏”。
  她离得很远,却似乎听到“呲”的一声,闻到了他食指勾开易拉罐那一瞬间蔓延的橘子香气。
  “邱思源是不是很帅?”
  “邱思源?”
  “对啊,就是手腕上有个黑色护腕的那个。”
  她扫一眼,找到了,是他旁边的那个,于是问:“那喝汽水那个是谁?”
  “啊?陆启昭?是挺帅的。”廖佳薇又叹了口气,“可惜他们都高三,马上出国了,就见不到了。”
  她跟廖佳薇在球场边的人群里看了他们整场球,她那时候不懂篮球,但是他盯着篮球眉头不自觉皱起的认真表情,进球之后每一次跟队友击掌的得意她都能感觉到空气中荷尔蒙的躁动。
  也仅仅是这样而已,陆启昭就像是她学生时代的一抹惊鸿,点在池心泛起涟漪,但波澜会消散。
  对她来说最有意思的还是跟在沈书白后面,去他的录音棚、工作室,研究他的新demo,或者尝试自己做一首歌来玩玩。
  她没想到自己十年之后见到陆启昭,会一眼就认出他——
  站在头等舱走廊的那几秒里,她脑中飞速对比了这十年间他的样貌变化,桃花眼深邃得像是千尺深的潭水,下颚线的角度也如同刀削斧砍一样清晰,褪去了青涩少年气,俨然是在自己领域运筹帷幄的大boss。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想,就看到他捻起键盘上那一根细细的蓝紫色卷发,在指尖转了转。
  整个头等舱里,唯一紫发的人来不及尴尬,立即回头若无其事地感谢了空姐的帮助,躺倒在了自己的座位里。
  她的头发还真是会挑人啊。
  在巴黎下飞机之前,她还是往陆启昭那又看了一眼。
  两个人第一次对视,陆启昭表情平静,就只是一个正常看待陌生人的态度,转过去和女秘书用英语交代了几句话,而后拉着行李箱下飞机。
  当晚她入住莱茵河畔的一家老牌酒店,时装周很多明星下榻于此,因而除了酒店安保,每一层的房间门口几乎都有私人保镖守护。
  百密一疏,她一个人留在酒店房间里做功课准备去次日的通告,就听到了阳台上传来一阵异常响动——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这种“事故”这对于出道已久的她来说,已经不陌生了,可她在看到白色窗帘上映出的身影时,还是难以克制地浑身发冷,握紧了桌上的一个水晶烟灰缸。
  就在那个人粗鲁地拉开阳台玻璃门时,她用力掷出了手中的东西,向房间外逃跑,一边跑,一边将能看到的一切花瓶、雕塑都砸向那个恶心的,滴着口水的男人tຊ,哪怕被她将额头砸破了,玻璃划伤一只眼他也还试图来拽住她。
  “Baby,I love u…”
  她忍不住呵斥:“Shut you fuc-king up!”
  奔跑时拖鞋从脚上滑落,她的浴袍也已经变得松松垮垮,好在她终于握住了套房大门的把手,猛地拉开大喊:“Help!”
  奔跑太过用力,她没能及时刹住车,整个身体扑在了门外路过的人怀里,手臂打翻了另一个人手中捧着的木匣子。
  看清对方的脸时,声音戛然而止。
  门边的保镖第一时间冲进门里,他身后那位助理也同样处于戒备的状态。
  她愣着,保持一个挂在他手臂上的姿势。
  “Are you OK?”陆启昭说英文的嗓音很沉,虽然是美式发音却没有那么夸张的卷舌,更偏向于英式腔调。
  复古装潢的酒店走廊上,暖黄色的灯光下,他的喉结在她眼前上下滚动了一次,他扶正了她的身体,两个人拉开了距离,可她的手仍旧无意识地搭在他手臂上。
  “有人从阳台翻进了我的房间。”她的国语字正腔圆。
  保镖将那个金发肥佬带了出来,浴袍大敞露出松垂的肥肉,嘴里还一直在叫着她的名字。看到沈南桑和陆启昭站在一起,他几乎到了狂躁的状态,要挣脱保镖的手冲过来。
  沈南桑下意识地躲了半步,赤脚踩在了水晶碎片上,吃痛地弯下了腰。
  陆启昭脱下外套罩在她身上,几乎是一个圈抱的姿势,惹恼了男人。
  他伸出带血的手掌,毫无预兆地将被割伤的血淋淋的眼睛暴露:“Don't touch her! She's my! girlfriend!”
  “我不认识他!”
  “别怕。”
  保镖询问要怎么做,旁边一个已经在打电话叫出门逛街的团队回来了。
  陆启昭将她藏到自己身后,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她。大概确定对方没有威胁,他回头瞥了常柏一眼:“打112.”
  “不行。”她握住他的手立刻收紧,脸颊旁几缕散落的湿发随着她的动作摆动,“不能报警。”
  “那个人你认识?”
  “不是……”
  常柏替她解释:“沈小姐是公众人物,这个时候出事,可能会带来负面影响。”
  曾经出现类似的情况时,被骂的都是需要面对公众的她。那些人毫无道理的恶意,即便她能够想清楚也仍旧会被影响。现在金发男穿着浴袍,袒胸露乳地从她房间里出来,舆论发展可能会失控,对她很不利。
  “你的脚受伤了,不要乱动。”
  她低头,几道被溅开的碎片划伤的血痕在她白皙的肌肤上触目惊心,脚下的地毯上晕开了一团深色。
  酒店经理紧急赶来道歉,不停地鞠躬提出解决方案,请她先到新的房间里休息。
  “还能走吗?”
  她摇头,揪紧了肩头的外套。
  于是陆启昭摊开双手,问她:“我先送你去新的房间,让私人医生过来,可以吗?”
  “谢谢。”
  陆启昭隔着西装外套和浴袍,极尽绅士风度地将她抱了起来,双脚离开地面的瞬间,沈南桑的心跳如同擂鼓,不可抑制地跳着,快要离开胸腔。
  等常柏和酒店协商完,沈南桑团队的人才匆忙地从购物中心赶回来。最后动用了哪些势力才让洛杉矶警方以官方的身份对此事进行了说明,沈南桑不得而知,但是经纪人孙敏珠对陆启昭和常柏的评价很高,在南韩人眼中,能想到的词就是“财阀”了。
  那时,沈南桑被陆启昭安置在了新房间的沙发上,她用毯子裹住自己,露出一张素颜,像只真正乖觉的小猫:“不好意思,打碎了你送女朋友的礼物。”
  这句话说出口,她不信陆启昭听不出其中的试探。
  陆启昭在单人沙发上的坐姿很松弛,但刻在骨子里的教养支撑着框架,所以这种看似随性而不随意的风范,更有莫测的吸引力,哪怕只是须臾对视里,能让她心情为之一震。
  被看穿了,也不意外。
  “我目前单身。这是送给姑妈的生日礼物,你觉得怎么样?”
  她弯了弯嘴角,脚尖点在面前的茶几下层,让自己的脚能够悬空不碰到伤口,不自知地将浴袍之下一双纤细修长的腿展示了出来,在灯光下泛着盈盈玉光:“我会尽快赔给您。”
  表情难以言喻的太阳女王刚刚就碎在她脚边,但在她首尔的公寓里,也有一瓶一模一样的,是之前从拍卖会上买到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
  “真的很抱歉,等回国之后,我再向你赔罪。”
  陆启昭点头:“那你几时回国?”
  他能从容接下她的试探,也能再自然不过地将话题延伸,如同天花板上的吊灯撒下的光束,可以无限发展。
  “一月。”
  “那我比你早,我下个月就回国了。”
  “那你得先等等我了。”
  私人医生和经纪人走进来时,她已经加到了陆启昭的微信。
  他的头像是一张背影照片,背景是洒满天幕的极光,而黑黑的人影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悠然地站在一顶帐篷旁边,腿边还有一只大狗,看轮廓大概是阿拉斯加或者哈奇士。
  头像旁边是他的微信名称,A.L。
  他没留下来看她无麻醉拔玻璃的惨状,出门之前她看到陆启昭拨通了一个电话。
  或许和她的事情有关——当时她是这么猜测的。
  时装周行程太赶,早出晚归,她和陆启昭在酒店里没再遇到过,后来她在录音棚里收到他说自己飞机起飞了的微信,没来得及回复一句又被叫去开工了。
  他们俩足足当了两个月的网友,他刚刚回国接手新的工作忙得不可开交,沈南桑在亚欧大陆和美洲之间,完成自己作为女团成员最后一次世巡。
  她已经让人将自己收藏的那瓶古董香水寄给了陆启昭,他留的地址是在京郊的庄园,想必是陆家的私宅,后来还给她拍过一张签收的照片。
  转眼过了元旦,她和南韩经纪公司的8年合约正式到期,按照之前计划的那样回到了京北,和耀世传媒金牌经纪人司瑜签约。
  回国第一天,司瑜将她带到了云顶府,向她保证这是京北交通最便利但安全系数最高的豪华楼盘,她可以先好好休息几天,国内的行程不会太紧。
  次日,她就遇到了陆启昭。
  灯光惨白的地下停车场,陆启昭单手开推开车门一边打电话一边从黑色的URUS上走下来,顶灯在他脸上留下深邃的阴影,一身板正的黑色大衣在寒冬里更有肃杀的意味,让她第一时间没能认出来。
  她快要走到自己的车边时才后知后觉,顿住了步子再次看向他。
  他停在车门边,原本应该一丝不苟的头发被弄散了,几缕搭在额前,白色衬衫最上方的那颗扣子敞着露出喉结下嶙峋的锁骨,金色的领针被随手别在了大衣的翻领上,就这样,也能自成一种风流倜傥。
  十年前的陆启昭是少年的意气风发,十年后的陆启昭,教养让他挺直了脊背,性格里的松弛带来勾魂摄魄的吸引力。
  换气的新风呼呼作响,远处有车驶入都让背景音变得有些吵闹了。她脚步有点慢,先过去,陆启昭同时向那头挂断了电话。
  “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不用倒时差?”
  “倒不过来。”
  “这是准备去哪?”
  她双手插在白色羽绒服的口袋里,需要抬起头才能和他对话:“吃早餐。”
  他下班了,她出门吃早餐。
  “想好吃什么了吗?”
  “你有推荐吗?”
  “上车。”
  她从善如流地坐上陆启昭的副驾。
  京北的晚高峰车流里,环线一盏一盏地灯光从他脸上划过,他目视前方,却是问她:“不走了?”
  “不走了。”
  光影与对白都像极了墨镜王的电影抽帧画面。
  一直到从别院回来,她还在遇到他的恍惚里。下车才想起来问陆启昭住哪一栋——她没想到他们两个会是门对门的邻居。
  从那开始,她和陆启昭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他工作稳定,她恰好闲,一起去他推荐的餐厅、赛车俱乐部、射击馆……
  一月她的行程很简单,录了一部电影、两部电视剧的主题曲。电影导演的新项目开机,邀她客串,司瑜觉得是个不错的刷脸机会,替她接了,于是沈南桑不得不鸽了陆启昭,飞去了影视城。
  他是想带她去射击俱乐部的,被鸽了他就找了邱思源他们一块,给她发了自己的射中十环的靶心照片。
  她说:“给你一百分。”
  从剧组杀青已经临近除夕,她从沪城飞回港城。太久没在家过年了,她都忘记自己上一次领压岁钱是什么时候。维港的烟花依旧绚烂,在烟花地下牵手拥抱的情侣们看起来都很幸福,约定每一年都要在一起度过的那些话也真诚。
  她是被邻居家的发小徐幸强行带出来tຊ的,还有徐向景——奶奶一直催婚,而徐向景是奶奶看中的最佳人选,知根知底,而且也在内地当律师,一表人才,前途无量。
  在座没人知道,徐向景压根不可能喜欢她,主要是“性别错误”。
  徐幸自以为给他们创造了机会,结果她一走,沈南桑和徐向景一个翻白眼一个笑得直不起腰。
  沈南桑捧着一杯热乎的鸳鸯奶茶,黑色口罩外面露出来的那双狐狸眼都写着无语:“她真该好好看看眼科了。”
  徐向景一个劲地笑,气得沈南桑踹了他两脚。
  “忍一忍咯,还有两日就返京北啦。”
  第二天司瑜就收到了狗仔工作室的邮件,她和徐向景看烟花被拍了。之前和陆启昭一起吃了那么多次饭也不见得被拍,和徐向景只是见一面,就被抓住了。
  司瑜把消息买了下来,但消息却仍旧被内地的媒体爆料出来,看来是有人高价买了。
  关心这件事的不仅仅是经纪人,还有廖佳薇,这个小灵通第一次有了自己都不知道的八卦,追着她问到底是不是真的。
  【VKS:那是徐向景,你认不出来吗?】
  【辣椒味:啊?那没事了。】
  【辣椒味:对了,我过年相亲,碰上邱思源了。】
  廖佳薇的父亲是京北财大的教授,陆启昭的表姑是财大经济系的院长,看着廖佳薇长大,于是给她介绍相亲也是最好的资源,一见面才知道,居然是邱思源。
  【辣椒味:陆院长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陆启昭,结果听说陆启昭有女朋友,不许人插手——估计是借口吧,邱思源都说没见过。】
  【VKS:你们都到能聊陆启昭的地步了?】
  【辣椒味:那当然,以前那时没机会,现在有机会了,邱思源就是我未来老公了,你记得准备好份子钱给我当伴娘。】
  【VKS:哦。】
  【辣椒味:我把邱思源拿下,他们那圈子的帅哥岂不是手到擒来?你想要哪个?陆启昭还是孙瑞霖?】
  看到这名字,她心惊了一下,将ins上发布的声明翻译成中文在微博发了一遍,朋友圈都发了一遍,被徐向景在底下评论了一长串的“哈哈哈”。
  没想到廖佳薇那么敏锐,立刻打了一通电话,劈头盖脸地问她:“你朋友圈的消息是发给谁看的?肯定有情况!”
  “咳。”
  “别装,沈南桑,到底是哪位辛勤的园丁,能让你铁树开花?”
  “你想多了……”
  “娇娇,你真的不会撒谎,心虚得太明显了。”
  这个小名是外婆给她起的,后来只有沈书白会叫,廖佳薇也就学着这么喊,现在还会叫这个小名的人也只有她了。
  “什么心虚?虚不了一点。”
  “那你说,为什么要在朋友圈发这个?”
  她若无其事地点开自己的朋友圈,看到一众媒体、经纪的点赞里,那个极光头像,心情波动了片刻:“就是问的人太多了,不信我就删了吧。”
  “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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