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迟疑许久,期间望向其他地方似是矛盾地考虑了很长时间,最终职业的使命感让他做出了决定。他弯下腰,把路小雨抱了起来。路小雨愣了愣,几乎是对他的行为感到受宠若惊。她有些茫然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他那么轻而易举地抱起了她,就像抱起轻飘飘的枕头,那份成熟男人特有的强硬与能力,让她一时迷失了心绪。那一刻她甚至忘记了仇恨,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只看得见他刀刻般硬朗完美的侧脸。陈深扬今天也是来扫墓的,他来扫墓自然不可能像路小雨那样发疯地步行,他开了车。
路小雨的状态很差,她跪在那,脚掌上布满了泥泞和血迹,她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盯着手掌心的一片绿叶发呆。
陈深扬曾在心里下过决定,不再过问路小雨的任何事。
他回想起自己的决定,将目光从她身上拉回来,皱着眉转身就走。
安静的环境下,他的脚步声其实并不明显,但路小雨却发现了。
她慢慢抬头望去,原只是毫无意义的一眼,却正对上男人挺拔修长的背影。
即便是个背影,她也能认出来那是谁。
连他现在都不管她了,她这副样子呆在这,他没看见吗?
不,他肯定看见了,正是因为看见了才要走,现在的她在他心目中更坏了吧,哪怕她考上了大学,哪怕她不再惹是生非,可她却满怀报复心,像个年幼的恶魔。
他是个警察,她之前对警察诸多非议和侮辱,他一定非常讨厌她。
所以他才会转身就走。
所以到了此时此刻,连警察都不管她了。
路小雨慢慢攥紧了拳头,掌心的落叶被她攥得变形,她咬咬牙站起身,望着陈深扬离去的方向大声道:“站住!”
陈深扬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他背对着她,好像这样两人就不需要对峙,不需要争吵。
路小雨长舒一口气,迈开步子走向他,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到疼,每走一步都能清晰感觉到那钻心般的疼痛,可她没有停止,甚至都没有放慢脚步,很快走到了陈深扬背后。
“为什么不转过来看着我。”路小雨仰头望着他,“不敢看我?还是不想看我?”
很难说是因为什么。
又或许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原因。
陈深扬微微蹙眉,最终还是在女孩的逼问下转过了身。
他清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昳丽纯真的样子与他梦中重合,他微抿嘴角,终究还是偏开了头。
路小雨将他矛盾的样子尽收眼底,她深呼吸了一下,面带笑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再次看见你,一定会把你骂得狗血淋头。”
其实也不一定是骂得狗血淋头,但至少是不怎么友善的。
他压根就没想过她会主动叫住他。
陈深扬话不多,为数不多的几次话多都给了路小雨,现在他不想说话,她也没要求他说什么。
“你错了。”路小雨轻声道,“这次你错了。”她又往前走了一步,他们的距离更近了,陈深扬不得不转回目光望着她,在他冷清地注视下,路小雨轻飘飘地说,“我不会骂你,也不会憎恨你,我还没那么愚蠢,搞不清楚状况。相反,我要谢谢你,陈深扬,我得谢谢你把真相告诉我。”
饶是陈深扬,也对路小雨的反应有些惊讶,看见他眼底的怔愣,路小雨嘴角的笑意加深了。
“你又一次让我改变了主意。我想你说得对,即便是警察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在所有证据都指向万倩无罪的情况下,你们也不能因为她道德上的缺失而关押她。我想明白这些了,也能理解处理我妈案件的警察看我的眼神了。”她偏了偏头,很冷静地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她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已经十分罕见了,现在她还这么客气地问能不能问他一个问题,又一次出乎了他的预料。
陈深扬没言语,但点了一下头。
路小雨慢慢松了口气,片刻后道:“我想问你,你怎么看待我妈的案子。”她抿抿唇道,“我听陈栩说你以前在公安局工作,是刑警。那从你的角度看,我妈的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握了握拳,“既然你之前能对我说那些话,说明你对我妈的案子很了解,比如万倩其实不仅仅是我爸朋友的妻子,也是我妈的心理医生。我要说的是,我妈自从接触她开始,精神就变得越来越差,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以我妈病情恶化导致抑郁症加重为理由骗过了我爸,但她骗不了我,我能看得出来她有问题,我能感觉到。”
她又往前一步,整个人几乎都靠在了陈深扬怀里,陈深扬下意识后退一步,她微微一怔,又抬手抓住了他的外套衣摆。
“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吗?你觉得万倩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她既然是心理医生,肯定很懂得如何引导人的心理,她会不会曾打着治疗的名义一点点摧毁我妈的精神,让她崩溃,让她绝望,让她在最后做出离开这个世界的选择?”
女孩这次不管是说话还是询问都很理智很诚恳,可她越是这样,陈深扬偏偏越发不适。
她可能还是刁钻古怪一点比较好,那样才比较像她,她现在的样子他有些招架不住。
许久许久,陈深扬才压低声音说:“我不是负责你母亲案件的警察。”听起来像是要以这样一个简单的理由拒绝回答她一样,但他很快有话锋一转,语调略带沙哑道,“但从我个人对案件的理解上来看,你的怀疑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路小雨眼睛一亮,终于得到了一个人的认可,这个人还曾是一名刑警,这让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那我这次想对了是吗?”路小雨有些急切地抓紧了他的衣摆,“我这次没有再想错了吧?我这次的方向是正确的吗?”
她之前两次选择都被他无情评判为错误,最终她也能想明白那是真的。
事不过三,这是第三次了,有了前两次,路小雨几乎是有些病态地希望得到陈深扬的认可。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希望得到曾经最厌恶的警察的认可,可事实就这样发生了。
陈深扬缄默了许久才在路小雨灼灼的注视下抿唇说道:“路小雨,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但你要明白,凡事都要讲证据,你确实可以朝着你所怀疑的方向去调查,但只有拿到证据的那一刻,你才能确定谁有什么罪。”
他稍稍弯下腰,没穿警察制服的时候,他看起来没那么威严不可侵犯,他弯下腰的样子也莫名多了一些亲切。
“通常来讲,死亡案件可以概括为三类,他杀、意外死亡和自杀。你母亲的案件,有直接的证据以及现场勘察来证明她是在无人在场、无人胁迫的情况下跳楼的,排除了他杀,也并不属于意外死亡,在没有找到加害和伤害因素,能够推定为自杀的情况下,案件就会终结,即……出具你母亲的死亡证明。对于自杀者的原因和动机,警方并非必须侦查确定,这是十分主观的因素,当事人已经……死亡,通俗地说,是死无对证。在这种情况下……”
他的话到这里停了一下,似乎觉得再说下去又会让路小雨情绪激动起来,于是他沉吟片刻,换了个角度。
“也许你母亲的案子的确不是一起简单的自杀案,她并不是在抑郁症和绝症的双重压力下选择自我了结,但如今已经结案几个月,要重启案件需要更多新的证据。你是距离当事人最近的人,你有条件去按照你怀疑的方向调查取证。如果真的有一天,你发现了什么证据,只要你还愿意相信警察。”他唇线紧绷道,“你可以来找我。”
路小雨瞳孔收缩,半晌才道:“可你已经离开公安局了。”
陈深扬微微一顿,片刻后道:“如果你能相信其他警察,也可以直接带着证据去公安局报案。”
他明明做过决定不再管她的事,可到底还是管了。
不但管了,又再一次的长篇大论了,有时候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言尽于此,陈深扬转身离开,可刚走了几步,就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陈深扬浑身僵硬,几乎是在反应过来的下一秒就挣开了那人的拥抱。
他转过头,目光锐利而冰冷,可路小雨就像没看到一样,仰着头直视他说:“我只相信你。警察里面我只相信你。”
陈深扬没有说话,他只是视线下移,望着女孩光着踩在地上的脚。
他迟疑许久,期间望向其他地方似是矛盾地考虑了很长时间,最终职业的使命感让他做出了决定。他弯下腰,把路小雨抱了起来。
路小雨愣了愣,几乎是对他的行为感到受宠若惊。
她有些茫然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他那么轻而易举地抱起了她,就像抱起轻飘飘的枕头,那份成熟男人特有的强硬与能力,让她一时迷失了心绪。
那一刻她甚至忘记了仇恨,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只看得见他刀刻般硬朗完美的侧脸。
陈深扬今天也是来扫墓的,他来扫墓自然不可能像路小雨那样发疯地步行,他开了车。
他的车不是很好,是很普通的大众轿车,比起路小雨父亲的车来,简直连零头都不如。
他把路小雨放到了后座上,等她坐好,他就直接关了车门。
路小雨透过玻璃窗注视着他,看着他跨上车,系安全带。
她没问他要带她去哪,她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他带着她,也算为她指明方向了。
不过她觉得,很大可能他会送她回家,毕竟他最钟爱的事情大概就是送她回家了,前两次他都是那么做的。
但这次路小雨失算了。
陈深扬没送她回家,而是开车到了离这里最近的商场。
开在郊区的商场有些简陋,虽然叫商场也不过才两层,加起来还不如市中心大商场一层的三分之一大。
路小雨坐在车上望着窗外,听见驾驶座的男人问她:“你穿多少码的鞋子。”
……鞋子?
路小雨下意识望向自己的脚,虽然知道坐在驾驶座的陈深扬看不见,但还是不好意思地往座位底下缩了缩。
她抿抿唇,半晌才道:“36码。”
陈深扬微微颔首,直接解开安全带下了车,独自走进了商场。
路小雨靠在车窗前看着他的背影,其实她也知道自己不适合跟他一起进去,她连衣服都还穿着医院的病号服,脚上又光着,她自己是不介意,可难不成真的让陈深扬一个警察领着这样的她进商场吗?他又不能走到哪都抱着她,就只能自己去了。
他做事很有效率,离开不过也就几分钟便回来了,连等待的路小雨都很意外。
回来之后他没直接上驾驶座,而是到了后座这,他打开车门,半弯下腰,将手里的鞋盒打开,睨着她说:“穿上试试。”
路小雨阖了阖眼,盯着鞋盒里躺着的黑色平底鞋久久没有动作。
陈深扬见她不动,沉默了一会道:“这里很简陋,买不到什么大品牌,如果你嫌……”
他的话还没说完,路小雨就打断了他。
“我不是嫌弃。”她低着头,这个角度他看不见她红红的眼睛,她闷声说,“我只是,只是……”
只是觉得,这是妈妈去世后,她看见过最漂亮的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