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颤抖地推开卧室的门,许阿鱼就看见萍妹和丽妹光脚趴卫阿大的床前。
两个小家伙刚睡醒,乌糟糟的小黄毛在大大的脑袋上成了小鸡窝。
她们被动静吓了一跳,扭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看着有些疯癫的许阿鱼。
若是往日泼辣的许阿鱼肯定要给她们屁股来上一巴掌的,但现在她只是扒开她们,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看着病床上的面色苍白的男人。
卫阿大睁开的双眼有些无神,眉头也因为疼痛死死地拧成了结。
他看着自己的家主婆狼狈的模样,嘴巴张张合合。
“大妈妈,大爸爸说:别哭,丑死了!”
丽妹耳朵尖,听得很清楚,连忙传话。
小孩子声音糯糯的,听得人心里发酸发软。
许阿鱼死死地捂住嘴,眼泪却断线地往下掉,打湿了她粗糙的手背。
这个时候已经洗干净换了衣服的卫然和卫玲也推门进来了。
卫渺将怀里哭累的卫东递给卫然,走到床前,细细观察卫阿大的状态。
人确实醒过来了,不枉她拿了自己所有的钱财去求人买了这些药品。
“都在这里挤着做什么,去去去,都出去,丽妹你去生火,玲妹淘米煮粥,然哥你哄弟弟再去睡个回笼觉。。。”
许阿鱼见自家男人醒来,往日的麻利劲头又恢复起来。
三两下就把几个孩子打发出去,自己却守在床前一动不动。
卫渺看她模样,不想打扰两夫妻,也带着才刚刚满五岁的萍妹下楼去。
萍妹踩着木质的楼梯,奶声奶气地问卫渺:
“大锅 ,阿爸又活过来了,对吗?”
卫渺捏着小丫头的小鸡爪,软声道:
“可不是呗,等过两天他好了,就又能单手把你甩飞了。”
萍妹似乎想到什么好玩儿的事儿,捂住小嘴咯咯发笑。
卫渺下楼,穿过客堂进了厨房。
她拿出个碗,又站上凳子伸手从高高的橱柜顶上,找到许阿鱼藏糖的罐子。
一堆小萝卜头都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眼睛里还带着笑容的卫萍率先发言:
“大锅,我不会和阿妈告状的。”
卫玲不屑地轻嗤一声,“小小年纪,就你灵光,好似我们都会告状一样。”
白糖九分六厘钱一斤,罐子里的白糖还是去年过年买的,因为潮湿有些结块,即便再如何省着,也只余下一点点。
“大哥,大爸爸喝了糖水就能好吗?”乖巧的卫丽咽了咽口水,眼睛渴望地看着碗底的白糖。
卫渺从炉子上提了水壶,将糖水冲开,才对他们说:
“阿爸病了,给他吃糖甜甜嘴。”
萍妹大大的小脑袋重重点头,每当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卫渺就怕她纤细的脖子,承受不住她大大的脑袋。
这是营养不良才有的症状,头大身子小,这在这个时代是常见的。
卫渺刚开始也是这种情况,后来自己偷偷补充营养,慢慢养回来一些。
她才来的时候,祖父母和卫家小叔、婶子都在。
老人看家,照顾孩子,四个大人出去工作。
卫家小叔在码头当力工,小婶和隔壁的阿秀婶一起给人家做帮佣。
卫阿大跑黄包车,许阿鱼就做本帮有名的小吃“豆腐干”挑到码头上卖。
四个大人都有收入,养活一家子不算吃力,一个月能吃上一两顿肉,两家人都会存一点余钱。
想着今年过年后开始的各种糟心事,卫渺在心中一声叹息,但手上动作半点也没停。
冲好糖水后,她又拿一个碗,里面放上食盐,也用水冲开。
“大哥,为什么还要泡盐水?”她的二妹卫玲问。
她看着洗干净的小姑娘,揉了揉她的头道:
“这个等你上学后,就知道了。”
卫玲的小脑袋在大哥手心蹭了蹭,撒娇道:
“大哥,我不想上学,我想和你一样,出去跑门路,给弟弟妹妹买糖吃。”
卫渺没有和她讲各种大道理,因为她也是第一次经历这些。
她也和他们一样,第一次当人,一切除了凭借本能,就是多看多学多听。
唯一的好处是,她的识海强大,只要愿意学用心学,什么都是容易的。
狮tຊ子王的世界,捕猎吃肉,晒太阳睡懒觉,惬意无比。
那个叫’系统‘的东西被她绞杀前,有许多乱码画面在她识海闪过。
她不明白被称作“人族”的生物,怎么会为了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人和事情开怀大笑,又怎么会为别人伤春悲秋,要死要活呢?
想不明白的事情,她从来不多想。
初为人后,她又一度觉得,人这种生物,除了寿命不长,其他十分完美。
可现在,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几样稀松平常的药品,就将她一年半攒起来的钱用光不说,还欠了一个天大的人情。
卫阿大这种伤,跑黄包车这种苦力活肯定不用去想了。
这个家,终究还是要她扛起来的,卫渺在心中思忖。
“大哥,家里没有米了。”卫玲淘米的盆里只有浅浅的十几粒碎米,瞧着十分凄凉。
卫渺收回心神,道:
“你先等一会儿,我去崔阿婆家借一些来。”
卫玲噘嘴,不高兴道:
“大哥,崔阿婆家每次都要多还一些的,为什么要去她家啊。”
卫渺没有回答她,感受到糖水和盐水温度适中后,才戳了戳她气鼓鼓的腮帮子道:
“你端一碗,我们去阿爸的房间。”
卫渺看着卫大分了好几次喝下了糖水和盐水,绷着的弦才放松下来。
能吞咽就好。
许阿鱼这个时候双眼红肿异常,嗓子也沙哑得说不出什么话。
卫渺看着床上合眼的卫阿大,对许阿鱼轻声道:
“阿妈,你去我们床上躺一躺,这里让丽妹盯着就好。”
卫丽七岁,听力也好,可能是爹妈都不在的缘故,没有卫玲卫萍的小孩心性,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十分乖巧。
“大妈妈,你去陪弟弟睡觉,我哪里也不去,就坐在这里守着大爸爸。”
卫丽乖巧地坐在床对面的小凳子上,眼睛却盯着病床上的卫阿大,一副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开她的眼睛模样。
许阿鱼想要开口拒绝,但最后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她也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别阿大没好起来,她又病倒了。
要是这样,这个家可真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