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霄练接道。他的神色仍波澜不惊,似乎并不多么悲戚,但方青黛清楚地看见,他搭在膝头的手紧紧攥作了拳,用力至指节泛起青白。她点点头,知趣不再多言。风际奉茶而来,陆霄练接过他手里的茶杯,旋即将那张写有交易时间和地点的纸条塞进他手里:“那个东西,帮我拿回来。”回去的路上,方青黛仔细回忆陆霄练和风际交谈的过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蓦地,一个念头闪现在脑海,她恍然道:“可是你还没告诉风际,那东西是天香图啊。”
“明天码头交易,你自己小心。我走了。”
陆霄练言罢,顾不得仍隐隐作痛的右腿便要起身,不料受损的关节支持不住突然受力,让他一个踉跄势要栽倒。方青黛忙上前扶住他,一刻不敢松手:
“当心!”
陆霄练想推开她的手,却被她生生挡了回去:
“你去哪,我送你。”
“不用……”
“我送你!”
方青黛鲜少如此疾言厉色,上一次见她这样,还是在码头上阻拦准备闹事的工人。反倒是一向说一不二的陆霄练,面对她的愠怒,竟仿佛能收敛起锋芒,听凭她扶着走出了门,上了她的车。
“去哪里。”
方青黛坐在驾驶位,语气里听不出悲喜。陆霄练谨慎地瞥了她一眼,透出几分认怂的意味,一个多余的字也不啰嗦:
“城东老宅,我给你指路。”
方青黛第一次没有被蒙住眼睛前往老宅,但她无心看沿途风景,甚至连路也没记,就按陆霄练指挥的路线走。
因为从前都是陈叔驾车,她的驾驶技术荒废多年,顾头不顾尾地,常有急转急停。所幸陆霄练一路安静,除指路外一言不发,她便能专心看路,没再横生枝节。
抵达城东老宅时恰逢正午,烈日当空,驱散了连日冷雨裹挟的寒气。
方青黛一记急刹,将车停在老宅外。陆霄练推开车门正要下车,却听得她喊道:
“别动。”
陆霄练一步踏在坚实的地上,居然在听到这句话后,想要将腿缩回去。可方青黛是喊他别动,那最好还是不动,就保持着一只脚踩地,一只脚站在车上的尴尬姿势,等方青黛走过来。
方青黛扶他下车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像一具提线木偶,任人摆布。但莫名地,当方青黛挽起他手臂时,他的脾气就发不出来,满心只有踏实。
或许真如陆襄亭所说,他这样的,叫色令智昏。
两人走到门外,陆霄练先是朝二楼瞟了一眼,确认没有异常后,屈指敲响大门。
三短一长,大门应声而开,迎出来的是一名很干练的青年人。他一见方青黛便很是警惕,手伸进外套里似要掏枪。
“自己人,”陆霄练道,“进去说。”
青年人点点头,侧身将两人让进别墅内。
与上一次来时不同,别墅内的血腥气已然消弭殆尽,取而代之,是一股清新的香水味。
这味道很熟悉,方青黛想起,她在白川遇刺那天的百乐门,也闻到过这股香气。
“我见过他,”趁着青年人在倒茶,方青黛与陆霄练低声道,“在百乐门。”
“他叫风际。刺杀白川,是他的手笔。”
方青黛闻言,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那你和江……”
她想说江流子,话到嘴边,又堪堪咽了回去。
不必问也知道,江流子的死绝非陆霄练所为,而是特调处向陆家示威的手段。这是陆霄练的伤心事,本不该提起。
“我们只是配合。”
陆霄练接道。
他的神色仍波澜不惊,似乎并不多么悲戚,但方青黛清楚地看见,他搭在膝头的手紧紧攥作了拳,用力至指节泛起青白。
她点点头,知趣不再多言。
风际奉茶而来,陆霄练接过他手里的茶杯,旋即将那张写有交易时间和地点的纸条塞进他手里:
“那个东西,帮我拿回来。”
回去的路上,方青黛仔细回忆陆霄练和风际交谈的过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蓦地,一个念头闪现在脑海,她恍然道:
“可是你还没告诉风际,那东西是天香图啊。”
“他知道,”陆霄练依然平静,“去你家之前,我先找过他。”
方青黛仍不放心,试探问道:
“那……他是什么人?”
“不是中国人,但也算我的朋友。”
“那就好。”
方青黛不再追问,陆霄练却好奇反问道:
“你信得过他?”
方青黛一笑:
“我信得过你。”
陆霄练从窗外收回视线,侧头望向她,眼中化开点点温融。
方青黛不常说谎,所以时常有话会刺伤他;可正因她不会说谎,这份信任,才真正弥足珍贵。
前路茫茫,碧水激荡着汽笛声,被阳光铺了满江。
次日清晨,方青黛准时在老码头现身。为此,她精心装扮了一番,特意穿上一件绣有梅花纹样的旗袍,披着厚重的毛呢大衣,这样一来,就真似个富商家的女儿了。
如此才能看出,她的骨相是刚硬坚毅的,气质亦是孤傲清冷的。这衣裳穿在了旁人身上,许是娇媚温艳,但在她身上,就是清丽脱俗,衬出一身红梅傲雪的凌霜傲骨。
一艘风雨飘摇的小船姗姗来迟,霍巴特从船上走下来,将一只黑布包裹递给她。
“方小姐,商会有十二分的诚意,你可以先验货。”
方青黛也不紧不慢地从包里拿出装有天香图的锦盒,双手奉上:
“霍巴特先生,合作愉快。”
霍巴特后退了半步,旁边的郝明立时上前拿了锦盒,当着霍巴特的面取出其中的卷轴。
一幅顾绣牡丹缓缓铺开,晴暖阳光下,锦线闪烁着异彩,映在霍巴特眼里,迸发出精光。
“方小姐,做得好!”霍巴特不禁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抚摸一朵魏紫牡丹,唇角止不住地上扬,“你会是我们永远的朋友。”
“我要的东西拿到了,霍巴特先生,再会。”
方青黛微微颔首,不卑不亢向霍巴特道别。
但此时的霍巴特已然顾不得理她,满心满眼都是这幅精妙绝伦的天香图。
方青黛转身离开老码头,却看到在不远处,墙角竟躺了个流浪汉。她走近了些,才发现那如何是“流浪汉”,分明是陆家大少爷!
幸而为时尚早街巷冷清,没让好事者拍了照片去大肆宣扬。
她俯身拍了拍陆霄练的肩膀,低声提醒:
“陆少爷,醒醒,你怎么睡在街上了?”
方青黛唤了几声,陆霄练全无反应,她一时束手无策,只好弯腰凑到他耳边,深吸一口气:
“陆——唔……”
她才喊了一个字,就突然被捂住嘴扯进了这处角落。
“别喊,”陆霄练苍白着一张脸,神色略显疲惫,“我没睡。”
她瞪着眼睛点了点头,对方的手才卸了力,倏然垂下去。
方青黛注意到落在陆霄练身上的枯叶,以及沾湿他裤脚的水汽——他显然在这里待了很久。
她诧异问道:
“你……昨天没回陆家,一直都在这里?”
陆霄练仍是那副不惧天地的做派,仰头靠墙叹了一声,蹙眉扶着僵硬的脖子,随口应道:
“这儿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