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宴清止住话头,低睨着时琉影在痛苦中沉沉睡去,眸底的笑意溃散,他抬手轻抚着时琉影紧蹙的眉眼,拭去她眼角的泪痕,沉着嗓音喃喃自语。“你得活着,幽冥地界那么大,万水千山,烟波浩渺,只有活着你才能看遍。”“这场绚烂却短暂的爱,从来都不该是你生命的全部。”“我不该,也不能是你生命的全部。”……夜色愈浓,殿内却连盏烛火都没有,浓烈且孤寂的黑紧紧包裹着榻上的两人,反显得季宴清那对流淌出道道血色的紫瞳愈发妖冶诡谲。
时琉影孤独地走在一片贫瘠的山脉上。
天地苍茫,浓雾难消。脚下的山脊只有一寸宽,两侧是被雾海笼罩的悬崖绝壁。
毫厘之差,她便会粉身碎骨。
但她不怕。
浓重的雾气尽头,她知道有人在等她,那人最喜穿白,有着一对狭长妖异的血眸,薄凉的唇瓣总是微微勾起,会轻柔地吻她,会说好听的话。
她迫不及待地向前,不愿停下脚步。
她害怕再迟一点儿,兰灈池的身影便会被周围寒凉的雾气彻底吞没。
偏偏在这时,她被一高大的身躯背了起来,并驮着她往相反的方向疾驰。
毛色光滑,通体银白,是一只巨型的雪狼,她在雪狼背上晃荡、颠簸。
雪狼行得极险,也极快。
每一步都仿佛要将她掀下来,落入两侧不见尽头的雾海深渊里,却又在她即将离体的瞬间幻出道道妖力将她死死锢住。
时琉影眸光闪动,凝视着身下疾驰飞奔的雪狼,许久之后才阖目死死抱住雪狼的脖颈,不让自已被颠晃下去。
直到一温柔清亮的声音劈开头顶的雾海,不轻不响地砸了下来。
“妖皇后,我快被你勒死了。”
“!”
时琉影蓦然惊醒,眨了眨酸涩的眼。
似是已深夜时分,屋内光线极弱,看不清周围的陈设,只轻缓飘荡着一缕缕浓郁的花香,身下是一陌生的床榻,过分柔软。
时琉影没法仔细观察。
她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被自已死死搂住的雪狼。
不是雪狼,是火狐。
撑着一双熠光的紫瞳,身上是由淡金丝线绣纹的白袍,缭绕着缕缕雪香。
他抱着她,将她藏在衣袍内,凌厉宽展的肩线,显得时琉影愈发单薄又纤细。
“季……唔!”
季宴清反应极快,赶在时琉影开口的前一瞬捂住了她的嘴巴。
“小声点儿!外面都是值夜的妖侍,若是被他们察觉到,离君就该来了。”
离君?
时琉影愣怔几息,慢慢回忆起来。
那只周身散发着冰寒气息的恐怖男妖,差点儿把她打死……还吻了她的眼尾!
时琉影胃里泛出一阵恶心,推开季宴清欲要下榻,撕心裂肺的痛意奔涌着袭来,疼得她脏腑骨骼血脉都要炸裂开。
尚来不及呻吟,又被身后的季宴清抬手一提,拢着她的腰肢,将她重新圈住,声音放得极低。
“别乱动,你周身的经脉才刚刚复原,还需要时间静养。”
时琉影无力地转身,伏在他怀里,低垂着眸子思虑半晌才出声。
“为什么救我?”
季宴清垂眸,确定时琉影偎着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才开口同她解释。
“不是我救的你,是妖皇陛下。他留给你的妖丹已被你完全吸收,今后只要潜心修炼,你的妖力就会稳定提升。你不再是一朵普通的合欢花,也不用去寻不同的妖双修。你可以靠自已,好好活下去。”
“不用双修,靠……自已?”微滞一息后,时琉影嗔怨地撇了撇唇角,“哼,他还真是,死了都不想让我和别的妖双修。”
季宴清:“……”
沉默地安静片刻后,时琉影蓦然抬眸,神色复杂地同季宴清对视,水色潋滟的漆目光波流转,像是在期盼着什么。
但她不愿同他说。
想了许久,时琉影轻声问道:“没有了妖丹牵引,你这缕妖魂,还能存在多久?”
季宴清眼尾垂敛,像是没有听懂时琉影话中深意,没心没肺地冲着她笑。
“妖魂离体若超过三个月,本体便会消散,所以我得在三个月之内回到抿林。”
“三个月……”
时琉影如鲠在喉,停顿片刻后,强撑着一丝气力,将脸深埋进季宴清侧颈,低抑着酸涩的喉咙小声哽咽。
“季宴清,你可真没用!”
“妖魂是魂,妖力无法攻击实体妖身,他们看不见我,我也无法触碰到他们,这妖皇宫内,只有你能……”
时琉影凝着眼前缥缈晃荡,有了些许透明的妖影,没有等他说完,将他打断。
“你一定很痛吧?”
“什么?”
季宴清不太明白,下一瞬又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苦笑轻叹,“你受伤流血,性命垂危,我当然是痛的——心痛!”
“我说的不是这个……”时琉影轻藏起澄澈的眸子,低眼,小声嘟囔。
她想起被击飞的瞬间,挡在自已身前连一秒都不到就破碎了的银白色妖影,若非如此,她当下就死了。
就,这么放不下么……
“季宴清,等我身体痊愈,我会想办法助你回到抿林,若你能成功占领邺都,做了妖皇,我们就结契成婚。”
“真的吗?”
“嗯。”
时琉影略略点头,长睫微颤一息后,抬起头认真地凝视着季宴清的眼睛。
“这是……你希望的吧?”
季宴清眸色晃动,喉结轻滚,他紧抿着双唇同时琉影对视,紫瞳间淡抹了一层模糊的泪蒙,似隐忍难过却又愉悦至极。
“是。等我回了本体,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冲进妖皇宫,救你于水火。我做妖皇,你还是妖皇后,我们把离君那只以下犯下的鸟放在火炉里烘烤,让他从冰凤变成火鸟!我还要——妖皇后??睡着,了啊……”
季宴清止住话头,低睨着时琉影在痛苦中沉沉睡去,眸底的笑意溃散,他抬手轻抚着时琉影紧蹙的眉眼,拭去她眼角的泪痕,沉着嗓音喃喃自语。
“你得活着,幽冥地界那么大,万水千山,烟波浩渺,只有活着你才能看遍。”
“这场绚烂却短暂的爱,从来都不该是你生命的全部。”
“我不该,也不能是你生命的全部。”
……
夜色愈浓,殿内却连盏烛火都没有,浓烈且孤寂的黑紧紧包裹着榻上的两人,反显得季宴清那对流淌出道道血色的紫瞳愈发妖冶诡谲。
丝丝阴风游过树叶,呼啸肆虐,发出“沙沙”的声响。
时琉影羽睫一颤,不安地贴靠着季宴清的胸膛,往他怀里蹭了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梦境呓语般地轻声呢喃。
“池哥哥……疼。”
许是因着身上无尽的撕裂般的痛苦,这一夜变得格外漫长。
时琉影醒来时,天光还未大亮,殿内已有无数只来来往往奔走洒扫的妖影。
不同于她的妖皇寝殿冷清得只有染一一只妖奴,紫云殿的妖侍妖奴,时琉影就是掰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宏伟的规格,精致的装饰,仿若这紫云殿才是妖皇宫的主殿。
见时琉影睁眼,一端水而入,捏着帕子欲要给她擦拭身子的女妖惊呼一声后,匆匆忙忙地将帕子朝水盆一扔,往殿外跑去。
“快快快,快去喊妖医,还,还有离君殿下。你!对,就是你!别擦了!!马上去雨兰殿找殿下前来。”
“我的好姐姐~这个时辰去,万一冲撞了殿下好事,我小命都难保。要去你去!!我,我可不敢!”
“哎呀!无事的,离君殿下昨日特意交代过,妖皇后一但醒来,无论何时,都得立刻上报于他!!”
“哦,哦,如此……那行,那好!”
时琉影有些无措,她尚未从生死一线的痛苦中缓过劲儿,不知该如何面对离君这个罪魁祸首,也害怕对方见她清醒,对她使出阴邪狠戾的折磨。
于是她急急拉过旁侧的裘被将自已整个盖住,双目一阖,开始装死。
小小的伎俩自是瞒不过妖医的眼睛,只需浅浅地给她把完脉便知晓她的情况。
可榻侧的妖医却像是读懂了时琉影的小小心思,并没有将她拆穿,而是长叹一息后转身冲桌案前的离君行礼。
“离君殿下,妖皇后生命已无碍,只是身体太过虚弱,尚未醒来,还需静养,兴许是这只小妖奴看错了。”
“胡说!”一直等在旁侧的妖奴没忍住冲着妖医大吼,“我刚刚明明看到妖皇后睁眼了!我……啊!!!”
“嗬。”
离君勾唇轻嗤,右手轻抬,蓦然开口的妖奴已飞出三丈远,见她捂着心口害怕地直往后退,离君神冷了眉眼,薄唇启碰。
淡漠的声线却似隐着雷霆之怒。
“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我的寝殿内大呼小叫?”
“殿下息怒!!妖奴知错,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惊慌不已的小妖奴瞬时趴跪于地面,不等离君动手,左右开弓,一下又一下地开始自扇巴掌。
啪啪啪——
不过须臾,两边脸颊便肿了起来。
离君视而不见,回落的视线重新打在妖医身上,修长凌厉的食指轻轻叩着桌案,沉着脸一语不发,直叩得妖医冷汗直流。
“扑通”一声,也跪了下去。
“殿,殿下,妖皇后身体虚弱,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她不过一只年幼的小妖,万望殿下垂怜,让她好生静养,只要半个月就好,静养半个月,便可下床走动了!”
离君轻笑,“我还没打算对她下手呢!你怕什么?”
“……”
妖医低头垂眸不敢再言语。
离君缓缓起身坐至榻侧,抬手轻抚过时琉影嫩白的脸颊,见她浓密的睫毛不安地颤动了一息,唇角笑意更甚,紧盯着时琉影,轻缓开口。
“只是她不醒,我如何判断能不能活,所以……你这颗项上人头,我看还是——”
话音未落,榻上的美人已睁开了眸子,冷着眼同他对视,抬手将他不安分的手指拨开后,时琉影微张了张唇瓣。
“我醒了!”
离君心头愉悦,右手轻挥,“你们……都给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