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鸳儿假死的时候,也是春天。郑元礼若是虚岁六岁,那便是在逃走的第二年生的。……是野男人的种。李玄最后一点耐心也消磨殆尽,直起身子拉着郑鸳儿就往外走。院子外早就准备好了马车,四匹黑马威风凛凛,连马颈系着的玄色锦带都是普通百姓见不到的布料。李玄拉着郑鸳儿上了马车,马车便动了。“娘!娘!”外面的郑元礼一个劲儿地喊。郑鸳儿忍不住问:“主子,我们要去哪儿?”李玄自顾自地打开手边的小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个上了年份的旧荷包。
李玄果然已经知道了。
哪怕李玄没有见过郑鸳儿长什么样子,可郑鸳儿的声音却不曾改变。
如今郑鸳儿就站在他面前,再多借口都是徒劳。
听着外面元礼的叫喊,郑鸳儿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她忍着李玄不断加大的力道,缓声道:“奴婢错了。”
“求主子放过奴婢的家人。”
李玄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失笑:“你有家人?”
“你的家人不早死绝了吗?”
“当初爷留下你,不就因为你孤家寡人,不会背叛爷吗?”
郑鸳儿猛地抬起头,在看见李玄似笑非笑的警告眼神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前的一切准备都是徒劳。
她还幻想着跟李玄谈条件、讲道理。
她脑子糊涂,忘记了李玄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杀了她一家三口。
曾经的她无亲无故、所以忠诚,如今李玄完全可以让她再次“孤家寡人”。
郑鸳儿当即跪倒在李玄面前,声音发颤:“奴婢眼下也是忠心的,奴婢永远不会背叛主子。”
她的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几近绝望地闭上眼:“求主子爷发发慈悲,放过奴婢的家人。”
什么尊严,什么骨气,什么自由。
她早就不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的人了。
郑鸳儿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跪了多久,磕了多少个头,李玄才扶起她。
李玄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拂去她额上的灰土,神色莫测:
“知道错了就好,爷不怪你。”
他也不顾郑鸳儿方才趴在地上,满手的土,拉过郑鸳儿冰凉的手往外走。
走出门,郑鸳儿才后知后觉天已经亮了。
门口被侍卫拉住的郑元礼看到狼狈的娘亲,挣扎得更加厉害。
“坏人!坏人!不许碰我娘亲!”
郑元礼声嘶力竭地大喊,周围邻居却没有一个敢探头出来看一眼。
一旁郑央看到娘子的一瞬间也想冲上去,却被身后的侍卫用刀鞘狠狠怼了下后背。
郑央身形猛地一低,闷哼一声。
郑鸳儿攥紧了拳头。
她不能求情。
这个时候,她越是求情、李玄越不高兴,打得只会更加厉害。
李玄视若无睹,光明正大地拉着郑鸳儿往外走,路过郑元礼时,他停了一下。
不知为何,李玄有种奇怪的感觉。
男孩满眼怒意地盯着他。
李玄自顾自问:“你叫什么?”
郑鸳儿替儿子答道:“他叫元礼,郑元礼。”
李玄眉眼带笑看了眼郑鸳儿:“一听就是你起的名字。”
郑鸳儿强扬起笑容:“主子怎么猜到的?”
李玄说:“这村里鲜少有人念过书,也就你能起得出这样的名字了。”
李玄看向元礼,又问:“你几岁了?”
这一次,李玄却不让郑鸳儿替孩子回答。
郑元礼下意识看了眼郑鸳儿。
李玄又道:“你若是不说,你爹可要吃苦头了。”
李玄眼神带笑,郑央身旁的侍卫便举起刀鞘威胁。
郑元礼快要被这个场面吓哭了,他再懂事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拿刀用他爹的性命威胁他。
郑鸳儿咬牙切齿,恐吓小孩这种事也就李玄做得出来!
郑元礼努力抑制着哭腔说:“我、我今年虚岁六岁。”
“六岁?”
李玄轻飘飘地瞥了郑鸳儿一眼。
正是郑鸳儿假死逃走那一年。
李玄不依不饶又问:“几月生的?”
郑元礼再也忍不住,哭喊着说:“春天生的,四月。”
听到此话,李玄眼中的笑容淡淡地散去了。
郑鸳儿假死的时候,也是春天。
郑元礼若是虚岁六岁,那便是在逃走的第二年生的。
……是野男人的种。
李玄最后一点耐心也消磨殆尽,直起身子拉着郑鸳儿就往外走。
院子外早就准备好了马车,四匹黑马威风凛凛,连马颈系着的玄色锦带都是普通百姓见不到的布料。
李玄拉着郑鸳儿上了马车,马车便动了。
“娘!娘!”
外面的郑元礼一个劲儿地喊。
郑鸳儿忍不住问:“主子,我们要去哪儿?”
李玄自顾自地打开手边的小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个上了年份的旧荷包。
上面绣着一枝淡粉色的梅花。
“你瞧,这是你从前给我的荷包,你还记得吗?”
李玄并不回答郑鸳儿的话,不是没听到,而是不想回答。
郑鸳儿再着急,却也不敢继续问下去,只能顺着李玄的话题接下去:“奴婢记得。”
李玄笑道:“你知道,爷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郑鸳儿垂眸:“主子聪慧,奴婢怎么瞒得过主子?”
李玄扯扯嘴角,似笑非笑:“爷聪明了一辈子,还不是被你假死骗过去了。”
郑鸳儿不跟李玄对视,也不接话,只低头泡茶。
土路颠簸,但拉车的马经过训练,马车驶得格外平稳,杯里倒满茶水,也不曾洒出一滴。
李玄心情颇好地解释道:“就是凭你给那男人绣的荷包。你的绣工跟别人的不一样。”
李玄手中摩挲着荷包,动作熟稔仿佛做过千万遍。
郑鸳儿动作轻柔地从李玄手里拿过荷包,李玄随即抬眸看向她。
郑鸳儿莞尔一笑:“这荷包花色旧了,奴才给主子做个新的。”
“奴才许久不在州中,不知道如今流行什么花,主子想要什么花色?”
她倒是沉得住气。
李玄打量着她,顺着她的话题道:“你想绣,就再绣一枝梅花。”
说罢,李玄又似有所指地补了一句:“爷向来念旧。”
郑鸳儿假装听不懂:“奴才知道了,那便还是梅花,这只就先扔了吧。”
郑鸳儿要将荷包扔出车窗外,李玄却二话不说伸手夺了回来,依旧收进了小抽屉里。
“爷说过,爷向来念旧。你不在的时候,这个荷包一直陪着爷,怎么能说扔就扔?”
郑鸳儿顿了顿,随即点头:“都听爷的。”
两人之间气氛和睦一如从前,仿佛这六年时光不曾流转。
没过多久,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过了六年,郑鸳儿在侯府当差的习惯还在。
马车一停下她就率先跳了下去,一手掀开帘子一手往里伸,等着李玄扶着她的手下马车。
李玄从前眼盲,出行都是郑鸳儿如此伺候着的。
自从李玄眼疾治愈后,便没人再这样伺候他。
一来李玄不再需要,二来奴才们也怕触了主子霉头。
只有郑鸳儿,还保留着从前的习惯。
李玄望着伸进车里的小臂,伸手搭上,仿佛回到了六年前。
李玄眼中弥漫起一丝满足的笑意。
她终于回来了。
这次,她再不能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