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交。不过,有了格兰特会长的前车之鉴,这一次,我要公开交易。”方青黛不解:“何谓,公开交易?”霍巴特一笑,漫不经心用布擦拭着烟斗:“三支盘尼西林,最快后天早上能送到上海的码头。所以,我要在明天的报纸上刊登与方小姐交易天香图的喜讯。”天香图美名远扬,几乎全上海的纺织业都听过这幅顾绣经典的名号。公然将此图出售给英国商会,无异于背叛上海商界。人言可畏。为防生变,霍巴特必须提前坐实方青黛的“叛徒”身份,才能让她无从悔改。
上海入冬后的第二场雨来得毫无预兆。
方青黛出门不久,冷雨便伴随着疾风砸下来。沿途没有躲雨的地方,她只好趁着雨势还不算大,一路跑去英国商会。
抵达商会门前时,她已被从头到脚淋湿了,落汤鸡似的颇为狼狈。
前来接待的人是被商会降了职的郝明,两人一见面,都有说不出的尴尬。
一个曾是陪格兰特前往方家做客的秘书,一个是杀害格兰特的嫌疑人,本以为此生不复相见,谁料,方青黛居然会主动出售天香图。
“方小姐,这边请。”
郝明把全身湿透的方青黛带到一间办公室,尚算客气地给她递过去一条毛巾:
“方小姐稍等,霍巴特先生马上就来。”
郝明口中的霍巴特,是英国商会的新任会长,全面接替格兰特的工作。传言中的霍巴特,是个传统的英国贵族,绅士风度比格兰特有过之而无不及。
方青黛一概不信,只愿他不要如格兰特一般丧尽天良就好。
不多时,霍巴特手执一支烟斗步入了办公室,方青黛礼貌起身,朝他颔首致意:
“霍巴特先生。”
霍巴特却一句话不说,倨傲地坐在沙发上。郝明从旁卑躬屈膝地奉上一杯咖啡,这才对方青黛说道:
“方小姐,霍巴特先生的意思是,你可以开个价钱。”
方青黛摇了摇头:
“我不要钱。”
霍巴特去拿咖啡的手一顿,抬起一双湛蓝的眼睛,饶有兴味打量起方青黛。他翘起了二郎腿,操着一口生硬的中文问道:
“那你要什么?”
“盘尼西林,”方青黛说得斩钉截铁,“三支盘尼西林,一手交药,一手交图。”
霍巴特眯起双眼,深深吸了一口烟斗。郝明猜出他的意思,及时开口与方青黛讨价还价:
“依照现在的行情,一支盘尼西林值十条金鱼,方小姐,你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方青黛迎上霍巴特危险的目光,本能地向后缩了缩,可依然没改口,重申道:
“我就要三支盘尼西林。”
郝明为难地看向霍巴特,霍巴特摘下烟斗,轻轻在桌上磕了一下,似乎是借此敲打方青黛:
“成交。不过,有了格兰特会长的前车之鉴,这一次,我要公开交易。”
方青黛不解:
“何谓,公开交易?”
霍巴特一笑,漫不经心用布擦拭着烟斗:
“三支盘尼西林,最快后天早上能送到上海的码头。所以,我要在明天的报纸上刊登与方小姐交易天香图的喜讯。”
天香图美名远扬,几乎全上海的纺织业都听过这幅顾绣经典的名号。公然将此图出售给英国商会,无异于背叛上海商界。
人言可畏。为防生变,霍巴特必须提前坐实方青黛的“叛徒”身份,才能让她无从悔改。
这用意,方青黛自然也明白。
霍巴特见她略有迟疑,话锋一转,又道:
“需要用盘尼西林的病人,大多情况危急。方小姐再犹豫下去,只怕,他就等不起了。”
“好,”方青黛心下一横,无畏地直视着霍巴特的眼眸,“我答应你。”
次日,方青黛决定将天香图卖给英国商会的新闻登上了上海各大报刊的头版头条,配图是一张她与霍巴特的合影。
这张报纸拿在陆襄亭手里才看了不一会儿,就被狠狠撕成了碎片。玉生香来奉茶,见陆襄亭如此怒不可遏,也是诧异:
“老爷子是冲谁发这么大火?”
陆襄亭不解气般,用手杖戳在那张合影上,愤然道:
“还能冲谁,冲他陆霄练不争气!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这么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你去,把这些拿给他看看,让他认清方家那丫头的真面目!”
玉生香一瞥地上的碎片,立时慌了神,但她马上恢复了妩媚的笑容,蜂腰曼摆,坐在沙发的扶手上。她挽起陆襄亭的手臂,嗔道:
“老爷子,李医生都说了,霄练这伤需要静养,你又何必去刺激他。这万一给他气出个好歹的,得不偿失啊。”
陆襄亭听她如此说,倒也冷静不少。
“那就等他好了再说,”他沉声道,“这段时间盯紧他,再往方家跑,打断他的腿!”
陆襄亭负气而去,玉生香总算松了口气。
陆家自来没缺过盘尼西林,她去百乐门求药,所为的也并非陆霄练。为了保护她想保护的人,这件事,她绝不能让陆家叔侄发现端倪。
至于,方青黛……
她俯身拾起那些纸片,一点一点撕碎,直至面目全非。
管她方青黛究竟是为了什么卖天香图,只要陆霄练不出门,她四处讨要盘尼西林的事,就会少一分败露的风险。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如果有,李长缨也会亲手推倒这面墙。
玉生香才在一楼的客厅将报纸销毁,李长缨就将另一份崭新的报纸裹在纱布里送上楼。
自江流子死后,陆霄练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烟一根接一根地抽,咳嗽因此总是好不了。此时李长缨走进去,摆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又塞满了烟蒂。陆霄练指间则是一根新点上的香烟,吞云吐雾之间,几声痛苦的呛咳溢出他口中,他却只管用烟堵回去。
“抽死你算了!”李长缨没好气把医用托盘砸在桌上,“我可告诉你,你二叔和玉生香有事瞒你,而且,是关于方小姐的事。”
陆霄练绝望如荒滩的双眼隐隐恢复了几分神采,他抬头望向李长缨,唇瓣翕动,像是有话要说。李长缨从纱布卷中抽出报纸递给他,最先映入眼帘的即是方青黛和英国商会交易天香图的事。
“要说你也是,”李长缨一屁股坐在陆霄练床边,不留情面地数落着,“那么喜欢人家方小姐,也不知道给人家零花钱。看看她穷得,都把传家宝卖了。”
陆霄练眉峰一蹙,随手掐灭烟,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李长缨赶忙阻拦:
“祖宗,别作了行吗,你身上还有好地儿吗?”
陆霄练却置若罔闻,自顾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外套披上,作势要出门。
“你出不去,”李长缨提醒道,“程墨他们就守在楼梯口。”
“拦不住我。”
陆霄练撇下一句话,李长缨原本以为他是嘴硬,还想回击一句“做梦”。可紧接着,身后就传来了窗户被撬开的声音。
“不是……你作死啊!”
李长缨扑到窗前的时候,陆霄练已经摔在了楼下花园松软的泥土之上。李长缨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刚要喊人,却发现这陆大少爷竟没事人似的站起身掸了掸土,回头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你……”李长缨已是焦头烂额,他堪堪咽下到嘴边的脏话,尽量委婉地压低了声音骂道,“你高低死外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