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祯刚走到义庄的大门口,就听见囡囡的哭声不停歇地从里面传出来。
秦祯心中一惊,推开义庄大门就奔了进去。
发现娘跟囡囡都在,小哑巴也在。
她娘抱着囡囡在屋檐下走来走去地哄着,而小哑巴则坐在屋檐下的小凳子上,靠着一根梁柱在睡觉!
秦祯担心囡囡是病情复发,将背篓往院子里一放,就奔到廊檐下去查看囡囡的情况。
刚一走近就闻着一股屎臭味。
再上前扒拉开囡囡的襁褓一看,只觉触手整个襁褓都是湿的,再看囡囡,整个人已经哭得脸色涨红,上气不接下气。
尤氏求救般地看着秦祯说道:“囡囡一直哭,一直哭,我哄不好她。”
秦祯生怕囡囡这样哭下去会厥过去。
急忙进了尤氏屋中,找来一件自己的旧衣,又去厨房打了一盆清水出来,从屋檐下的竹竿上取了一条毛巾。
又从尤氏怀里把囡囡抱过来,将襁褓整个扒拉下来,把囡囡提出来一看,果然见襁褓上和囡囡的背上都糊满了臭臭。
她提着囡囡对她娘说道:“囡囡只是拉臭臭了。娘,帮我拧个毛巾过来,我给她干净就好了。”
尤氏见秦祯把囡囡从襁褓里拎出来以后,果然哭声就小了下去,急忙上前去拧干了毛巾,递给秦祯。
秦祯接过毛巾,心情有些复杂。
她娘对她的话总是很少回应,可是涉及到囡囡,她却似乎总是能够配合。
或许有囡囡在, 她娘的疯病能够好上一些。
她快速将囡囡擦干净,然后又用旧衣服把她重新裹好,把她重新交回了她娘手中。
尤氏看着依然在哭的囡囡对秦祯说道:“囡囡还在哭。”
秦祯伸手摸了摸囡囡的肚子,只觉小肚子扁扁的,下意识就问她娘道:“下午喂她吃东西了没有?”
又见她娘抱着囡囡重新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当中,对她的话全然没有了反应。
秦祯叹了口气,走进厨房去一看,循着糊味儿打开了锅盖。
这糊味儿她刚进来打水的时候就闻到了,只是当时没空理会。
打开锅盖一看,锅里满满的一大锅山药,只是全部都煮煳了,并且是一整支一整支的山药,甚至还带着皮。
再看放山药的地方,却是空空如也。
秦祯气得紧紧地握紧了拳头,这些山药是今天的午饭加晚饭的量,没想到被小哑巴一下子就全部浪费光了!
再想到她回来时看到的场景,那人居然在屋檐下睡得那么安心!
亏的是她娘带着囡囡没有四处乱跑,若是人跑出去丢了,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秦祯走出厨房,来到屋檐下,戳了戳韩慎的肩膀,冲他喊道:“你给我起来!看看你做的好事!”
面前的人却依然双眸紧闭,甚至皱了皱眉,似乎十分不满被打扰了似的。
秦祯实在是气不过,一巴掌便招呼了上去。
院子里“啪”的一声响之后,韩慎脸上留下了清晰可见的五个纤细的手指印。
韩慎正陷在梦魇当中,他梦见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父王被乱箭射杀在高高的宫墙之下,直到倒下,父王的眼睛都没有闭上。
他很想过去帮忙,帮父王挡开那些羽箭,他听见似乎有人在对他说话,可却怎么都不愿意从这个梦里出去。
他觉得只要他努力,就能救下父王,一切就能回到原轨。
直到秦祯的一巴掌打下来,才将他彻底打醒。
他摸着火辣辣的脸,有些茫然地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少年,愣了片刻,才意识到眼前这人是救了他的少年。
是把他从这个小山村的山崖下救回来的。
许多人带着他逃命来到了此处,那些人都死了,所以他终究是没有能救下父王——
便听秦祯指着他骂道:“你是死人吗?只知道坐在这里偷懒,我早上走时怎么吩咐你的?让你要提醒我娘给囡囡换尿布!你知不知道我回来时囡囡整个人都裹在屎尿里!哭得都差点厥了过去!让你给囡囡煮个山药糊糊,你倒是真的把一锅都给煮糊了,甚至连皮都不削一下!你这样的人到底能做什么?早知道你这么没用,当初我就不该把你从山崖下救回来,我这里可养不起废物!”
“废物”两个字叫嚣着冲进了韩慎的耳膜,拉扯着他瞬间又陷入了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里,眼睁睁看着父王在面前倒下,自己却始终冲不过去。
他想了想,那样无能的自己,可不就是一个废物吗?
秦祯站在他面前,看见他脸上瞬间的灰白,忽然想起昨天傍晚他从棺材里醒来时,像个失了魂的木偶娃娃般的模样。
她有一瞬的心悸,抿紧了唇,回想着自己的话是不是说得重了一些?
她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韩慎的面tຊ前,期待着小哑巴能给他一点解释,比如他其实努力做了,只是他从来没有做过这些,所以没有做好——
可韩慎只是像个木偶娃娃般,呆呆地坐在那里。
他的确是可以解释的。
中午煮山药的时候,他不知道该煮多少的量,想着恩人指的既然是这一堆,便把整堆都煮了吧。
洗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洗山药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情,他洗了好几遍,山药上都还带着泥沙。
他又接连着洗了几遍,一根根拿起来看,确定没有泥沙之后,才放进锅里。
可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要放多少水,只觉得水漫过山药便够了。
等他知道不够的时候已经迟了,揭开锅盖一看,锅边上都已经烧黑了,粘上了一层山药泥。
他将没有糊的盛了一碗给尤氏,尤氏闻着煳味,只说她不吃这个。
尤氏不吃,他便也就没好意思吃。
浑身无力的他想要找个地方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可又怕尤氏自己跑出去走丢了。
只好找了一条凳子放在梁柱下坐了,想靠着梁柱休息一会儿,没想到就睡了过去,接着便陷入了梦魇当中。
这才没能及时醒来,提醒尤氏给囡囡换尿布。
可他此刻心里面只有一个声音:“我是废物,我什么也做不好。”
解释只是强辩,父王说过,事后的强辩无用,特别是君王。
所以,他的确什么也做不好。
他就这么木然地看着恩人愤怒而涨红的脸,好似在期待着他再骂自己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