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煜惊醒过来。
　　他尝试着喊来佣人，可喉咙肿痛得不行，嘴里发出的只有低哑的单音。
　　无奈，申煜挣扎着爬起来，摸下楼去倒水。
　　“你好可怜哦。”
　　那个稚嫩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申煜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跟“可怜”这个词挂钩。
　　可那时顾念晴眼中的怜悯是那样清晰又真实，就像是一把钝钝的刀子，慢条斯理地凌迟着他的骄傲。
　　那句话就像是宣判，在之后的时间里让申煜一次次想要否定，却又一次次得到证实。
　　从小到大，他有那么多跟班，却没几个能称得上朋友。
　　幼时，那些孩子大多是听从大人们安排，竭尽所能地顺从他，讨好他，拉近与他的关系，作为自己家族与申家交好的证明。
　　而现在他们都已长大成人，各自的心思更是七弯八拐，“友情”成为了圈子里最令人发笑的词汇。
　　他们根本不会为了他挺身而出，就像顾念晴为了许盈嘉所做的那样。
　　九岁的申煜恼怒地发现，他在羡慕许盈嘉。
　　二十五岁的他亦然。
　　哪怕他一遍遍对自己说，许家不过是个后起之秀的家族，他们家的女儿不配让他羡慕，可心底的失落骗不了自己。
　　申煜觉得，自己被顾念晴诅咒了。
　　最开始，他不过是想把许盈嘉身边这条忠心的狗抢过来，让她成为自己的。
　　他没想到这个任务会这么艰巨。
　　不管他是tຊ为难也好，示好也罢，甚至威逼利诱也用上了，可那个女人永远像一缕风，一次又一次从他指间溜走。
　　如今她甚至成为了别人的妻子。
　　——这还是为了突破他的封锁而做出的选择。
　　他竟然把自己心心念念十多年的白月光推到了其他男人身边。
　　申煜抱着头坐在楼梯上，发出不甘的低吼。
　　……
　　此时，“别人”正在给“别人的妻子”涮牛肉。
　　虽说秦复的个头有将近一米九，但他是个地道的南方人，饮食口味和他在床上的风格截然不同，十分清淡。
　　正好顾念晴这几天也不能吃辣，两人便一拍即合，决定晚餐吃点淡口的。
　　多亏了启梦新推出的出行APP，顾念晴成功在她自己也不怎么熟悉的住所附近找到了一家牛肉火锅店。
　　如今圈子里正盛传着申煜为她发疯的事情呢，顾念晴可不想吃个饭都被圈里人发现，又给某个大少爷通风报信，所以没有选择他们这些二代常去的高档餐厅。
　　再说了，秦复可是吃货省人，他点头的地方，想来味道不会差。
　　两人点了菜，顾念晴看着清可见底的汤水，面露狐疑之色。
　　“这会不会太淡了？”
　　秦复把调好的蘸料碗推给她，笑道：“要相信秦董的眼光。”
　　“噫~”
　　顾念晴嗔了一声，用筷子挑了一点蘸汁舔了舔，眼睛一亮：“哦，这个味道好棒！”
　　秦复支着下巴看她，平日凌厉的眉眼此时柔和得仿佛能让人溺死在其中。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他喃喃说了一句。
　　“什么？”
　　“……没什么。”
　　秦复站起身，朝装着透明玻璃的开放式厨房走去。
　　顾念晴有些奇怪：“老秦，你干嘛去呀，肉都上来了？”
　　秦复头也不回：“给你弄点好东西。”
　　顾念晴看着他和带着白色高帽的主厨攀谈起来，断断续续传入耳中的方言她是半个字音都没听懂。
　　不知秦复说了些什么，主厨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随后从下方取出一盘鲜嫩发红的肉片，清晰明朗的红白纹理光是看着就令人垂涎三尺。
　　顾念晴：？
　　秦复接过盘子，迈着大长腿走了回来。
　　顾念晴咋舌：“这是什么操作？”
　　秦复压低声音：“嗯……给老乡的优待？”
　　他动作熟练地使用网勺和长筷，掐着时间把肉片烫成粉红色，夹到顾念晴碗里。
　　“来试试。”
　　让人幸福的咀嚼感充斥口腔，顾念晴激动得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
　　“好棒哦！太好吃了，蘸料也好美味！”她夸得真心实意，“老秦，你手艺这么好，以后你老婆得多幸福啊！”
　　秦复：……
　　37°C的小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语。
　　他保持住即将垮掉的好心情，尝试纠正顾念晴的认知：
　　“这还用以后？你现在不幸福？”
　　“就是因为我现在很幸福啊！”顾念晴给他也夹了肉，眼神真挚无比，“所以我才那么确定，将来——”
　　“我们就维持现在不好吗？”
　　秦复忍不住打断她：“念念，即便协议结束了，我们也可以继续走下去的。”
　　顾念晴一愣。
　　锅里蒸腾起的白气让秦复脸上的神情看得不太真切，但她似乎听出了对方声音里的一丝哽咽。
　　顾念晴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然后就像一直以来做的那样，她让自己的理智苏醒，锁死了一切悸动。
　　在桌底，她用膝盖碰了碰秦复的腿。
　　亲密的举动让秦复神情一缓，他听见对面的年轻女人轻声开口：
　　“秦复，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这个人啊……你那么好，我又怎么舍得……”
　　秦复松了口气。
　　舍不得就好。
　　“……舍得让一次带着交易而来的婚姻捆绑你一辈子呢？”
　　顾念晴剩下的话语让秦复嘴角的弧度凝固。
　　“念念——”
　　“我已经够卑劣了。虽说落子无悔，可如果这里的事情结束了我还厚着脸皮占着位置，我也是会良心不安哒。”
　　顾念晴学着他的样子烫了肉，可惜功力不够，捞起时已经老了。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秦复倒是没嫌弃她水平太差，在顾念晴劝阻的目光中，面不改色地将几乎咬不动的肉块咽了下去。
　　“念念，你爱人的方法就跟你的厨艺一样糟糕啊。”
　　顾念晴：……
　　好扎心。
　　不过秦复有一点说错了。
　　她那哪里是爱人的方法太糟糕，她根本就不懂要怎么去爱别人啊。
　　顾念晴很有自知之明。
　　孩子的行为是父母言行举止的投射。
　　顾笙的癫狂，许明臻的逃避，长年累月在她的生命里刻下抹不掉的影子。
　　光是让自己的言行举止限制在“正常”的范围内，她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顾念晴知道这场婚姻的底色不过是让她的启梦脱离许氏和申氏桎梏的交易，也明白在相处过程她对秦复生出的好感。
　　可正因如此，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她才更要远离。
　　顾念晴害怕自己成为下一个顾笙。
　　或者说，她不想让秦复发现，她从来都是第二个顾笙。
　　手机蓦地震动起来。
　　顾念晴回神，低头查看信息。
　　“啊……”
　　她眨了眨眼睛，语气恢复了亲昵俏皮，好像刚才的对话并不曾发生过。
　　“老秦，太太约我们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