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锦安仍在滔滔不绝,“……你刚归家不久,可知此事若是传到家中长辈耳中,孤男寡女夜不归宿,会让他们生出什么猜想?”余晚之点头,心说你再在这里多骂一会儿天就亮了,别说余家,左邻右舍都知道了。“是,兄长教训得是,晚之今后定当痛改前非。”沈让尘坐在马车里支颐听了许久,总算是听她说了句整话。那人倚着丫鬟站在那里,垂着头,看上去是一副乖顺的模样,若是把那身皮囊扒开来看,应当每一根都是犟骨。正思索着,垂头听训的人忽然轻轻歪了下头,斜睨了他一眼,又继续垂头听训。
余晚之唇角一弯,笑了出来,淤积在心里的那股郁气散了不少。
她掀开帘子往外看,巷道很暗,但目力所及之处都是绵延的围墙,看来是个大府邸。
“这是定国公府?”余晚之猜想。
沈让尘“嗯”了一声。
余晚之放下帘子,定国公府无人不知,只是没什么交情,逢国公府设宴从未给他们发过帖子,宋卿时也不是个喜欢攀附权贵的人,他们也从未腆着脸去下过拜贴,只从前打国公府门口路过几次。
余晚之现下明白了,沈让尘不带她入府是对的,不仅仅是因为需要人抱进抱出,而是他们是之间的关系。
今夜她要是进了国公府,之后即便退了亲,往后怕是都无人会上余府提亲了,只是这一点他方才没有点明。
这样看来,这人倒是还没有坏到骨子里。
大夫脚程快,不一会儿就从府中赶了出来,身侧护卫帮忙提着药箱。
车厢里点了灯,大夫早在来报信的人口中得知是扭伤了脚。
“还请小姐除去鞋袜,老朽才好看诊。”
医者眼中无男女,可此处还有旁人,余晚之朝车辕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沈让尘下了马车。
除去鞋袜,大夫就着油灯查看,只见脚踝处红肿非常。
大夫垫着帕子摸诊,片刻后松了口气说:“幸好,没有伤及骨头。”
余晚之额头上冒出了汗,方才大夫摸诊那几下简直要了命,她拼命咬牙才忍住才没疼得喊出来。
大夫又说:“待老朽针灸之后,再辅以活血祛瘀、消肿止痛的药物,不出七日定能痊愈,只是这几日小姐需好生休养,切勿下地行走,否则只会加重病情。”
“多谢先生。”余晚之客气道。
大夫赶忙推辞,“老朽当不得先生二字,小姐折煞我了。”
余晚之笑着颔首,侧头时隐约听见了一些字眼。
“……夫人。”
“是。”
两人在朝这边走,声音愈见清晰。
沈让尘:“派人去同余锦安说一声,让他不用等。”
大夫针灸完,脚上的红肿稍退了些许,余晚之穿上鞋袜,听见了梆子声一慢三快敲了四下,已是子时了。
秋风寒煞人,沈让尘在车下等候时披上了大氅,此刻站在树下听大夫回话。
沈让尘颔首,“将后几日的方子开齐,不用上门诊脉了。”
大夫点头应下,不禁道:“老朽诊了不少病人,看得出小姐是个性子坚韧的人。”
沈让尘原已准备走,闻言顿下脚步,好整以暇地看着大夫,“看病还能看出性子坚韧?”
大夫含蓄道:“能忍人所不能忍,即为韧,公子可别小瞧这脚伤,就是有的汉子也会疼得哼出来,小姐从头到尾是一声未吭。”
沈让尘没接话,转而上了马车。
车内油灯还燃着,照亮了余晚之贴在鬓角汗湿的发丝,沈让尘只看了一眼就转开了脸。
一路上相顾无言,将时间拖得更加漫长。
马车好不容易才停下,余晚之后背都僵了。
澹风刚掀开车帘,一个人影就冲过来扑上了车辕。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余晚之揉了揉耳朵,“你尽可再大声些,将府里所有的人都吵起来再说,来,扶我一把。”
坠云扶住余晚之伸来的手,带着她下马车。
落地脚刚站稳,余晚之一顿,看见后门檐下站着个人,铁青的脸让灯笼照得越发骇人。
原以为余锦安已经歇息了,没想到大半夜还在后门等她。
余晚之靠在坠云身上,借着侧头的功夫低声问:“被劫持的事你没说漏嘴吧?”
坠云小声回话,“没有,二公子的人送我们回来时交待过,只说二公子带走了人,二公子可真好心。”
好心?
余晚之听她一口一个二公子,心道这丫头还是天真了。
沈让尘为她搪塞不过是不想暴露他自己今夜的部署,正好,余晚之也有不想让人知晓的秘密,两人等同于在此事上达成了共识,并没有什么好心一说。
“你们俩嘀嘀咕咕打什么暗语呢?”余锦安呵斥道。
余晚之看向余锦安,喊了声:“兄长。”
“你还知道喊兄长!”余锦安大步走来,“你一闺阁女子深夜在外游荡不归,放眼整个汴京城,能找出你这样的吗?!”
“你是余家小姐,不是什么戏子歌女之流,能让人说带走就带走,你可还记得余家祖训?”
余晚之愣住,她又不是余家人,她哪能知道余家祖训是什么。
“额,祖训是……是……”
好在余锦安问完自个儿也反应过来,“罢了,你不记得也实属正常,有道是……”
余家历代都是文臣,余锦安是个做学问的人,拽起文来滔滔不绝,就连训人都能训得人昏昏欲睡。
余锦安接连训了半晌,余晚之从始至终垂头听训,一句话也不反驳。
她也算是听明白了,小部分是在骂她,大部分是在指桑骂槐说给沈让尘听,看来是个护短的。
余锦安仍在滔滔不绝,“……你刚归家不久,可知此事若是传到家中长辈耳中,孤男寡女夜不归宿,会让他们生出什么猜想?”
余晚之点头,心说你再在这里多骂一会儿天就亮了,别说余家,左邻右舍都知道了。
“是,兄长教训得是,晚之今后定当痛改前非。”
沈让尘坐在马车里支颐听了许久,总算是听她说了句整话。
那人倚着丫鬟站在那里,垂着头,看上去是一副乖顺的模样,若是把那身皮囊扒开来看,应当每一根都是犟骨。
正思索着,垂头听训的人忽然轻轻歪了下头,斜睨了他一眼,又继续垂头听训。
沈让尘忽然就笑了,果然,一身都是犟骨,挨训还不忘瞪他。
那一眼没什么杀伤力,反倒是灯下美人眼盛着些欲语还羞的意思,是只黑心肝的狐狸精没错了。
“余大人。”沈让尘突然开口。
“正所谓……”余锦安正是文思泉涌时,冷不丁被人打断,转身朝着马车一揖,生硬道:“二公子有什么话,还望赐教。”
沈让尘撑头的手朝着余晚之一点,说:“令妹今夜受了伤,大夫叮嘱切勿下地走动,余大人再训下去,令妹的腿恐怕就不能用了。”
“受伤?”余锦安大惊,看着余晚之的腿问:“受了什么伤?”
余晚之道:“下马车的时候崴了一下脚,幸得二公子帮忙,请了个厉害的大夫诊治花了颇长时间,因而才回来得晚了些。”
她故意这样说,是担心让余锦安误会了什么,非要把她和沈让尘绑在一块儿就完了。
沈让尘岂能听不出她在撇清,只看着她未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