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锐文守在朱绪病床边,一听到她的呻吟,他就惊醒了。他忙起身一手握住她挣扎的手,一手抚摸她的额头焦急说:“漾漾,你别动,你昏倒撞到了头,医生说你脑震荡了,你现在不能起来。”朱绪闻言出神看着苏锐文问:“我睡了多久?”“马上就要过十二点了。”“外公醒了吗?”朱绪急切问。苏锐文垂眼不忍看朱绪苍白的脸,低声说:“还没有。”朱绪心如死灰一动不动。苏锐文缓缓坐回去,他双手紧紧握住朱绪冰冷的手,额头也紧紧贴着她的手,他痛苦试图安慰朱绪说:“爷爷一定会没事的,漾漾。”
医院病房里,仪器有频率的声音让人听着特别难受。
苏劲松有中风迹象,经过抢救还没有苏醒。苏家一群人围在病房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和担心。
朱绪抱头蹲在病房门口一动不动,她在这一刻是彻底崩溃了,她仿佛再也听不到周围的声音,连怎么哭都忘了。恐惧和内疚深深纠缠着她,她祈求上天要死的话就让她死,让她下去陪她的外婆和她赔罪道歉。她恨自己之前的努力乐观,她就应该在外婆死后一辈子活在恐惧和内疚中,不要再招惹任何人任何事,她就应该像只老鼠活在阴暗中,成为别人的棋子一辈子。因为她根本没有能力去负荷承担这样的痛苦了。
苏翰济见不得朱绪这副可怜的模样,她越悲伤他越是恨得直咬牙,他疾步上前说:“你现在知道怕了?这都是你的错,从头到尾这个家要是没有你,都不会有这些事!”
而他骂完见朱绪没反应,还想上手拽她离开病房门口让她滚,结果一旁的苏锐文忽然动作,一把先推开了他。
苏翰济往后连连退了两步,震惊看着忽然对他动手的苏锐文,因为太过于惊愕,他一时说不出话。一旁的黄依秋赶紧扶住他说:“你冷静点,锐文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但她的安慰适得其反,反而提醒了苏翰济,苏锐文是故意的。
而苏锐文看到黄依秋的作态更来气了,他冲上去想揍两人,但一旁的苏怀晏很快动手抱住他死死拦住了他。
“你放开!你怕我打死你爸妈是不是?他们早就该死了!”苏锐文怒道。
苏怀晏没反驳,就是死死抱着苏锐文不让他冲动。
“怀晏!你松开他!你拦着那个混账干什么?!我今天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对我动手!”苏翰济也是怒气冲冲。
苏怀晏还是不松手,他把苏锐文推到远处墙边,死死按住他低声愤怒说:“爷爷还没有醒,漾漾已经崩溃了,你再闹下去是不是要把他们两个都逼死才甘心?你现在动手打他,他一定会送你去坐牢,你想坐牢是不是?你先带漾漾回去,这里交给我处理!”
苏锐文不甘心,他怒目看着面色黑沉到可怕又异常冷静的苏怀晏,最后终于恢复了些许理智。
“别在医院里闹,你还是瑞安的总裁,家里事搞不完,你还想看到明天股价崩是不是?不管你还想不想瑞安好,但你现在不能在瑞安失势。”苏怀晏沉声说。
苏锐文把苏怀晏的话彻底听进去了,他努力平静下来,拳头却依旧松不开。
苏怀晏缓缓松了劲放开苏锐文,悲凉说:“送漾漾和琳娜回去,漾漾受不了任何刺激了。我在医院等爷爷醒,有消息就会通知你们。”
话落,苏怀晏转身走向一旁紧张立着的琳娜说:“琳娜,你帮我去劝漾漾先回去。你们都回去等消息,我一个人在医院陪爷爷就可以。”
琳娜回神,难过愧疚看了眼苏怀晏,哽咽说:“我没有想过事情会闹成这样,怀晏哥……”
“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愧疚,你是最无辜的。现在可能只有你说话,漾漾才听得进去,你去劝劝她。”苏怀晏宽慰道。
琳娜明白苏怀晏的意思,忍住眼泪点点头走向朱绪。她在朱绪旁边蹲下就感受到一种能溺死人的悲伤,她忽然忍不住心酸,颤抖说:“漾漾,外公会没事的,你不要这样……”
朱绪听到琳娜的声音,终于缓缓抬起头。她目光空洞看向琳娜,但她想起琳娜是真的朱绪,想起她外婆如果知道真的朱绪还活着并且回来了,肯定会很高兴。她的脸上有了一种很苍白的笑意,伸手紧紧握住琳娜好像生怕她会消失。
朱绪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但她努力启唇对琳娜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琳娜再绷不住哭了,朱绪伸手认真擦了擦她的眼泪,然后缓缓站起了身。没人知道她要干嘛,她直愣愣走向了苏翰济,对着他喊了一声“舅舅”。
苏翰济觉得很晦气,但察觉到朱绪的异常,不由皱眉护着黄依秋退后了一步说:“我已经不是你舅舅。”
朱绪没回答还是走向他,靠近后,她忽然抬手用尽全身发力气,狠狠打了苏翰济一个耳光,说:“这是我替舅妈打的。舅妈要是早打你这个耳光,或许她早就解脱了,或许我们就都不存在了。”
这个耳光清脆响亮,打得苏翰济脑袋嗡嗡响,他从来没有受过这种侮辱,一时被打得全傻,呆若木鸡忘了还手。而其他人也都震惊了。
朱绪则用完了最后的力气,她感到周围很吵杂,但她完全看不清听不清谁是谁。她好像看到了医生护士因为这边的吵闹而冲过来,下一秒她就感到自己体力不支重重倒在了地上,她看到明亮的灯光,下一秒却眼前一黑失去所有的知觉昏了过去。
朱绪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有她小时候也有在苏家度过的日子,她还看到了琳娜和他们一起生活,最后她看到了孙瑾柯。
她们回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不让孙瑾柯坐她的椅子,孙瑾柯就挪到一旁地上坐了会和她聊天。
孙瑾柯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漾漾。”朱绪回答。
“哪个yang?”孙瑾柯问。
朱绪便捡起地上树枝歪歪扭扭给她写了自己的名字。而她写的时候才发现,因为太久没有和人一起生活,她都快忘记了自己叫什么要怎么写,她差点失去了名字。所以,那天有一个瞬间,她很高兴还好孙瑾柯来了。
记忆太过于清晰,以至于朱绪意识到自己在做梦,而当意识到做梦这件事时,她就离醒不远了。但一想到醒,所有的痛苦就涌进了她的脑海里,这让她感到头疼欲裂,她疼得叫出了声。而她彻底被自己的叫声吵醒了,她猛然睁开眼看到了病房里雪白的天花板。
苏锐文守在朱绪病床边,一听到她的呻吟,他就惊醒了。他忙起身一手握住她挣扎的手,一手抚摸她的额头焦急说:“漾漾,你别动,你昏倒撞到了头,医生说你脑震荡了,你现在不能起来。”
朱绪闻言出神看着苏锐文问:“我睡了多久?”
“马上就要过十二点了。”
“外公醒了吗?”朱绪急切问。
苏锐文垂眼不忍看朱绪苍白的脸,低声说:“还没有。”
朱绪心如死灰一动不动。
苏锐文缓缓坐回去,他双手紧紧握住朱绪冰冷的手,额头也紧紧贴着她的手,他痛苦试图安慰朱绪说:“爷爷一定会没事的,漾漾。”
朱绪没回答,空洞问:“琳娜呢,二哥?”
苏锐文抬起头说:“大哥让她回南山路守着了。”
“守什么?”朱绪明知故问。
苏锐文还是回答她说:“守你的东西。”
“那本来也不是我的东西,都是琳娜的。”朱绪说。
苏锐文没再说话,还是紧紧握着朱绪的手,直到她再次体力不支睡着。他看着朱绪皱眉的睡颜很心疼,他恨自己不能保护她也恨她倔强。
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但苏锐文还是对朱绪说了声生日快乐,他还靠在她枕边问:“漾漾,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
朱绪睡得很沉没有回答。苏锐文轻轻抚摸她的脸喃喃自语说:“对不起,漾漾。”
苏怀晏一直守在苏劲松病床边,他整夜没合眼,苏锐文发信息告诉他朱绪没事了,他才短暂松了口气。他回复苏锐文:好好照顾她。
发送后,他看着这五个字,心里很难过。
苏劲松在第二天中午才醒来,他睁开眼看到苏怀晏又疲惫闭上了眼。苏怀晏则忙按铃叫医生,附身问他:“爷爷,您怎么样?”
苏劲松摇摇头没说话,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他彻底服老了,而且越来越糊涂,他把最重的东西放在了秤上,现在几千斤都不够他去衡量了。
医生进来给苏劲松做了检查,他的腿失去了知觉,是中风引起的偏瘫。
但对这事,苏劲松看开了,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点点头。待医生走后,他对苏怀晏说:“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通知他们就可以,让他们都不用来。”
苏怀晏会意,说:“我昨晚已经让琳娜回去南山路休息,锐文早上tຊ回公司了。我爸妈也守到今早才回去,您要不想见,我让他们下午暂时不用再来了。”
苏劲松见苏怀晏刻意没提朱绪,沉着脸对他的试探感到心烦,但他还是忍不住问:“漾漾呢?”
苏怀晏说:“我说了您别担心。”
苏劲松怔住,盯着苏怀晏问:“漾漾出什么事了?”
“她昨晚因为您晕倒,伤心过度也晕倒撞到了头脑震荡了,现在也在医院治疗。不过她已经醒了,吐了两次,暂时没有其他问题。”苏怀晏尽可能直白告知情况。
苏劲松听得出神,许久长长叹了口气,低声说:“真是造孽。”
苏怀晏听到这话在苏劲松病床前跪了下去,他握住苏劲松的手,低头自责难过说:“爷爷,奶奶的事情都是我的错,和漾漾锐文没有关系。我才是最大的责任,漾漾那时候那么年轻,是我不应该诱导她。”他很少在别人面前示弱表露脆弱,这一次忍不住红了眼眶,他感觉自己也要撑不住了。亲眼看到苏劲松倒下去,朱绪崩溃,他才真实体会到朱绪当年的痛苦。
苏劲松用力拽苏怀晏示意他站起来,骂道:“谁让你跪了?!你从小我怎么教你的?不管做错了什么事,勇于承担往前走最重要,你跪下你奶奶的事也不会过去,你祈求我的原谅有什么用?!”
苏怀晏缓缓站起身,他看上去一下憔悴了一圈,他说:“我不值得原谅,爷爷,但漾漾要是没有您的原谅,她这辈子……”
“一辈子还那么长!她从小养在我身边,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让她走离开苏家不要再回来,我也不会再见她。至于你,和她断干净,也不要再见她!”苏劲松生气拍床说,“你是不是对她还有情?!”
苏怀晏垂头说:“我爱她。”
苏劲松气得随手拿过床头的东西就砸苏怀晏,呵斥道:“你要想害死她就继续爱她!让你爸恨死她让琳娜因为她一回家就无辜失去兄长!她做错了这么多事,连我都不能再爱她保她了,你能做什么?!你就算要陪她走也不是现在!你还有点内疚和责任感,从你爸手里把瑞安接过来,连漾漾都知道问题在你爸!你们两兄弟一个比一个不争气,瑞安那么大集团那么多员工兢兢业业,凭什么给你们的斗争陪葬?!”
苏怀晏一动不动任苏劲松打骂,因为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知道事情已经彻底搞砸了,他们谁也不能全身而退。
朱绪这两天一直在等苏劲松愿意见她,但她最终没能等到。而她不能继续留下去了,她知道现在苏劲松默认让她离开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在临走前,朱绪只告诉了琳娜。她给了琳娜一张清单,把她所有要归还的东西列在上面。车子房子、从苏翰济那要来的钱,还有动物园认养的动物都列给琳娜。但其中有一笔钱,她说还不回去了,因为她给了李睿当作去找琳娜的费用。
琳娜闻言看着朱绪说:“你找过我?”
朱绪没说话只是默认这事,然后她说:“对不起,琳娜,留下一个破局给你,我原本以为情况可以比现在好一些,没想到是最糟糕的那种。”
换琳娜沉默了。因为她终于明白到,朱绪是所有人里最希望她回来的那个。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过有件事希望你信我,不要太信舅舅。”朱绪认真继续说。
琳娜还是不说话,只是看着朱绪心情复杂。
朱绪没法猜测琳娜的想法,她看了看时间,下了病床准备就这么离开,不然苏锐文就要下班来医院了。
琳娜看着朱绪穿鞋问她:“你不怕我拦着你?”
“你不会。”朱绪肯定说。
而琳娜的确站着没有动,她只淡淡说:“我只是担心,你要这么走了,我怎么和两个哥哥交代?”
朱绪穿好鞋站起身,走向琳娜和她面对面说:“你不用和他们任何一个人交代,琳娜,在这个家里,两个哥哥享有什么权力,你也一样拥有。你有自己的判断和决定不是吗?其实你不希望我再见他们。”
在这一刻,琳娜发现所有人里最懂她的也是朱绪。所以,她于心不忍问朱绪:“你有钱吗?”
“其实生活不用那么多钱,我有点存款,早就准备这一天了。”朱绪平静说。
琳娜便没有再说话。
而朱绪准备开门出去又犹豫,她回身重新走向琳娜说:“清单上的东西,我可以问你要一件吗?”
琳娜望着朱绪明亮的眼睛,等着她开口。而等朱绪开口之后,琳娜从包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朱绪说:“外公在你生日那天写给你的信,上面写着漾漾亲启。我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但希望你能带走。”
朱绪愣了愣,一抬手要接,手却一直在发抖,她颤声和琳娜道谢,又忍不住和她说了句抱歉。
琳娜侧开了头不看朱绪,直到听到关门声,她才缓缓松了口气。
离开的车上,朱绪读了苏劲松写给她的信,眼里含着泪水。她放下车窗看着熟悉的城市离她越来越远,就像她来时是个意外一样,她的离开也没有任何道别。而她住院的这两天,只有苏锐文在陪她,苏怀晏甚至都没有出现,她知道苏怀晏终于要放手成全她的自由了。
一切就这么消亡得无声无息,就像春天的生机盎然也是无声无息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