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俪并不理解。回到诊所之后,蓝晴看到小指头的立刻就明白,蓝昆也很惊讶。木俪说:“我养它,我自己攒钱,给它治病。”可木俪现在只是个实习生,每个月仅有微薄的工资,本身就剩不了多少了,现在还得喂养小狗,何其艰难。按照木俪目前的工资计算,每个月去掉房租生活费,最多能够存下一千块钱,要存够这笔手术费,需要一年多。然而蓝昆没有说出口的是,这只狗狗可能活不了一年了。其实木俪心里也清楚,所以当她说完要存钱给小指头看病的时候,眼眶也湿润了。
在此之前,经过蓝晴的谈话训练,木俪说话已经没有那么直接和难听,和宠物主人的相处早就好了很多。
但她向来怀着对宠物极其单纯的心思,永远对事物坚持最简单的理解。
对就是对,不对就是不对,偶尔还是会得罪人。
恰恰是这天,一个约五六十岁的男子来到了动物医院带着毛孩子看病。
小狗的腿一瘸一拐,看起来很是痛苦,甚至都没有小狗愿意跟它一起玩耍,看了很多家诊所都没有找到病因。
上天的公平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小家伙才四五个月,怎么会这样呢?
小小的身影,颠簸流离,浑身消瘦,皮包骨头。
木俪看着这个名字叫做小指头的小狗,心疼极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按摩着小指头的瘸腿,企图让它好受一些。
检查结果出来之后,蓝昆发现小指头的腿是因为淋巴瘤压迫了神经,这病非常罕见,很少有不到六个月的小狗患上这种恶性肿瘤的,如果任由发展,很可能小狗不久后就瘸掉了。
可是恶性肿瘤的治疗花费不小,未来将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并且因为肿瘤靠近血管,手术还有一定的风险。
蓝昆的眉头皱成了一团麻绳疙瘩,他思来想去,建议男人带着小狗去冯老总的诊所,他那里的设备会更好,蓝昆也可以去主刀,当然花费也会更高,可能总计将近要两万块。
男人听完沉默了。
“又是肿瘤啊……”
男人心里那颤巍巍的喘息声和哀叹声像是绝症病人口中发出的,痛苦而绝望,甚至有些吓人。
小指头啊小指头,它之所以叫小指头是因为它是兄弟姐妹中最小的那一个,刚出生的时候总是抢不上奶吃,弱不禁风。
小家伙还没有睁眼的时候就被兄弟姐妹从妈妈怀里挤了出来,哼哼唧唧,东倒西歪地爬来爬去。
小指头是喝羊奶长大的,但是长大之后没多久腿就瘸了。
想来,这一点倒是跟蓝十五的经历颇为相似,蓝十五小时候也是抢不上奶喝,被丢弃了。
来领养的人不少,始终没有人看上这个小家伙。
等到兄弟姐妹们都断了奶离开了家,小指头还是孤零零一人。
其实可能除了因为个头小,更多因为小指头像多余的外人,如同巴掌上生出的第六根手指头。
奇怪,多余,无用。
可怜的是,小指头更没有蓝十五这样的好运气,健健康康地长大。
当小指头瘸着腿找到别的小狗玩的时候,也会被当作另类,他跑得不快,追得不欢。
个子小小的它,在小区里转悠一圈,看到同伴们处处都像老大,总是会被那些大狗的吼声吓得魂飞魄散,拖着瘸腿躲在主人的身后,紧紧地靠着主人的腿。
“我考虑考虑吧。”可是想到即将面临巨额手术费,男人还是犹豫了,随后带着小指头出了门去。
他看上去儒雅文静,戴着眼镜,可是不知他经历了什么,眼镜下的那双眼睛充满了劳累。
他大概是戒烟很久了,浑身上下地摸索,半晌之后才想起来没有带烟。
说是要回去考虑一下,可是他一直在医院外面待着,像个临秋的蚂蚱,没有一分钟安分。
蓝昆看到之后,出门为他递上了一支烟。
“戒了。”男人说。
蓝昆干脆掏出了打火机点着,男人这才接了过来。
他狠狠地抽了一口,仿佛要把一腔的愁绪全都嘬进嘴里,然后一吐而散。
一口下去,一根烟已经没了一半。
而后男人就没有再抽了,像一尊静止的雕像。
“各安天命。”
蓝昆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觉得都像白开水,无滋无味又烫人。
男人回去之后,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诊所。
木俪一直按时给他同步狗狗需要的注意事项,前几次还能收到回复,后来就没有消息了。
木俪心里一直记挂着这只孤独的小狗,可是没过几天,他发现男人发了条朋友圈,正准备把狗送人。
照片上面,狗狗看上去还消瘦了一些。
木俪很生气,病了就要送人?
她当天没有来上班,跟蓝晴请了个假。
蓝晴收到消息的时候,就察觉不太对,因为木俪的请假理由明明白白一字一句地写着:世界这么大,岂能无人容身之地,我要去替天行道,再会。
可等蓝晴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木俪抱着小指头回到了诊所,面无表情,眼睛里隐隐透出她的心情,刀子般的目光仿佛可以吃人。
谁都不会想到木俪是怎样找到了小指头的下落。
木俪这方面尤为在行,首先她仅仅得知了男人是坐278路公交车过来的,而后木俪根据朋友圈照片上狗狗身后的景色,发现男人的小区可以看到海面。
接下来木俪把278路全线的小区都研究了一遍,共发现四个靠海的。
这就比较头疼了,木俪从距离动物医院最近的小区公交站开始等待,还好撞上了大运,等了一上午,终于等到了那个男人。
男人神色匆匆,好像有意回避木俪。
“为什么要把小指头送人?”
木俪拦住了男人的去路,看着男人一身儒雅干净的装扮,她不愿意相信男人会是个冷血的人。
“我也是没有办法了,谁让……谁让它得上了这种病……”
“没有办法?”
木俪瞬间炸了,她最烦听到的就是这种不负责任的托词。
“这是我的事情,希望你能够理解。”
男人神色苍白,说话也是有气无力。
木俪心里本就窝着火,大声地斥责他:“你也有孩子的吧,难道孩子你也会说送人就送人吗?你既然养了小指头,就要对他负责,病了又怎样?病了难道就应该被抛弃吗?”
男人无言以对,久久的沉默。
“你说得都对,可是我没有那个精力,也没有钱了。”
在木俪的训斥下,男人倒是没有生气,神情平和。这反倒让木俪有些惊讶,火气也消了一大半。
“它现在在哪里?既然你要把它送人,不如就送给我吧,我对它的病情也比较了解。”木俪又说。
“真的?你是说真的。”
男人听了,灰蒙蒙的眼睛里久违地泛出亮光。
“真的。”
木俪还有些赌气,她并不愿意让男人觉得可以释怀了。
“如果你愿意照顾它的话再好没有了,你会把它养在哪里?如果是诊所的话也很好,偶尔还有其他的小狗会陪它玩,我想诊所里都是他同病相怜的朋友们,起码不会像在外面一样,经常被大狗欺负……”
男人像个话痨,直到木俪抱着小指头上了车,他还在说个不停……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木俪又想,他还是对小指头有感情的吧,但是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抛弃它呢?
木俪并不理解。
回到诊所之后,蓝晴看到小指头的立刻就明白,蓝昆也很惊讶。
木俪说:“我养它,我自己攒钱,给它治病。”
可木俪现在只是个实习生,每个月仅有微薄的工资,本身就剩不了多少了,现在还得喂养小狗,何其艰难。
按照木俪目前的工资计算,每个月去掉房租生活费,最多能够存下一千块钱,要存够这笔手术费,需要一年多。
然而蓝昆没有说出口的是,这只狗狗可能活不了一年了。其实木俪心里也清楚,所以当她说完要存钱给小指头看病的时候,眼眶也湿润了。
蓝晴看着木俪委屈巴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说:“你养它?你连自己还没养明白呢。这样吧,放在诊所养着吧。”
蓝爸见了也不忍心,许诺她免费做手术,只要她凑够麻醉和其他费用。
但就算是这样,木俪也要存将近一年的钱。
木俪的眼泪一下子喷涌而出,一把抱住了蓝晴。
蓝晴也愣住了,就是感到木俪的胳膊越抱越紧。
“我一定好好照顾它,一定……”
泪花闪闪,眼前小指头的身影已经有些模糊了,木俪感觉,那个小家伙仿佛变成了她自己。
木俪不仅是为了小指头而哭,其实也是为了自己而哭。
那个几乎要被父母抛弃的小家伙啊。
小时候的木俪何尝不是如此?
木俪到了三岁还不会说话,木俪的爸爸从此开始不爱走亲戚,逢年过节的时候反而开始忙起来,假装在外地工作,他不想带着木俪串门,不想听到别人的指指点点。
木俪不会说话,木俪的爸爸在家里更懒得说话。
可小木俪懂得看人的眼睛,听人的心事,她看得出爸爸不开心,有时会拿着珍视的甜食凑到爸爸的身边,喂他吃,想要哄他开心。
可是爸爸往往一把推开她,呼呼的酒气从胸腔里喷出来,眼睛好像藏进了无数的怨气。
可是小木俪哪里懂得爸爸为什么会有怨气?她只想讨得爸爸的欢心。
木俪大概是不记得的,在她刚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眼前这个男人也不是这般冷酷无情。
他也曾一遍又一遍地亲着小木俪的脸蛋,毛茸茸的胡须扎得木俪刺疼。
那个时候,爸爸是多么喜欢她啊。
可惜木俪后来体会不到了。
她记得爸爸不止一次地带着她去见外人,夸她如何如何听话,长得如何如何漂亮。
后来她才知道,爸爸要把自己送给别人。
有两次,木俪已经被带走了,又被妈妈要了回来。
因为木俪的事情,家里的争吵很少断过,在一次争吵之后,爸爸再也没有回来。
偶尔再见到爸爸的时候,这个男人往往是缠着妈妈要钱,木俪对眼前这个男人越来越陌生,越来越害怕。
爸爸走后,那时起,母亲教她学习,带她长大,一路走来木俪对此爸爸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在她眼里,爸爸在她的心里更接近于两个字,抛弃。
她不想联想起关于他的任何事情。
至于现在的小指头,何尝不像极了当初的她,木俪怎么能抛弃它?
所以木俪更加讨厌小指头的主人。
木俪开始对小指头细心照料,小指头的病情依旧,可是心情却好了很多,成了诊所的吉祥物。
冯晨得知后,用他的巧手为小指头做了一个后腿支架,下面有两个轮子。
如此一来,只要它想,便可以跑得飞快。
轮子的声音开始遍布整个医院,小指头跑来跑去,引来四处的目光。
它成为了焦点,而不再是笑点。
同样在这里它也收获了很多朋友,那些本来病恹恹的小动物们往往会瞬间被这个赛博朋克小指头吸引,接着他们逗来逗去,玩得十分开心。
来看病的主人们临走前,谁也不会忘了给小指头打个招呼,而后小指头会热情地送他们走到门口。
蓝昆开玩笑说应该要给小指头发工资,再颁个奖,最佳服务之星。
小指头给大家带来了许多欢乐,木俪也发了工资,这个月不用交房租,她兴致勃勃地存了起来,两千块大洋,真是不知道她是怎么省出来的。
“等姐姐存钱,存好之后就可以给你做手术了。”
木俪摸着小指头的脑袋,一遍又一遍地说。
这个小目标成为了她当前生活中最甜蜜的盼头,当然除此之外,还有陆雨。
陆雨带着学弟学妹们来到这里,拍下了许多关于小指头的视频。
那只拖着小轮子的小狗出现在了众筹平台上,它对于生活的热情,它的乐观和积极打动了不少朋友。
在医院兼职的大学生们也纷纷帮助扩散,没过多长时间,众筹的金额直线上涨。
这当然也得益于陆雨青城大学流浪动物保护协会会长的身份,以及他多年来在这个圈子一步一个脚印的付出。
大家也自然信得过他。
这天陆雨又来可乐之家兼职工作,他看到木俪走过来的时候,故作神秘地问:“你猜我现在筹到了多少钱。”
“一千?”
木俪面露惊喜。
陆雨摇了摇头,坦然地拿过手中的铲子,专心地铲着猫屎。
“三千?”
陆雨又摇了摇头。
木俪将信将疑,不敢再猜下去了。
陆雨此时说道:“六千八。”
木俪呆住了,半晌之后开始激动的转圈圈。
陆雨的手里正拿着一铲子猫屎,被木俪撞飞了出去。
猫屎扑面而来,陆雨的鼻孔里卡住了一颗颜色深深的不明排泄物。
木俪冷静下来看到陆雨这番样子,大笑起来。
往常的木俪是不怎么笑的,尤其是像现在这样毫无顾忌地大笑。
陆雨从没见过木俪笑得这样放松,这样畅快。
鼻孔里还能吸进去臭味,可陆雨感觉心情却无比通畅。
加上木俪原来存下的两千块钱,基本上手术的费用全齐了。
木俪飞奔着冲向了诊所,抱起了小指头,激动地说:“你可以手术了,可以手术了,手术完之后,你就不是小指头了,就是大拇指,大拇指你晓不晓得。”
木俪伸出两只手的大拇指在小指头面前晃来晃去,木俪一时高兴得糊涂,完全忘记了陆雨。
木俪很快在医院宣布了钱已经筹到的消息,蓝昆立刻打电话约好了冯老总的场地和人员。
这次他一定要做好。
手术时间定在了五天后,木俪一直期待着那天的到来。
可是她没想到,老爸又来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