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沈寒舟摇头,“你被骗了。”“啊?”彭兴州愣了,“啥?”“我说,你被骗了。”他手指指着张子川的名字,“十七八的书生,大雨里劫花轿,这本身没什么问题。问题是,陈家还有十来个打手。”彭兴州愣了下。十来个打手这件事,是张家家主夫妇说出来的。那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张子川冲进雨中是为了劫花轿,自然也不知道他面对十个打手。如今被沈寒舟点破,他顿觉后背发凉。“他没有帮手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沈寒舟道,“但他如果有能对战十来个打手的帮手,他为什么出了问题会来找你?”
陈家为了宁小花肚子里那个“不知道有没有的孩子”而不能杀她。
只要她一口咬死有一夜之实,陈家就算再恨她,也得老老实实等几个月。
这样在陈家之外,张子川也有足够的时间想办法救她。
直到确定她的肚子里到底有没有孩子。
“陈少爷挨了狼牙棒晕厥在床,陈员外发现他丢了命根子,恨得牙痒痒。陈夫人更是哭天抹泪,整日跪在祠堂里,神智都不太清楚了。说来也算是老天有眼,陈员外那么多房妾室,愣是只有这一个儿子。”
“所以,他就算再恨宁小花,也得等几个月,哪怕一丁点几率,也得等。”彭兴州指尖轻轻点着暖手炉,“但是这恨是消不掉的。你想,让自己儿子断子绝孙的人,现在还得好吃好喝安胎,这谁受得了?陈员外的宗旨就是,不死就行。”
“自己看不见,人跑不掉,又饿不死的地方。”沈寒舟了然,“大牢确实不错。”
“对嘛!但估计陈员外也没想到柳河里尹王士昭,会背地里跟他对着干,王士昭确实把宁小花照顾得不错,他应该知道宁小花的处境。当时我带人劫狱时,他就站在我面前五米。望我一眼,之后竟指着自己脖子说让我们把他打晕,这样他好交代。”
彭兴州长出一口气:“之后,我给了张子川五十两银子,让他带着宁小花远走高飞。”
“事情到这,按理说是平息了。”沈寒舟蹙眉,“只要宁小花自己不暴露就没事。”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要她躲起来,要不了多久,陈家找不到人,自然作罢。实际上也是这样,陈才哲虽然成了半个太监,但他痊愈之后,眼睛很快就又盯上别家姑娘,彭宇也不想因为抓一个宁小花得罪青州的飞龙山庄,这一年,宁小花的名字就渐渐地被遗忘了。”
“直到她死?”
“直到她死。起码从她被劫狱出来,到上个月月末,他们俩都很安生。一个安心念书,准备金榜题名之后衣锦还乡,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娶宁小花,另一个一手好绣活,赚银子贴补家用。而陈员外虽然暴跳如雷,可他悬赏百两银子找了俩月都没点人影,也只能作罢。”
微风吹拂,草木摇摆,发出莎莎声。
去年五六两个月发生的事,像是戏本子一样精彩。
沈寒舟将整个发生的过程,涉及其中的人,一一对照着记录下来。
他在心中将整个事件两边的说辞梳理一遍。
张家家主和他妻子张林氏的话……
三两银子买来的白契奴籍,十两银子卖出的妾……
十四岁的姑娘,等不了更久的时间……
花轿、打手、张子川、陈才哲、彭宇……
“不对。”沈寒舟摇头,“你被骗了。”
“啊?”彭兴州愣了,“啥?”
“我说,你被骗了。”他手指指着张子川的名字,“十七八的书生,大雨里劫花轿,这本身没什么问题。问题是,陈家还有十来个打手。”
彭兴州愣了下。
十来个打手这件事,是张家家主夫妇说出来的。
那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张子川冲进雨中是为了劫花轿,自然也不知道他面对十个打手。
如今被沈寒舟点破,他顿觉后背发凉。
“他没有帮手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沈寒舟道,“但他如果有能对战十来个打手的帮手,他为什么出了问题会来找你?”
“这……”彭兴州扯过那张宣纸,细细看着上面已经梳理好的脉络。
“我确实毫无保留都讲给你了。”他呐呐道,眼神里全是疑惑。
纸上那些关键点,似乎每一环都对应得上,每一环也都能有合理的解释。
只要不知道陈家安排了打手迎亲,就绝对不会对不上。
“彭大当家还是心太善。”沈寒舟道,“没仔细地调查他。”
“……确实,百密一疏。”他坦言,“不是敌人,也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混账,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我大意了。”
沈寒舟点下头:“先不说真相如何,你这次利用宁小花的尸体,张子川什么反应?”
彭兴州眸色暗沉了。
“他跪在那,整个人像是坏掉了。”彭兴州叹口气,“而且,不是我要利用宁小花,而是他说,既然人已经死了,他要替小花报仇,他要让柳河这暗无天日的日子见见光,他要在最繁华的地段,以那具无头尸体,将京察引到柳河去,让他看看柳河百姓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他竖起一指:“这都是他的原话。他说,小花如果知道自己能为其他百姓带去希望,九泉之下,一定会引以为傲。”
“……”沈寒舟蹙眉,“倒是稀罕事儿。”
“可不是么。”彭兴州叹口气,“但我和他想法不一样,真把京察引过来,我这里说不定也要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我让人抛尸的时候,专门落在海西楼面前,这样一定不一定能吸引青州府衙,但是一定能引起李妍的注意。”
“你把她引来,她破了案子,洗清自己的嫌疑,你还能卖她人情,接她的手除掉你侄子。”沈寒舟点头,“算盘打得挺好。”
“哪里是算盘。”彭兴州低着头,望着暖手炉,“……你失忆了,所以不记得。我和李妍一样,是土匪不假,也是江湖上下八门的掌门人之一。下八门之间有一个歃血为盟的规矩,便是只遵循民为天下的信念,为苍生立命,为救世而蛰伏。”
他微微笑起,看向沈寒舟的目光柔和许多:“当彭宇为了银子无所不作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下八门共同的敌人了。只可惜如今盗门不是曾经那般辉煌,我想自己清理门户,实在是太难了。”
“即便如此,你就没想过你的所作所为会给李妍带来危险?你留下的鞭子痕迹会害了李妍?也没想过你制造的那么多巧合,有可能会坑了她?”
彭兴州哈哈笑起:“且先不说她是李妍,是飞龙山庄的庄主,是千门正将。就算真的出意外,我也会亲自荡平青州府,把她救出来。”
他掌心盘着怀中的暖手炉,话音无比郑重:“沈寒舟,我腿断之后,没把我当成废人,依然待我如初,甚至帮我出谋划策,给我一席之地的,只有飞龙山庄。”
“我彭兴州虽然是匪,是个不入流的下八门,但是我有良心,我也是人。”他微微笑着,“江湖纷乱,打打杀杀,飞龙山庄两代庄主对我的恩情,足够让我为他们豁出命去。所以你担心的那些事情,从来都不可能会发生。”
“倒是你……”他两指指着沈寒舟的眉心,冷言,“别说我没警告过,你若有一日敢对她、对飞龙山庄出手,我就算是两手滚着轮椅,我也要赶过去第一个揍爆你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