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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蓉发现了侄子的异样。
  她是知道柏生需要服用抗抑郁药物的,至少前两年,他的情况听医生讲来,不严重。
  她的弟弟林栋作为这代唯一的男丁,自幼被宠坏了。暴躁、好色、冲动都可以用来形容他。毕竟她是姐姐,多做一些照顾弟弟是应该的。可直到吴珍珠发病,母子两历劫漂泊,柏生也到了需要看医生吃药的地步,她知道林栋烂到根,救唔到了。(改不好了。)
  林蓉与生来瘦弱的弟弟不同,她自幼就结实可靠,具备了世人对一个男孩的素质要求。她的父亲,柏生的爷爷,在世时常常感叹,女儿和儿子的性格与品行,实在天差地远。
  林蓉的爷爷,最早从流动推车卖小吃开始做起,起早贪黑。做到下一代,手上已经能交出间像模像样的铺子。
  林蓉的父亲,守业有成。兼之娶到一个肯陪他挨,又精打细算的老婆,壮年时将父亲的铺子发展成酒楼。临近晚年,吃到时代红利,林家已有三家酒楼和不少家业。
  林蓉出生的早,林家还没正式发迹。她在最早最旧的那间酒楼的休息室做过功课。也见到过高峰时段人手不足,父亲顶班后厨,亲自上阵爆炒。她自己也充当过小小楼面,逗得客人哈哈大笑。
  算至林栋,林家已经五代单传,偏偏他又不争气到让父亲不敢托付家业。
  她的父亲也是做过两手准备的,毕竟唯一的儿子做什么不成什么,唯有泡女朋友最厉害。
  但林栋的八字好,酒肉朋友鼓噪之下,怂恿父亲投资,居然中了一次又一次。那个年代,林父林母如同黄牛一般,赚了就储蓄,手头宽裕。省内开发偏远地块时,儿子说规划蓝图前景好,要拍地建酒楼,扩大家业。林父心想买砖头不会亏,连番买卖操作之下,也可算家有薄产,囤积了几块地皮。时至今日,就连深城都有一块。
  林家的餐饮生意后来倒是平平。三家酒楼勉强算作老字号,能维持营业,成了一个买椟还珠的故事。
  林栋在与吴珍珠离婚后,又再婚两次。除了柏生,还有一子二女。
  这般看来,也算家业有成。
  林父劳累,临终时刻,将酒楼的经营托付给女儿帮衬。实际财产大半给到了儿子,小部分留给女儿。
  林蓉倘若以前,还会觉得不平。毕竟年纪大了,何况她自幼帮扶弟弟,且终身未嫁未育。
  年轻时没遇到良人,又要忙天天开门的酒楼,再加上见到林栋毫不掩饰的男人本性,让她彻底tຊ熄灭了对感情的想法。
  无意间发现侄子柏生的事情,她是诧异的。
  林栋这个火爆性格,吴珍珠发病起来也是动手动脚,两人在婚内上演数次全武行。他们的儿子,怎么确诊的却是抑郁症?她充当监护人,陪小柏生见过一次医生。对方提醒她,要看好小朋友,警惕可能会发生的自残行为。
  她完全不能理解。父母两个人,都是不停的在给周围人制造麻烦。为什么负负生出来的乖巧孩子,内耗到自我压抑成这样?她当时抱着小柏生,心痛不已。
  林蓉默认父亲真正托付给她的责任,是看守林家的基业。吴珍珠糊涂,在林蓉心里,柏生始终是林家的骨肉。
  周若栗的孕吐反应出现了。
  周末的早晨,喝牛奶时,闻到气味,就作呕不止。接下来的两天,像是要完成之前欠下的KPI,吐到最后只余胃酸黄水。
  她不得已,在考虑辞职。这份工作是周德凯作主为她安排的,毕业做到如今。倘若她在开会途中疑似孕吐,可以想见,她的父亲即刻会收到消息。
  周若栗的高中阶段是在一所国际化学校完成的。她的理科出色,相较文科,更有着过人的天赋。申请大学的时候,她原本只考虑了美国的生物科学方向专业。将来就业,也优先考虑待在实验室的工作。
  周德凯行使了他作为唯一出资方的权利,否决了。在他看来,固定待在实验室里,是没有前途的。毕竟,整日对着显微镜、离心机这些,能出几个世界大奖?人都做的傻了。
  “爹地,在美国的生活费用,我会很节省的。求你再考虑一下。”
  “开什么玩笑,怎么省?你就是在学校做实验做傻了。实验室有什么好,你父亲我待了多少年,你知道节省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我不理你咁多,如果你要去lab,我喺一毫子都唔俾你嘅。”周德凯说这句话时,很是平静。他觉得一切尽在他的掌控。
  (总之,你要去实验室,我是一毛钱都不会给的。)
  周若栗当时手上仅有的是压岁钱。
  粤区的压岁钱是一种既定习俗,重在吉利意头,金额寥寥。
  母亲在海城的亲友,久久才见上一回。但在给孩子红包这件事情上,非常大方。普通家庭来讲,在粤区收一叠,可能总额和海城的一个红包相同。
  她当时清点后,发现银行存款加上身边现金有十多万。
  高中最后一年半,周若栗闷头备考,最终取得极高的全科国际课程分数。她没有去周德凯指定的美国大学专业,而是用高分反向申请到了海城的大学,就读父亲曾研修的化学专业。她的存款足够应付了。
  周德凯是在那次,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女儿。他没有花时间去了解透彻自己的配偶,对于女儿的乖顺,也存在误解。
  待到周若栗临近毕业,大四实习阶段,时间冲淡了一切。毕竟她原本也不是执着于一件事情的性格。周德凯感受到了女儿的软化,提出他来安排工作,周若栗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曲线兜转,她还是做到了他的要求,从事人际面广阔的工作。
  可是,辞职后直到生产,就只是待在家里吗?她没有想好下一步。
  周若栗明确的只有一点,她需要有事情做。做多做少都可以,但要有事做。
  吴柏生此刻很轻松,某种意义上的轻松。
  因为他最大的顾虑不再压在他的头顶了。
  在海城,他的收入其实不差。
  面食生意的收益,行规就是一番三。
  老店的铺租不贵,沈姐见他是个省心的租客,这些年很少涨租。
  除去人工和各项成本,利润比旁人想象的可观。
  但他需要负担吴珍珠的医疗费用。
  吴珍珠有申请到一点补助,医保也能覆盖一些。单人病房和看护的支出不算很小,虽然疗养院是在郊区,这也是一笔开支。而且,是一笔长期没有停歇的费用。
  他还年轻,能够赚钱,可如果他倒下了不在了,那吴珍珠怎么办?哪怕他留下一笔钱,也需要有监管。
  回到广东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是强弩末矢。
  一方面, 广东的开销比海城小,经济上他的压力轻了少许。
  姑姐的缓手,又给了他喘气的机会,后面的,后面打算吧。他尽量。
  “柏生,你在说什么?”
  也是奇怪,林蓉每天早上来看吴珍珠,陪她讲两句。作用倒比药物都要见效明显。吴珍珠经常能和儿子对谈一会了。
  “妈,没什么,你听错了。”柏生知道自己不对了,岔开话题。“要不要吃个苹果?”
  林蓉看着母子两人。等到吴珍珠累了,小睡之际,叫柏生陪她在外面散几步。
  “老老实实讲,阿生,你最近有没有去见医生?”
  柏生沉默不答。
  “你不要吓我,我一把年纪了,你有什么事,我不会安乐的。”
  “我没事。”吴柏生嘴犟后,低下了头。“太累了。”
  林蓉握着侄子的手,让他陪坐在旁边的公园椅。
  “去看下医生,好不好?”拍拍他的手,和小时候一样。“姑姐年纪大了,现在能帮你看着你阿妈。你休息下,等你休息好了再照顾她。”
  柏生的视线模糊,点了下头。
  “这样我就放心了。你要讲出来,不要都忍着。不要怕麻烦我,有工人也有看护,不需要我做什么。”她了解侄子的顾虑,先他一步说出口。
  隔周,林蓉陪他去见了专科医生。
  从上午开始填写表格,提供大量就诊前信息和数据,随后进行了测试。等到面诊时,已经是下午了。
  长达一个半小时的面诊后,医生建议如果有条件,让他暂时和母亲吴珍珠分开生活。长期的高度责任感,加剧了对他的刺激。另外,患者在面对人群时,有明显的抵触。
  林蓉旁观了这些日子,她也认同。柏生这个孩子,纯品孝顺。吴珍珠倾倒了太多的怨怼,必须要放他离开,让他去休息。
  取了医生开具的处方药,林蓉和侄子商量。
  “记不记得,有套房能看云看花的,一直是我在帮你打理的那间。”
  “记得。”
  “你搬过去那里,怎么样?交通是不太方便,但环境好。我记得你有个小时候的同学,结婚了也住在附近。”林蓉越想越觉得合适,“上次我过去,他还问起你。这样,我再叫人过去做下清洁。”
  吴柏生全部答应下来。在哪里,有什么所谓呢,他的睡眠已经极差,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了。
  CP小剧场
  吴柏生:老婆,我想梦见你。
  周若栗:滚开,你的崽和你一样不消停,又要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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