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蓓做这一行快二十年了,这种场面也属实是第一次见。
她地将手中这杯温水放至陆平身侧,引手示意:“老先生,你先喝点水。”
这木偶太像活人了,吴蓓快速扫了一眼,双臂背在身后,两只手交替互相抚了抚小臂上的鸡皮疙瘩。
她不动声色,“老先生,你‘妻子’的脖子比较纤细,我们店里没现货,这样吧,我回头找供货渠道定制一款特制的,再联系您来选购,您看可以吗?您方便的话,先留个联系方式。”
陆平额头上豆大的汗水,他扯了一张抽纸,试了试。他担心不能胜任“引诱”吴蓓的任务。
他留下了他的手机号。
因着出了店门有一处台阶,吴蓓担心这个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好的老头,万一一个不小心再摔倒在店门口,就麻烦了,因此扶着他出了门。
陆平小心翼翼把木偶娃娃包上白棉布,与吴蓓一同出门。
吴蓓任务完成,一口气还没吐完,忽听陆平神秘兮兮地说:
“我同你说,我妻子死了二十五年了,但是马上要复活了......”
吴蓓张了一下嘴,半天才意识到失态,忙闭上。
“我这木偶娃娃是跟一个大师求得的,我天天养着,大师和我说,就快要复活了......”
吴蓓看了一眼天空的太阳,她搓了搓手臂。
大夏天的,怎么这么冷。
陆平复又小声说了句:
“真的会复活,我见过。”
说完,他留下原地愕然的吴蓓,慢慢走了。
大约行了五米,他又回头,对吴蓓说:“女老板,碧玺项链到了通知我。”
吴蓓一边摇头,皱眉走回了店里,她对小玉说:
“我下次得多请几尊佛回来镇镇店。”
而后,她复又问小玉,“你和刚才那老头说我是老板了吗?”
小玉摇摇头,“没啊,买碧玺又不贵重,没必要非得老板亲自接待。”
“那这老头可能是自己看出来的吧。”吴蓓自言自语,末了她又说了句:“人死怎么会复生呢。”
小玉听到了,但是一时想不到安慰的话语,又担心平白勾起吴姐伤心,于是装作没听到的样子。※
“陆平?你怎么会认识他?”
白纱讯问,眼神锋利。
一旁的张小宝难得地放下了她的《化学哲学新体系》一书。
林渊原本支在凝碧超市收银柜上的手肘迅速伸直,他假装若无其事地甩了甩手臂,原地踱了两步,而后噤默不语。
白纱心说:知道了,肯定和他背后的雇主有关。
此时已是晚上十点,超市里已无顾客。
白纱对张小宝使了个眼色,张小宝迅速按了下卷闸门的电子钥匙。
自从上次被林渊撬了锁,白纱就换了电动锁:这样想要半夜进来得先配把电动钥匙。技术壁垒高一些,超市财产安全点。
林渊望着往下降落的卷闸门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我还没走呢,这是要囚禁我?他心下一动,一个跟头滚了出去。
白纱很满意:果然是“滚”走了。
她交待张小宝锁好门睡觉,手机放在枕头旁,遂调动按钮使卷闸门上升,走了出去。
一只棕黄色羽毛的雕鸮挥动着阔大的翅膀落在了白纱的肩头。
它叽里咕噜似乎在说着一些什么。
白纱点头,很快疑问:吴蓓大半夜的去平逢山做什么?
她开上了超市进货的小货车,朝平逢山方向驶去。
林渊开着他新租的最常见的白色大众捷达跟了上去。
山脚,白纱看到了吴蓓的奔驰车。
公共区域的山峰,自杀跳下去,除了麻烦政府,并不给其他人带来麻烦。不会使店面难出租,小区房屋价格下跌。
白纱暗觉不妙,挥手让雕鸮先飞上去找吴蓓。
而她转身,对藏在身后树林里的林渊说:
“跟了我一路了,出来吧。”※
两个小时前,吴蓓回到家里,实在没忍住注册了一个小号和那些不停辱骂她,网暴她的喷子们对线。
以一人之力抗万千黑子。
实在是力不从心,又气又感到意兴阑珊。
白天在店里,忙起来,也有外人在,要强的吴蓓不会表露半分脆弱,可是晚上,一个人回到家,她常常感到莫大的空虚与无力。
她瞬间情绪奔溃:以前晓晨活着的时候会不停和她说话,她偶尔嫌他聒噪。
可是,如今,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孤军奋战,而又孤立无援。
鬼使神差地,她想起了白天来店里的络腮胡老头:他上年纪了,总爱故弄玄虚。
她拨通了陆平留下的电话:我看看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老先生,您真的知道能让人起死回生的法子吗?”
“嗐,我就是个普通人,但是我知道一个大师,他就在北邙平逢山上,他懂得起死回生的法子。”
平逢山,北邙郊区的一座山,山上有座宋代墓穴博物馆,距离她家也就五十公里,一个小时车程就到了。
吴蓓的心念动了动:网上那么多人都说我是个坏女人,说我不配当妈妈,如果晓晨复活了,是不是就没人这么说了。
时间会冲淡对吴晓晨离世的悲伤与苦痛,可是如果被夜以继日地审判,被不停地提醒,咒骂,那么时间只会加深伤口的裂痕。
她开着车,按照陆平说的找到了距离博物馆大约两公里距离的一间院落。
仿古青砖搭建的院墙,防腐木搭建的木制房檐,园中紫藤曲曲折折爬了出来,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月光照在院落里,如同隐入尘埃,不见踪迹。
木门上四行八列的黄铜门钉,左右各一黄铜门铛,凌冽地射着寒光。
她轻轻拍了拍门环,撞击在木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无人应答。
门旁的树枝上,立着一只雕鸮,它的双眸凝结成一条线。
吴蓓不甘心,又敲了敲,仍是无人应答。
她跳起来往,试图透过院墙往门内看,却只隐约看到一片漆黑。
黑暗使她片刻冷静,她抬头看了一眼树上的猫头鹰,又看了这漆黑的院落,不由地毛骨悚然:装神弄鬼的死老头,大晚上的骗我来这里,我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他不会是骗我来这里要绑架我吧。
吴蓓一阵牙齿打冷战:连环计,最后骗我存款?
她转身欲跑,身后吱呀一声,木门开了。
吴蓓还是往前走了两步,她回了一下头:没有人啊!
门开了,怎么没有人啊!
这会也没风啊!
水平视线里的确没人,低头却看到一个木偶娃娃。
大约三十厘米左右高度的一个木偶娃娃,一手撑着打开的半面门,一侧身子倚着闭合的半面门。
吴蓓揉了揉眼睛:蛤?
她一时看不清楚,只觉得诡异。
她的头扭了回去,她往前跑,却听到身后木偶娃娃传来声音:
“妈妈,妈妈......”
一瞬间,吴蓓泪流满面:是吴晓晨的声音。
她环顾四周,回身,确认吴晓晨的声音是从木偶娃娃身上发出的。她怯意全消,她走近了木门,低头看清楚了这个木偶娃娃的面容和吴晓晨一模一样。
吴蓓惊呼了一声,她害怕这沉重的木门闭合之力太大,而小小的木偶娃娃抵不住,再受伤了。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伸出左手抵着木门,左脚进去撑着,从地上托起吴晓晨模样的木偶。
月光照在木偶的脸上,光影重重,点点光斑,明明暗暗,似喜如哭。
木偶伸出它的手,圈住了吴蓓的手臂,吴蓓大力推开了木门,右脚也迈了进去。
她站在门口,看到园中有套石桌石椅,朝门的位置坐着一个中年的男人。
他慢慢地从玉瓷茶壶里倒了一杯茶,慢慢饮下,他并不理会吴蓓的到来,他食指勾了勾,陆平就来到了他身侧,他对陆平说:“赶走外面那只猫脸鸟。”
他穿一身青白色丝绸的新中式套装,一尘不染,周身似乎散发着莹洁的光芒。吴蓓想:他一定就是高人了。
于是她大胆走上去,谁知这男子却摆了摆手,他摇摇头,飘然回身进入了主房。
吴蓓还想亦步亦趋地跟上去,问个明白,却被赶鸟回来的陆平拦住。
他指着攀附在吴蓓手臂上的木偶说:“你回去吧,把‘晓晨’带回去好好养。”
难道起死回生的就是一只木偶?
吴蓓不甘心,她想要一个活生生的鲜活的她的儿子、吴晓晨。她张嘴欲说话,却被手臂上吴晓晨模样的木偶看穿了心思般,它说:
“妈妈,你是嫌弃我木偶身吗?”说完竟呜呜咽咽哭起来。
吴蓓将木偶拦入怀中,如同哄吴晓晨一般对它说:“怎么会呢,妈妈怎么会嫌弃你呢。”
她把脸凑在木偶脸上,一瞬间彷佛她搂着的是真的吴晓晨,而不是木偶吴晓晨。
紫藤的香气,淡淡的,幽幽飘散在空气里。
房中的人喊了一声:陆平!
陆平便如同听到指令的猎犬一般匍匐在主房门口,门上挂着铃铃铛铛的玉牌门帘。
吴蓓识得是上好的黄玉。
她越发笃信“高人”的身份,而不是偏财的神棍。
指节分明却苍白,并且有些衰老的手递出一只黑色的锦盒。
陆平看着主屋的门复又关闭,他才起身,他打开锦盒看到里面装了九粒红色的宝塔香,他不动神色地捏了两粒放在掌心,这才把剩下的连同盒子递给吴蓓:
“点这种香,可以帮助把‘晓晨’早日养成人。”
吴蓓眼中瞬间如死灭的火把被点亮:也就是说,真的会死而复生。
吴蓓双手合十,虔诚地道谢,将木偶与锦盒小心放入身上背着的斜挎包里。
她走在山路上,往停车处走去,狭窄的山路两旁树影重重,风拂过,枝叶摆动,如同一个个人影晃动。
身后,一个纤细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探出来。
影子以手做刀劈向吴蓓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