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盈盈泪眼婆娑,低低叫了一声哥哥,平静地告诉他一个消息,“我们可能要分开了,沈老师你还记得吗?他有一个朋友,想收养我。”声音里满是歉疚。郭天地愣了半晌,本想问“你同意了?”,但马上反应过来,她语气里的歉疚就是答案,如果没同意,何必歉疚?他发自内心地笑了,“这是好事啊。”看起来没有半分不舍。收养手续刚刚启动办理,收养方希望郭盈盈先搬过去慢慢适应,郭天地亲自把她送到新家。收养方没有孩子,年纪大了没有精力抚养幼儿,所以要收养一个郭盈盈这样的大孩子,男女都有稳定工作,属于典型的中产阶级,郭盈盈即将过上富足快乐的生
幼年的记忆几乎是零,只记得他有奶奶,奶奶抱着他,说要带他去找妈妈,奶奶把他交给那位阿姨就走了,他哭得撕心裂肺,奶奶却连头都没有回。
那位阿姨说,“不要哭,奶奶连头都没有回。你哭给谁看?眼泪只对在乎你的人管用。”
在火车上,郭天地充满自豪地把自己的人生经历讲给郭盈盈,那一刻,他不像个十几岁的少年,反而像个历尽沧桑释怀过往的耄耋老者。
很多年以后,郭盈盈想,乐观和豁达是上帝为郭天地打开的唯一一扇窗户。
他们站在北京站的出口,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点懵,放眼望去,高楼林立,一股令人茫然却又兴奋的气息扑面而来。
郭天地说,他感觉自己的根就在这里,他要留下来。
兄妹俩摸着石头过河,一路跌跌撞撞,走了数不清的弯路,总算在北京安顿了下来。
郭天地快18岁了,人高马大,很容易找到了活儿干,在火车站附近的餐馆,管吃管住。
郭盈盈早就到了上学的年龄,郭天地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打听了很久,才知道北京的县城有打工子弟小学,那是一所专门为建筑工人的孩子建造的小学。
为了郭盈盈上学,他成了一名光荣的建筑工人,干最脏最累的活儿,住最简陋的屋子,吃最廉价的盒饭,几乎没有任何消费。
有时间他感觉自己跟牛马没什么分别,只要饿不死就不停地干活儿,干活儿,干活儿。但为了妹妹,他甘心做牛马。
郭盈盈很争气,学习名列前茅,用令人满意的成绩单换取哥哥脸上灿烂的笑容,是她最有成就感的事。
郭盈盈考上重点初中,郭天地换了十几种工作,只为了陪着妹妹上学。
房租很贵,柴米油盐都很贵,尽管郭天地节衣缩食,生活仍然捉襟见肘。
郭盈盈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婷婷玉立,犹如一朵即将绽放的百合花。容貌出众,鹤立鸡群,但穿着实在寒酸,可惜了一张如花似玉的脸。
郭天地想给妹妹更好的生活。
他需要钱,更多的钱。
不偷不抢,只能出卖身体,他找到一家打黑拳的地下俱乐部,一晚上的收入差不多是他一个月的工资。
他的任务是打假拳,与其说是拳手,不如说是一个演员,具体表演流程是这样的,嚣张地上台,口出狂言,一副很厉害的样子,开始的几个回合出尽风头,然后被狂揍一顿,看准时机,倒地不起。
他和老板说好,打什么地方都可以,不能打脸。
他怕郭盈盈发现。
每到周末,他把满身的伤痕遮掩起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总是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在妹妹面前,把烦恼留给精神,伤痕留给身体。
一次,他拿着挨揍赚到的钱走出地下俱乐部,正好看到一只老鼠爬出下水道,他感觉自己跟这只老鼠差不多,鬼鬼祟祟,都见不得光。
突然,一个男人从他身边狂奔而过,慌慌张张跑进黑暗的巷子里去了。
接着,四五个壮汉呼啸而来,显然是在追赶先前的男人,他们手里都拎着一米长棍子。
惨叫声从巷子深处传出来,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凄厉。
出于正义感,郭天地没有置之不理,他在路边捡了一块板砖,悄悄走进小巷子。
惨叫声越来越清晰凄厉,叫骂声也不绝于耳。
驻足听了片刻,原来打人的是高利贷,被揍的借了钱还不上,被揍的跪地求饶,说他在地下黑拳俱乐部赌输了,希望再宽限几天,他一定能翻本。
郭天地心头一震,原来这事多少和他有点儿牵扯。
黑拳俱乐部除了卖门票赚钱,主要是设置赌局赚钱,说白了就是骗局,郭天地就是其中关键一环。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无意中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
第二天,他对俱乐部老板说,不想干了。
他觉得这就是一份普通的工作,跟在餐馆刷盘子一样,没有合同,来去自如,打声招呼,抬屁股就能走。
当三个拳击手把他团团围住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一个了解黑幕的人,怎么能轻易放走?
郭天地必须赚够赎身的钱才能走,50万,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他扛住了威逼利诱,坚决不再打黑拳,决定堂堂正正赚钱。
打黑拳的这段时间,他偷偷用功,挨打也不是白挨的,基本功练得很扎实,只需强化练习数日,就能独当一面。
半个月后,正式登场。俱乐部老板大概是想赌一把大的,竟然给他安排了三冠王,三冠王曾经在泰国拿过三次冠军,实力雄厚,跟郭天地相比,就tຊ像
如果郭天地爆冷赢了,老板大赚一笔。如果他输了,损失几乎可以忽略。
郭天地拼尽全力赢了比赛,牙齿被打掉两颗,鼻梁骨折断,肋骨断了七根,下台直接被送进ICU。
失去意识之前,他还在担心妹妹,这一次恐怕瞒不住了,又要害她担心了。
苏醒过来时,郭盈盈抱着他哭得稀里哗啦,他昏迷整整一个月,数度抢救,差点永远醒不过来。
护士告诉他,这一个月郭盈盈几乎没有离开过病房,衣不解带照顾他,把医生护士们都感动了。
得知妹妹为了照顾他没去上学,郭天地差点气晕过去,“我变成这样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你不好好上学,那些打我白挨了,那些罪我白遭了。滚滚滚,快滚回学校去。”
郭盈盈泪眼婆娑,低低叫了一声哥哥,平静地告诉他一个消息,“我们可能要分开了,沈老师你还记得吗?他有一个朋友,想收养我。”声音里满是歉疚。
郭天地愣了半晌,本想问“你同意了?”,但马上反应过来,她语气里的歉疚就是答案,如果没同意,何必歉疚?
他发自内心地笑了,“这是好事啊。”看起来没有半分不舍。
收养手续刚刚启动办理,收养方希望郭盈盈先搬过去慢慢适应,郭天地亲自把她送到新家。
收养方没有孩子,年纪大了没有精力抚养幼儿,所以要收养一个郭盈盈这样的大孩子,男女都有稳定工作,属于典型的中产阶级,郭盈盈即将过上富足快乐的生活,她将拥有自己独立的房间,晚上去卫生间不用跑到外面,养父母会为她买新衣服,开着小汽车接送她上学,她再也不用在同学面前感到自卑。
他由衷地为她感到开心,比自己被收养还开心。
他以为兄妹缘分将尽,尽量不去打扰她,实在想念,就去学校门口蹲守,远远看一眼就满足。
几年相依为命,他早已把她看作亲妹妹,世上唯一的亲人,如今他又变成了孤身一人,独坐在狭窄拥挤的小屋里,却觉得空荡荡的,好像偌大的地球只剩下他一个人。
孤独的感觉,比断掉七根肋骨还要痛苦。
此时,他才明白,不是他拯救了郭盈盈,而是郭盈盈拯救了他,脸上笑得灿烂,心却支离破碎,郭盈盈就是那根缝补的线,把他的心拼了起来,让他重获生机。
他后悔了,后悔把唯一的亲人送走了。
突然,敲门声响起,把他从恍惚中拉回了现实。
这个时间会是谁?他下意识看看表,六点,正是郭盈盈放学的时间,会是她吗?不可能。
打开门的瞬间,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哥哥,我看到你的车子在下面就知道你回来了。”郭盈盈笑意盈盈,看起来跟平时回家没有两样。
郭天地晃神片刻,猛掐大腿,痛感真实,这不是做梦,他激动得抱住郭盈盈,不住喊着,“妹妹,妹妹”。
郭盈盈神神秘秘关上门,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鼓鼓的袋子,抓住底部一抖,哗啦啦,一堆好吃的倾倒到桌上。
有水果,有零食,有糕点,只看包装就知道很高档,郭天地很多连见都没见过。郭盈盈专门“偷”出来给哥哥吃。
郭天地边吃边落泪,空荡荡的心瞬间被填满,有家人的感觉,真好,被家人惦记的感觉,真好。
他想让妹妹回来,可却张不开口,目前他还给不了妹妹富足的生活,不想让她再跟着自己吃苦。
等着吧,等他赚够了钱,买得起一套小房子,买得起十几块一斤的水果,高档巧克力,他就把妹妹接回来。
他重操旧业,打拳赚钱,坚持不打黑拳,虽然赚得少很多,但良心安然。
然而,命运却跟他开起了玩笑。
天空翻起鱼肚白的时候,他和往常一样回家,街道上空无一人,突然,一个黑影朝他奔来,他第一反应是,不会是又有人被高利贷追杀吧?
黑影跑到他跟前,猛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寒光闪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二十厘米长的刀身贯穿了他的腹部。
微弱的曦光中,他看清了黑影的脸,正是那个被高利贷追杀的人。
这一次,失去意识之前,他的大脑闪现出来一张脸,不是郭盈盈,而是那个给他买橘子汁喝的阿姨,记忆太久远,他早已经想不起那张脸,可此时却分外清晰,真的好漂亮,令人惊艳的眉眼五官,他拼命想刻在脑子里。
他总觉得那个阿姨,就是他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