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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上文治武功皆擅,尤好田猎射弋,天子率近臣宠俾往玉山行围,正值隆冬,雪后新晴,白棉覆顶,天色青白。
  众人于帐下设酒欢谈,推杯换盏,对即将到来的猎赛兴致勃勃。晨间众臣陪着皇帝逐猎,得了不少猎物,皇帝心情愉悦,到此时已喝了几杯酒。皇后素知夜间皇帝多喘咳,因劝道,“陛下少饮些,一会拉不得弓,可要输给臣工们了。”
  皇帝斟了一杯酒与皇后笑道,“不过浊酒尔,不碍事。何况朕已年高,输给这些年轻人也是应当的,物换星移,百代更替,早该让青年才俊纵意驰骋,方是兴盛之道。”
  “今日这玉山猎场新修,比从前宽敞不少,花木水池宫室看着也见意致,梁与炳,功劳不小啊。”
  被点到名的梁与炳起身遥敬皇帝,“臣不敢居功,陛下南通蛮越,北辟疆国,沟连四渠,致使国土有广,夷狄有归,国之气象,恢宏阔大!臣乃有以仿效宏伟之心,冀存龙气之止。”
  下首坐在李承邺身旁的云息一面饮酒一面悄声耳语,“原以为管宫室铸造的都是一棒子敲不出个响的闷子,竟然嘴皮功夫也这么厉害。”
  这马屁拍得噌噌响,还一脸浩然正气,说得豪不尴尬,果然拍马屁这种事也需要天分。
  李承邺笑道,“只管宫室铸造,又不是要他亲去铸造,这差事,尤其是宫外的行宫猎场建造,可算得上是肥差,真是个闷头子可坐不上这位置。”
  云息恍然,也是,这里文武百官说是别文武,实则三公九卿里有几个寒门爬上来的小喽啰?世家之下还有寒门,寒门之下还有庶族,人家那才是穷得叮当响,世家子弟莫不家学深厚,从小熟读文章诗赋,拍起马屁得心应手,信手拈来,也水到渠成。
  只看皇帝满面红光,难得露出八颗大牙大笑便知他心中愉悦,什么仁政爱民,矜矜业业,说到底,帝王功绩,疆域之广百姓之数目,才是最令后世顶礼膜拜之物,也是最令皇帝引以为傲之本。
  “昔年佘山行围,梁卿赋诗已是出彩,看来如今又有进益了,你既然对玉山颇有感触,不如照例与群臣赋诗如何?”
  皇帝至此看了看值守的史官,示意其记录,却听梁与炳道,“往昔于佘山,臣已以为极致,忝颜为诗,如今登玉山方知其阔大,回看粗文,顿觉羞愧,臣之小诗已不能为玉山之配。”
  皇帝以为他不过自谦,便又催请道,“众臣同赋,不必过虑,若梁卿也不能作诗,朕可想不到还有谁敢先作了。”
  梁与炳铺垫了这么多,正是等着这句话,当即道,“臣往昔也自大轻狂,以为臣之诗赋无人可敌,直到近日见了一人方知野有遗贤,君无才士。”
  梁与炳的举荐之意甚明,皇帝端着酒盏托腮微笑,“此人是谁?可叫他上来一试。”
  众人齐齐向梁与炳看去,只见一丈八少年身着杏衫玉冠缓缓走来,向皇帝一拜,“小人司马豫让拜见陛下。”
  云息远远就认出了司马豫让的身影,她看向李承邺,原来那马屁精是他的人,这引荐得也太到位了。
  李承邺对她笑笑,替她用刀剔去多余的牛骨。
  皇帝看着司马豫让道,“梁卿如此盛赞,非你不可,那今日就由你来为玉山赋诗一章吧。”
  司马豫让缓缓起身,与梁与炳目光对视,他身为庶人自然无法周览细察这玉山猎场,但梁与炳早就为他介绍过这里大致的布局面积,花木宫室,虽有纲骨,血肉丰满之处尚需才士想象雕润。
  今日得见皇帝,定要一举登天。
  看着满座达官显贵,司马豫让挽袖朗声道,“王车驾千乘, 选徒万骑, 田于海滨。 列卒满泽, 罘罔弥山, 掩兔辚鹿……于是二子愀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讳,乃今见教,谨受命矣。”
  起初众人皆玩味偏赏,既而只闻金石掷地,风呼影动,满座宾客,瞠目停箸。
  云息也没想到,司马豫让这赋竟然说了这么久,座上皇帝大悦,连连称好,“果然梁卿所言不虚,朕之不察,遗落如此贤才,好在今日得见,便以汝为郎,随侍左右。”
  司马豫让此时也心潮澎湃,天子亲命,起家为郎,无异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他忙肃色下拜,“臣拜谢陛下,定不负陛下所望!”
  “好了,今日得此奇才,赏此嘉篇,朕心甚悦,也不拘着你们了,自去射猎吧,一个时辰为限,猎物多者朕另有奖赏。”
  “是。”*
  众人来到猎场,以旗为阵,宫人一声鼓响,李承平等人便夹紧马腹与众人争先,因太子妃有孕,故而他只想与李承邺一争高低,回过头却见他与王妃悠哉悠哉荡着,一边用自己的马鞭教她如何行马。
  李承平调转马头转到李承邺身边时,他才注意到他,“怎么不走?三弟可越过你多时了。”
  李承平道,“大哥怎么也不走,偏在这里信马闲庭。”
  李承邺笑道,“她不会骑马,怎么,都这么大了,射猎还要人带着?”
  从前李承平身体不好又懒怠,教他骑射之人不敢苛责,只好他手把手教着,又加之年纪小的李承平总是好与兄长比试逞强,这才激起他向学之心。
  知道李承邺话中调侃之意,李承平的确是想来与李承邺比试较量一番的,见云息在此,因道,“我是怕大哥迷了路,特来看看。”
  云息知道他虽只比李承邺小两岁,但自幼喜欢黏着李承邺,在他面前还是孩子心性,因笑道,“还未见过殿下马上英姿,便与太子殿下较量一番,妾做中人,如何?”
  李承邺还未说话便听李承平道,“不必不必,嫂嫂初学骑射,这猎场又阔大,时有猛兽出没,还是大哥相伴好些。我就不打扰嫂嫂了。”
  “唉——”云息话还未说完,便见李承平拍马扬尘离去,扑了她一鼻子灰。
  她用手扇了扇,咳嗽了两声,“太子殿下还真是……”
  “顽童心性,一片纯然,至为可贵。”李承邺接了她的话,哂笑一声,干脆翻身下了马牵着云息和自己的马走着。
  “好浓的香味,却只闻花香,不见花树。”云息坐在马头放眼望去,四周并不见花丛,觉得有些奇怪。
  李承邺闻了闻,边走边道,“是襄垣树的味道,虽无花,其叶甚香。”
  李承邺顿了顿,将自己的马系在了树边,忽而翻身坐在云息身后,抓住了她半握着的缰绳,忽听身后道,“坐稳了。”
  继而便感觉一个猛冲,云息惊呼一声,李承邺带着她弯弯绕绕,时而停歇,又绕了一会他才勒马,扶云息走了下来。
  “嘘——”李承邺一边抽了弓箭,拉着云息的手缓缓往前走,那香味越发浓郁,是一种松油与檀香混合的味道。
  李承邺笑道,“传说白狐最喜此香,常栖息于上,今日或许可以给你做件皮领暖和暖和。”
  他说着忽而肃色拉弓对准了远处那棵树,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树丛摆动,云息屏息盯着那处,嘣得一声,便听嗷呜一声,一只毛茸茸的白狐坠了下来。
  李承邺走上前拎着它的腿邀功似的提着给她看,那白狐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云息,叫得可怜哀绵,云息忙从他手里接过,折断了那箭。
  “我不要皮领,带回去给福宝做个伴吧。”
  “白狐最是诡诈,装乖卖巧,仔细它……嘶!”李承邺话还未完,那白狐便咬了他一口,虎口嵌了两个大窟窿,鲜血直流。
  云息忙将那狐狸装入马侧猎袋中,拿出手帕去为李承邺包扎,血不一会就染红了巾帕,云息摇摇头,“这样不行,得找太医包扎。”
  她回头喊了两声,“来人,殿下受伤了!”
  李承邺道,“方才追着这树绕得太远,这里只怕已到了界外,羽林卫不在周围,别喊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上马,我牵你回去。”
  “不行,这两口下去咬到要脉了,骨头都看得见,等慢慢走过去怕是往后写字拉弓都不得力。”云息想了想,将李承邺手上帕子解下,扔进猎袋,一边踩着脚蹬上马,“殿下在这等着,我马上带太医过来。”
  “你都不认识路,也不会骑马,这林中野兽那么多……还是我来吧,右手虽然不得力,左手还是可用的。”
  云息坚持道,“殿下现在就好好待着吧,难道殿下就识路么?别忘了,我从前采过那么多草药,也见过许多病人,于医术也算是四五分通了,殿下听我的,没有坏处。”
  李承邺还要扯住她缰绳,云息瞪着他,却见他解下身上披风,下一刻就套在了她身上,还带着余温。
  李承邺无奈笑道:“不是要阻你,风大雪寒,莫要着急,慢慢骑就是。”
  回答他的是一阵风,马蹄扫起雪土,方才还在跟前的人立刻变成了一记虚点,渐渐消失,唯留下亲王金五爪马蹄印痕。
  他忽而觉得有些冷,抱臂靠在那襄垣树下半躺起来。想起马上那歪歪扭扭的姿势,觉得有些好笑,笑着笑着又有些感慨,竟也有人站在他面前保护他了。*
  顺着来时的马蹄印记,云息倒是颇为顺利地找到了出路,只是渐渐到了马蹄印记混乱之处,她低头望着地上的印痕,有些怔愣。
  这五爪金蹄是李承邺的,那旁边这些杂乱无序的印记是谁的?
  思索间,耳边忽而响起一阵古怪苍老的啼叫,声嘶力竭,翅膀飞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未及抬头,背上已一阵剧痛,留下一道深深的爪痕,她抬手用马鞭挥斥,才发现周围竟然围着十来只苍鹰伸出利爪往她身上飞扑。
  背上的血痕因晃动越发明显,血腥味吸引苍鹰久不散去,成群往她身上扑,马也受了惊,胡乱鸣叫,怎么回事?
  她刚刚挥退一只,另几只便抓了一道手臂,又有几只生生咬下她一块皮肉,她脸色发白,几乎呕吐。不行,以她一人之力根本对付不了这群训练有素的鹰,她下了决心,狠狠抽了马肚子一鞭,马儿一边飞驰,那些鹰却根本不放过这块肥肉。
  “来人!来人——”
  她一边叫喊,一边伏在马背,尽量避免它们啄伤她的眼睛,只觉背上已经被咬了好几个窟窿,温热的东西不断流失,双眼渐渐模糊,从马上摔了下来。
  “王妃!”
  巡守的侍卫终于发现云息的踪迹,十来只苍鹰跟着她咬食其肉,她从马背上摔下来时身上已经满是血窟窿,看上去触目惊心,而她披着的那块李承邺的披风也满是破口,血液凝固在毛发上,散发着腥气。
  羽林首领楚应带着几只受伤的苍鹰,牵着云息的马来向皇帝报告:“此次狩猎为免意外,已事先投喂了许多食物,按理是不至出现这种情况。”
  皇帝道:“可有什么特殊情况?”
  楚应道:“这种鹰是彧鹰,对气味颇为敏感,王妃行路时手中抓着被殿下的血浸满的帕子,猎袋中又有一只受伤的白狐......"他说着,抓住了白狐的腿,将它扔在地上,白狐嗷呜一声,已经奄奄一息。
  李承邺似乎有些想将它抱起,碍于皇帝眼神盯着自己,缩回了手。继续听楚应道:“浓烈的气味招来了路过的鹰,后来被抓破了手,那血气就更重了。畜牲蠢笨,把王妃当成了猎物,想要瓜分吞食。”
  李承邺道:“王妃眼尾处还有一道爪痕,据她说那鹰群首先就是冲着她脸上来的,不过刚好俯身避过而已。我想,若只是捕猎,何必只盯着一处攻击?”
  皇帝开口道:“你是怀疑它们都是训练过的饲鹰?”
  李承邺没有开口,楚应道:“它们行动敏捷,见臣召集羽林卫来便纷纷散去,只有初时射下来的两只鹰。” 他拎着那笼子将它呈奉皇帝面前,“陛下请看,它们的羽毛还有趾爪,毛色润泽鲜亮,爪子也比寻常野鹰洁净尖利。想必是因平日有人喂养,所居不远,不用跋山涉水寻找猎物。
  “你的意思是是有人故意要害王妃?”
  训鹰饲鹰都要耗费大量心力,最短也要六七月,皇帝手中把玩着玉戒,看着楚应,王妃叶氏初次行围,与人无冤无仇,自然不会有人大费周章害她。他将目光落在了地上那破烂的披风上,那是李承邺去时所穿,又有他的血帕......这些楚应和林承邺其实也都能看到,只是不敢说明。
  皇帝扫了一眼赶来的众人,太子皱着眉头,目光担忧,不似作假,正站在李承邺身旁。临淄王则偷偷看着地上那只白狐,似乎并不在意。
  皇帝问:“可有凭证?”
  “暂未有凭证,不过既然是饲鹰,过两日修养好将它们放出去,跟着它们的路径,应当就能找到养鹰之人。”
  “那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了,务必查处是谁在背后捣鬼,朕绝不姑息。”
  “是。”
  “昌邑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皇帝忽而问李承邺,他顿了顿,开口道:“那只白狐,陛下能否让臣带去医治?”
  皇帝摆摆手,“随你。”
  李承邺上前抱起那只白狐,忽而它奋力一跃,跳到了皇帝案前,侍卫惊慌间已经拔出了刀抵挡,白狐的肚子撞上刀柄,嗷呜一声,眼中隐隐有泪,似乎极为痛苦。忽而从口中吐出了一枚带血的玉环。
  众人都颇为惊奇,三皇子惊呼:“白狐吐玉,是吉兆啊!父皇,今年必定有好事......”
  李承庆的话被皇帝冷冷的眼神堵住,他讪讪看了一眼周围的人,似乎都沉默下来。内侍捡起那玉佩擦拭干净递给皇帝,皇帝却没有去碰,只是看着那只白狐挣扎了一会便闭上了眼睛,似乎气绝力尽。
  “太医好好为王妃诊治,此事朕也会给昌邑王一个交代,朕乏了,都出去吧。”
  背上的伤口出奇的痒,云息伸出手想要抓,被李承邺拦截下来。“才刚上过药,忍一忍吧。”
  “可曾查到是谁出的手?”
  李承邺摇头,“你说的马蹄印我回去时早就被抹去了,那金印是魏军所有。”
  “是他。”两年前李承邺就是被他暗害坠落悬崖,李承邺回京不久,这把柄就如同悬在他头上的刀,他的确有充分的动机。
  “殿下告诉了陛下么?”
  李承邺自嘲地笑了笑,“陛下不会相信的,何况没有证据。你因我受了无妄之灾,这笔帐我一定会找他算回来。”
  “殿下心中已有了打算?”
  “魏青杀我无非为了太子,他最挂心之人也是太子,他伤了你,我便找太子索回。”
  李承邺眉眼间尽是冷色,毫无在素芳面前心软之意,云息握住了他的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万万等到时机成熟,不要冲动之下伤了自己。”
  李承邺看着眼前女子关切的目光,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将你卷入朝廷纷争,是我太自私了。”
  “殿下哪里的话,若没有殿下,我又怎会过上如今的好日子?殿下做什么,我都支持殿下,我会一直站在殿下身后做殿下的臂膀。”
  云息柔声对着李承邺微笑,李承邺将她拥入怀中,长叹了一口气。
  到了夜里,忽而下起雪子来,狂风裹挟着巴掌大的雪子砸在树上,枝桠断了好几支。皇帝从梦中惊醒,口中念叨着陌生的名字。贵妃明氏起身抚着皇帝的背,“陛下怎么了?”
  月光清冷,影影约约透过帐子照在明氏的脸上,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另外一张人脸,皇帝先是迷惘了一阵,倏尔拉开帐子站起身。
  “陛下?”明氏见他面色不佳,有些担忧。
  值夜的宫人是跟在皇帝身边的老人,听见动静便捧着茶走了进来,点燃灯烛,皇帝披着衣裳坐在小榻前,明氏也已经睡不着,跟着侍奉他用茶。
  饮了一口茶后,皇帝挥退了众人,借着烛光终于看清了明氏的面容。他随口道:“今日王妃的事你可听说了?”
  明氏抚着胸口到道:“自然听说了,听说全身都是血窟窿,脸上还留了爪痕,真真是无妄之灾。”
  皇帝轻笑,“不是无妄之灾,是有人饲鹰专门侯在那里,本是要冲着老大去的,明华,你觉得会是谁?”
  明氏虽然蠢笨,但一听这话便也知道皇帝将矛头对准了自己,太子与昌邑王素来要好,而李承庆数日前还与李承邺起过冲突,任谁都会怀疑是李承庆蓄意谋害。明氏的笑容一僵,“这,陛下和羽林卫都没查出来,妾粗笨,更猜不到了?”
  皇帝也本就没期待她回答,只是笑笑,“朕也猜不到,所以楚应说将鹰关在笼子里医治,待过两日天气好了将它放出去,跟着它们就能找到养鹰人的住处,届时一切就都明白了。”
  “那万一那养鹰人事先得了信跑了怎么办?”明氏脱口而出,觉得这法子似乎有漏洞。
  “不怕他有异动,只怕他不动,放出消息,也正是为此。”
  话音方落,就闻宫人来报,“陛下,楚大人的居所潜入了贼人偷盗苍鹰。”
  明氏和皇帝对视一眼,心中莫名觉得不安,皇帝淡淡问:“是何人?”
  “是临淄王身边的宫人。”*
  “陛下,儿臣根本就没有叫他做过这种事,儿臣冤枉啊!”
  临淄王李承庆看着被刑讯过的宫人,辩驳道。
  皇帝无视了他的话,径直走到那宫人面前,“临淄王让你去偷鹰,那王妃的事也是他命你去办的?”
  那宫人悄悄看了一眼临淄王,临淄王下意识走开两步,撇过头去。那人忽而道:“不是临淄王,是小人……小人的姑丈养了鹰,因围场日日有人投喂,所以鹰大多往这里去,小人怕查到姑丈头上治罪于他,畏惧之下才想着把它们放了。”
  楚应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这事是意外,与旁人无关了?那你方才在狱中为何指出临淄王的名号?”
  “小人没干活粗活,这刑讯之重,小人忍不过啊。”
  “你大可以方才认了罪,怎么到了陛下面前又良心发现,不怕处置你和你的姑父了?”楚应厉声呵斥,“天子面前,还有半句虚言,你们全族都要因你受累!实话实说,还可救你一命。”
  那人又回头想看临淄王,临淄王感受到皇帝冰冷的目光,浑身不自在,几乎跳起来推脱,“你看本王做什么,回答楚统领的问题!”
  那宫人思索了一会,似乎下定了决心,皇帝淡淡道,“朕问你,究竟是谁要谋害王妃?”
  “是……是临淄王。”
  “你放肆!污蔑宗室可是死罪!”李承庆恨不得冲上前踢他两脚,这宫人不过是侍奉他车马出行的,竟然如此污蔑他。明氏亦惊,“这人言辞诡诈多变,陛下莫要听信他一面之词。”
  皇帝道,“你说是临淄王,他与昌邑王妃无冤无仇,今日头回见面,为何要加害于她?”
  “王爷不是要害王妃,他是想……想谋害昌邑王。”
  “这就更不可能了,我和昌邑王都是亲王,我谋害他做什么,要编排你也该编排我谋害太子更合理些。”
  明氏瞪了他一眼,皇帝亦然冷冷扫过他,李承庆接到眼神,这时才觉得不妥,讪讪闭了嘴。
  不过李承庆这番话也确实在理,那宫人却又接着道,“正因众人都这么想,所以王爷才放手去计划,挑拨太子与昌邑王的关系,人人都知太子抢了昌邑王的位置,如今太子妃有孕,当立即除掉昌邑王之位。身体残缺之人不能为君,所以那鹰是专门训练啄人眼睛的,届时出事也可以推脱意外,并非蓄意害命。
  一石二鸟,王爷只需坐收渔翁之利。”
  “你……你胡说八道!简直荒谬!”
  李承庆忍不住上前狠狠踢了他一脚,那人面色痛苦地倒在地上,楚应忙拦在他身前,“殿下——”
  “李承庆,朕还坐在这里。”
  皇帝敲了敲桌子,冷声道,“朕看他说得有道理,不是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父皇!”李承庆脸色涨红,“他冤枉儿臣儿臣自然着急,你只是我的车仆,这种事我怎会交给你去做?更不会与你说得这般详细!”
  李承庆想了想,忽而道,“哦——我知道了,是太子,太子派你来栽赃我的是不是?他想除了李承邺,平日跟李承邺装得亲如兄弟,谁不知道他无能软弱,捡了个大便宜才坐上储君之位……一石二鸟,正是他的打算吧!”
  “李承庆——”皇帝冷冷道,“构陷储君,非议兄长,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你平日里在背后就是这般说你的兄长的吗?”
  “陛下,真的不是臣……臣可以发誓。”
  “你知道朕从来不信鬼神,若发誓有用,宗正寺与刑部也就不必在了。”皇帝按着头,闭上了眼睛,“楚应,临淄王谋害昌邑王,构陷储君,不配为亲王,褫夺爵位,即日就藩。”
  “陛下!爹爹!不是儿臣,陛下就那么信太子么?太子的贤良方正都是装出来的罢了,他这种人也配做储君,伪善小人……”
  “还不把他拉下去。”
  “是。”
  李承庆的声音渐远,皇帝看着杯中茶水,清中带浊,茶叶飘系相连……
  “楚应,你说此事真是太子所为么?”
  皇帝神情复杂,楚应只得应道,“陛下不是已经有决断了么?”
  皇帝笑了笑,用茶盖剥开茶叶,饮了一口清茶。“且看着吧,若真凶侥幸逃脱,这事就还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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