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胤扫了一眼她透明披帛上挂着的几根枯枝败叶,提着笼子转身往里走。“等放完狐狸。”寅月嘻嘻一笑,站在原地,“那我在这里等你。”不多时,李时胤就提着空掉的笼子回来了。他今日穿了一袭暗绣云纹月白长衫,身形俊拔,头戴玉冠。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下来,漫开在他眼角眉梢,点亮了眼尾的泪痣,映出细碎的星光,更衬得他皎如玉树。林间起风,拽着他的衣摆,他身形笔直,走得很快。“放走了?”寅月问。
夏日缠绵,暑气难消。
白溪去集市采买时,听了一耳朵闲话,回来便在众人耳边聒噪个不停。
“那张老三真不是个东西,他竟然敲锣打鼓当众休妻!”白溪简直怒不可遏。
“哦?为什么?”寅月立马磕着瓜子凑近。
白溪挎着小篮子,双眼喷火:“他挺着个大肚子,说现在女人越来越不中用,连怀孕都要男人代劳。简直是占着鸡窝不下蛋、蹲着茅坑不拉屎,所以干脆休妻,以后二人各奔前程,嫁娶随意。可怜那赵氏被张老三赶出去,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大热天还要哭着回娘家,也不知娘家人怎么想。”
“男的竟真能怀孕!”李卿乙目瞪口呆。
寅月凑到白溪面前,伸头往篮子里看了一眼,拎出了一包杨梅,慢条斯理道:“男子怀孕有何稀奇?只不过,他怀的是鬼胎罢了。”
白溪声如蚊蚋,不满道:“还不是寅娘子给他了鬼婴莲蓬,让这样的小人得了志。可怜那赵氏,半生陪着这负心郎白手起家,临到中年还要被休弃,一个子儿落不着。”
李卿乙似懂非懂,“是不是因为那两团魂体没有去冥府,根本不算重新投胎,所以叫鬼胎?”
寅月但笑不语。
白溪唉声叹气,“唉,你们竟完全不关心赵氏的处境。”
这趟采买,公子还专门嘱咐他去合合居买最甜、最大的杨梅,没想到拿回来就被人惦记走了,真是细糠喂山猪。
李卿乙叹了口气:“赵氏是很可怜。”
正说话间,李时胤提着装狐狸的笼子,走了出来。
“你去做什么?”寅月瞟了一眼可怜兮兮的花斑狐狸。
李时胤言简意赅道:“将它放归山林。”
“我也去。”寅月将杨梅放下。
二人乘着犊车,一路颠颠簸簸,走了一个时辰才到东郊骊山脚下。
李时胤提着狐狸笼子下了犊车,却听见路旁有轻微的啜泣声,二人循声望去。
那是一名身着藕色襦裙的中年妇人,衣裙洗得泛白,发髻高耸,只簪着一根竹簪。她容貌秀美,两鬓微霜,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身边一个仆从也没有。
正是被张老三休弃的赵氏。
李时胤连忙从车里取了金铤出来,又担心她不收,便谎称是张老三送来的谢礼,请她一定收下。一番往来寒暄之后,这才相辞。
“你何时对我能那么大方?”寅月将林中的枯枝踩得咯吱作响。
骊山鲜有人迹,根本没有路,到处都是枯枝落叶,一脚踩下去虚实难辨。树枝剐擦着她的披帛,行动十分不便。
李时胤头也不回道:“我的命都是你的,还不够大方?”
话音一落,他便觉肩上忽地攀上来一只嫩白的手,一道娇媚婉转的声音剐擦着耳膜:“既然如此,我现在不想走了,让你背我不过分吧?”
李时胤回身站定,垂眸看她。
她今日晕染了桃花妆,细眉如新月,一抹桃红胭脂洇开在眼尾,一笑便有万般风情堆在眼角眉梢。
虽然笑得别有用心,笑得一肚子坏水。像是一心一意要捉弄他,看他跳脚,但他心里却没tຊ有预想中的烦躁和恼怒,甚至想……
想答应她。
眼前又浮现出她孑然一身立在窗下的落寞神情,让他情不自禁地想留住眼前这份恣意。
李时胤扫了一眼她透明披帛上挂着的几根枯枝败叶,提着笼子转身往里走。
“等放完狐狸。”
寅月嘻嘻一笑,站在原地,“那我在这里等你。”
不多时,李时胤就提着空掉的笼子回来了。
他今日穿了一袭暗绣云纹月白长衫,身形俊拔,头戴玉冠。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下来,漫开在他眼角眉梢,点亮了眼尾的泪痣,映出细碎的星光,更衬得他皎如玉树。
林间起风,拽着他的衣摆,他身形笔直,走得很快。
“放走了?”寅月问。
李时胤“嗯”了一声,手心却开始冒汗。也不知道方才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答应她,害他紧张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准备好了?”寅月笑吟吟地凑近问。
话音一落,李时胤便觉肩上一沉。一具极温软的身体贴在背上,一双白腻的手搂住了他的脖颈,又将他沉甸甸的乌发拨去了身前。
他浑身骤然紧绷,又连忙倾身托住她的膝弯,笼子脱手而出,骨碌碌地滚了老远。
“不要了。”头顶传来一道含笑的声音,一只手轻轻捏了捏他的下颌,触感温软。
他只觉全身的气血都往脸上涌,只能十分僵硬地驱使自己镇定往前走,无暇他顾。耳根不听使唤地烧红了,滚烫如烙铁。
环在脖子上的手又不安分地贴来了耳根处,十分细腻,凉凉的。头顶响起一道故作惊诧的声音:“哎呀,是不是天太热了?”
李时胤沉声道:“再多说一句你就自己走。”
又故意将枯枝落叶踩得咯吱作响,手心里却全是汗。
可这番虚张声势没吓到狂徒,她明显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轻轻在他颈间嗅了嗅,鼻尖擦着他的耳廓过去,弄得他心头一阵颤栗。
“你……!”他慌乱气结。
“好了好了,走吧。”始作俑者还若无其事地催促。
李时胤按照原路返回,步子迈得快而稳,很快就到了山脚下,马车正停在不远处。
驱车的车夫叫小远,看到自家公子背着寅月下山,惊得合不拢嘴。喃喃自语道:“还以为公子不近女色呢。”
走到山脚下,李时胤飞快将她放下,头也不回地钻进了马车,跟她身上有刺似的。
回程的路上,任寅月如何逗他,他始终一言不发,默默地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时间飞快地过了不知几日,这日李府来了一名美妇人,专程来找李时胤请符箓。
美妇是个大嗓门,言谈举止间豪爽又泼辣。两人寒暄了一阵,她便说起了坊间近日流传的一件轶事。
此事正是关于张老三的。
却说张老三休妻后的第四日,他高高隆起的腹部忽然剧痛难忍。正给他请脉的郎中撩开他衣衫下摆,赫然发现他破了水。
一个时辰后,郎中就从他肚子里剖出了一对双胞胎儿子,粉雕玉琢,体格惊人。
此事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许多人本以为他突然有了大肚子是害了病,没想到竟是真的怀了孕。
不止怀了孕,还成功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哪个女郎比得了?
但张老三这回也算遭了大罪了,毕竟肚子横切一刀,至少一个月下不了床。坐月子期间,还得挂心着两个儿子。
可也有人认为,他这回罪没有白受。
因为这对双胞胎儿子实在是了不得,说是人中龙凤也不为过。一落地便能说话,在襁褓里糯声糯气地喊“阿爷”,一看就绝非凡胎。
坊间都说张老三上辈子积了大阴德,简直是祖坟冒青烟,这辈子命才会这么好。
但也不晓得是从哪里传出的消息,说张老三坐月子期间也不消停,腕子经常多出来许多刀痕。像是他故意自残放血,而放血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养活两个儿子。
有人问为何不给双胞胎找奶娘呢?
那人却说,不是张老三不给孩子们找奶娘,而是因为这对双胞胎不吃人乳,只喝人血。
而且不喝旁人的血,只喝张老三的血。
张老三没法子,只能割腕取血,喂养自己的小祖宗。毕竟,儿子是他亲生的,还能亲眼看着他们饿死不成?
美妇说到此处,敞着嗓子道:“李公子,这件事是秘密,你可别告诉旁人哟。”
李时胤取出一沓符箓递给她,才将她恭送出府。
傍晚时分,三人吃完晚饭在回廊中纳凉,看寅月摆弄几盆栀子花,恰好聊起了此事。
“双胞胎喝血不会是真的吧?”白溪悚然问。
寅月道:“两个鬼婴肯定不喝人乳,只能饮血。”
白溪悚然道:“若每天都要喝血,那需求量这么大,张老三怎么满足得了?”
李卿乙抱着竹夫人,啜了一口香茗,道:“不给鬼婴喂血也没什么吧?”
“没猜错的话,不给鬼婴喂血,他们很快就会枯竭而亡,变成一堆白骨。”李时胤正铺开一沓白纸,在画符箓。
“啊,这倒是有些可怕了。”白溪一下想起赵氏,心里又唏嘘了一阵,“真是没想到,这张老三连发妻都能休弃,让人空着手回娘家,却能大方到放血饲婴。”
“但他能坚持几时呢?”李卿乙看着洁白的栀子花,神情中露出了一点不似这个年纪的成熟与漠然。
栀子花香飘满整个庭院,寅月披散着佼佼乌丝,正倾身轻嗅团团锦簇。一缕发丝贴在红唇上,她轻轻将其掠到了耳后,露出一段雪白修长的耳颈。
檐铃叮当作响,清脆悦耳,驱走了一些鸟雀。
时间缓慢地过了几天,这几日寅月倒是没出门,都在房间里炼制血丸。
用来炼制血丸的血,正是如意神树的血。
半空中飘着一只巨大的圆肚瓷瓶,瓷瓶吐出一团血,在如丝绸般的神力中缓缓凝聚成了一枚枚血色的丹丸。
一旁的李卿乙正在静坐修行,她悄悄咪咪地睁开一只眼,问:“炼制这个血丸有什么用呢?
寅月一挥袖,瓷瓶和血丸全部都消失了,“如意神树乃是用佛骨滋养的神树,它的血,功效之一就是超度怨灵。”
“妖怪吃了有用吗?”她睁开双眼,神情兴奋。
“有用,可以净化妖魂,增长妖力。”寅月立马猜到了她的小心思,“不过,妖阶太低的妖怪,吃了就如烈火焚心,受不住的。”
李卿乙垂头丧气地“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