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苗俊没什么好印象,他和我弟弟差不多年纪,那帮小孩从小在一起胡游浪荡,抽烟喝酒,初中毕业后就不再念书,整天在社会上游荡。我父亲教训过苗天祝,但收效甚微。至于苗俊,他是苗主任苗叔同的心肝宝贝,爱都来不及,哪里会教训呢。他有个哥哥,生下来就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所以我四爷苗叔同对他格外的宠爱,我也能理解了。他们三个人下了车,就匆匆地去路边的小饭馆了。那天什么事都没发生,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很不安。那两个女孩的身影总在我心头晃荡,我有点烦躁,但又说不出来。
楚恩并没有返回市里,在众人的劝说下住进了卫生服务中心的病房。陈媛医生给他做了检查,再三地叮嘱他千万不要再做剧烈运动了。肋骨断裂不是小事,不能大意。
商玉痕站在门口注视良久,等看望他的同事们都走了之后才推门进来。陈媛道:“他本来伤得不重,休息半个月就好了,可是昨天那么折腾,你也看见了,这对伤情恢复很不利,很容易引起骨折的错位。你们都是警察,你要好好劝劝他。”
她并不知道造成楚恩骨折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这让商玉痕心生内疚。他走近楚恩的病床前,见他已沉沉睡去,轻叹了一声。
陈媛也叹了口气:“听说他和苗天启是少年时的好朋友,苗天启突然自首,他一定接受不了吧。”
“陈医生是听谁说的?”
“额,可能是苗主任或者苗天祝,或者是其他村里人?这个我一时也想不起来了。他们从小就认识,很熟了。”
商玉痕默然点头。
苗天启自首事件犹如须苟岛上的平地惊雷,所有人都被这一消息震惊的目瞪口呆。短短二十四小时里,村委会的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有好奇打听消息的,有同情苗天启特意来探望的,当然还有不少好事者是来看热闹的。但无论抱着什么样目的,当地人谁也不相信他居然会杀人。
“好好的一个小伙,怎么可能杀人呢?搞错了吧,肯定搞错了。”
“听说那两人是失足坠崖死的呀,这怎么能怪在苗主任他儿子身上呢?”
“嘿,我听说啊,申丞市公安局来了个大领导,啧啧,鬼知道是怎么回事咯!”
刚走到村委会门口,商玉痕就看见一伙村民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议论,谈及自己时,语气变得很不屑。商玉痕只是淡淡笑了笑,并不往心里去。
再次见到苗衡时,商玉痕意外地看见了他身旁的苗天祝。更让他意外的是,苗天祝一眼瞅见自己,马上拨开人群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我哥他怎么回事?”
商玉痕还来不及说话,苗天祝就激动地叫了起来:“他不可能杀人的,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你,你们到底有什么证据?”
苗衡沉着脸道:“天祝,我说过了,是你哥主动自首的。”
苗天祝死死地抓住商玉痕不放,但看着他的眼睛里的光慢慢地暗淡了下去。他慢慢地垂下眼来,神情十分狼狈。
“其实我哥是个大好人,老实人,虽然,虽然我真的很生气,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他,而不喜欢我。我生他的气,可是,可是我只有这么一个亲哥。这些年他一直照顾我,我,我真的......”
他话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商玉痕默默地看着他,安静了好几秒后,苗天祝再次抬起头来,道:“我哥一定是被逼的,一定是有人......”
苗衡立即呵斥他道:“天祝,别乱说话。你这样没有证据的话只会害了你哥,害了你自己。”
商玉痕有点疑惑地看着他们父子,苗天祝回过头看了父亲一眼,咬住了嘴别过脸去,不再说话。商玉痕沉声道:“苗主任,无论你们知道什么事,什么可疑的点,都可以告诉我,无论是不是真相tຊ,我都会去调查。”
满屋的人都陷入了沉默中,商玉痕从他们的脸上一一看去,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心思,没有人说话。
“我这个大儿子的性格我知道。”过了很久,苗衡深深地叹息一声,低声道:“他平时里从来不和人争什么,怎么样都行,脾气性格好得不得了。但是一旦遇到大事要自己拿主意,那是谁也拗不过的。”
他伸手擦了一把眼睛,道:“商警官,我也不想包庇他。人犯了错就该应该受到惩罚,这我懂。我现在唯一的要求就是,请你们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能把心里话都说出来,让他能公平地接受他该有的惩罚。”
“谈谈朱瑶吧。”
苗天启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商玉痕。商玉痕点头道:“对,我们今天就谈谈她。”
苗天启淡淡地笑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来。商玉痕道:“为了方便起见,你还是写字吧。”
他把纸笔递给苗天启。后者迟疑了一下,慢慢伸手接了过来,平放在自己身前的桌子上。
“你慢慢写,我有时间等。”
苗天启手中的笔停顿了一下,写道:“好。我写。”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里,整个房间安静地只能听见他的笔在纸上写字的沙沙声,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地爬过人的心头。看守他的两个警察轮换着班到外边去透气,最后把他写的三大页纸交给了商玉痕和荣浩。
我第一次见到朱瑶时是2006年7月,那年我大一,暑假回家在进村的路口碰见苗俊带着两个女同学从三轮车上下来。苗俊和我弟弟关系不错,所以叫了我一声哥,不过叫得很勉强,看他那样子是十分后悔见到我。我冲他笑了笑,很好奇的看向他那两个女同学。
两个女孩都不是本地人,年纪看起来都很小,一个长相平平,留着随处可见的女学生马尾辫,看人的眼神有点胆怯。后来我知道她叫张友秦,那年刚刚十五岁,初三毕业。另一个女孩长得很漂亮,尤其是那一双明媚动人的大眼睛,看人的时候带着无限的笑意。她叫朱瑶,是张友秦的邻居,虽然和张友秦同是初三毕业生,但她可能是上学晚的原因,年长了两岁。
我对苗俊没什么好印象,他和我弟弟差不多年纪,那帮小孩从小在一起胡游浪荡,抽烟喝酒,初中毕业后就不再念书,整天在社会上游荡。我父亲教训过苗天祝,但收效甚微。至于苗俊,他是苗主任苗叔同的心肝宝贝,爱都来不及,哪里会教训呢。他有个哥哥,生下来就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所以我四爷苗叔同对他格外的宠爱,我也能理解了。
他们三个人下了车,就匆匆地去路边的小饭馆了。那天什么事都没发生,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很不安。那两个女孩的身影总在我心头晃荡,我有点烦躁,但又说不出来。
事实证明我没有杞人忧天。直到我8月底返回大学时,那两个女孩也没走。
我记得那是一个雷阵雨过后的傍晚,我从我叔家出来时,看见一个黑影蹲在田埂边上。我吓了一跳,再仔细一看,是苗俊那两个女同学之一,那个年纪十五岁的女孩张友秦。初见她时,她穿着白色短袖衫,卡其色长裤,此时她依旧穿着这一身衣服,但已经脏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来了。我不由得怀疑这一个多月时间里,她就从未换洗过衣服。
突然看见我时,她也吃了一惊,先是手足无措地发愣,然后站起来想走。我叫住了她,问她为什么这么晚还在这里,她是不是住在四爷苗叔同家,需不需要我送她回去。
我一口气问了她很多话,她突然哭了出来,随即捂住了嘴,眼神警惕地四下张望。我知道她很害怕,想安慰她几句,但随即就想起来,对她来说,我这个出现在夜晚野外的单身男子也是一种危险。
这时我也有些不知所措。但我天真地以为她只是晚上跑出来玩迷了路,便给她指了苗叔同家的方向。其实离这里不远,走过去十分钟都用不到。她缩着脖子看着我,然后慢慢地朝我指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看我。我又不敢跟上,怕她更害怕,只得站在原地朝她挥手。
事情过了一年多我才突然醒悟,我可能错过了救她的最佳时机。但那时我预料不到事情会有那么严重。
第二天中午,我去地里给我爸爸送饭,远远地看见苗俊和朱瑶靠在他们家农用车边上聊天。他们的神情动作都很自然,所以我就没多想。不过我还是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张友秦并不在其中。
后来我爸爸问我,我就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她们的情况,初三学生,外地来玩的。我爸爸平时不多话,那天也破天荒的问了我很多,为什么快开学了她们依然在村里玩。
他的疑问也是我的疑问。于是我找到了苗天祝,从他那里旁敲侧击地了解一下她们的情况。张友秦是个性格内敛的女孩子,从小就很相信她这位同学,拿她当姐姐一般对待。这次来岛上旅游,就是朱瑶的建议。但据苗天祝所说,苗俊似乎另有打算。
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我又不能多管闲事,于是我跟苗天祝说,让他劝苗俊早点叫个车,送两个女孩子回市里去上高中。苗天祝答应了,但事后我才知道,他那段时间和苗俊闹了矛盾,压根就没有去找过他。
就这样过了半年多,到了次年的春天,我才听村里人说,张友秦居然和苗俊的哥哥结婚了。那个时候苗岸已经翻过三十岁了,张友秦才十六岁。
结婚是大喜事,我能说什么呢?我除了吃喜宴替我爸爸送红包之外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根本不相信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心甘情愿嫁给一个精神病患者,何况他们此前根本就不认识。
可是她为什么不走呢?
请原谅我当时有一种“何不食肉糜”的优越感,因为我是人身自由的人,想不到她面临了什么样的困境。我只是奇怪,非常奇怪。那种感觉盘旋在我心头挥之不去,我不断地说服自己,那是别人的家事,全村那么多人都没有表示任何意见,我是个外人,我只需要好好上学,做好自己的事即可。
四月清明节我回了一趟家,给我爷爷奶奶和妈妈上坟。我故作随意地和村里人闲聊,有人告诉我,张友秦和朱瑶都不回家啦,张友秦嫁过来后,朱瑶也愿意陪他住在村里。在他们口中,这桩婚事非常难得,非常幸运,没有人会站在张友秦的立场去想。
岛上的人一年四季都得忙农活,尤其是四五月间。我留意了一下四爷家的情况,发现张友秦平日里根本就不出门,大白天的也会呆在家中。苗岸自生下来就不正常,按理说才应该是经常呆在家中的人,但时常都会在村里闲逛。那么张友秦在做什么呢?
第三天我打算启程回学校,路过四爷家后院时,突然看见张友秦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河边发呆。那是十六年前的事了,我记得很清楚,当时那条河已经快要干涸了,就算是放羊都没人走那过了。我看了看表,时间还挺充裕,便打算和她打个招呼。
发现有人靠近,她像是受惊的鸟儿一样抖动了肩背,盯着我看了好久才想起我是谁。
你为什么不回家?我开口问她。她没说话,只是低下头去卷裤脚。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然后惊讶地瞪大了眼。她的两个脚腕上全是绳子勒出来的伤痕,新伤叠着旧伤,有些部位还在红肿发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