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大哥平静的面色,刚才还觉得天塌下来的两个小的,心中的惶恐减去几分。“大哥,我们保证相互监督,洗得干干净净。”卫玲咧嘴露出小米牙脆生生地保证道。卫然也顶着小黑脸重重点头。大哥虽然寡言少语,但对他们都极有耐心。会教他们读书识字,偶尔也给他们吃糖和面包,是最好的大哥。卫渺要是知道两个孩子这样想她,估计会有一点小小的内疚。她因为饥饿的原因,在外面买高糖高油的食物,每次吃的时候,身为“人”的良心作祟,会留下一些,拿回来哄哄几个孩子。
卫渺站在二楼的窗户,透过半开的窗户缝里,看着许阿鱼极度姿态卑微哀求董先生。
在卫渺的记忆里,这个母亲是暴躁的。
卫家每天的清晨,一定是在她尖锐唠叨、呵骂声中开始的。
脾气上来了,她也会和卫阿大呛呛几句,卫父大多的时候不和她计较。
但喝酒后,两人就会撕吧动手,叮叮当当地干一架。
第二日,卫阿大脸上多几道抓痕,满脸木讷下楼出门,许阿鱼走路时候龇牙咧嘴,一整天挎着脸干活。
就连家里的奶娃娃,都知道她心情不好,不敢触她霉头。
卫渺视线落在董先生身上,就看他悠然自得地背着双手,目光打量着上下两层的房子。
卫家的祖上富裕过,这房子就是当初建的第一批石库门房子。
那时候稍有家财的卫家就买了这座带天井的院子。
上下两层,三面都是房屋,里里外外加起来也有七八个房间。
宽大的院子里,摆放着各种破破烂烂的杂物,一辆骨架变形的黄包车靠在院墙的角落,十分破败。
“卫阿嫂,侬也晓得,我只是车行的一个小管事,做不了主的。”tຊ董先生收回目光,故作无奈地开口。
许阿鱼吸吸鼻子,赔笑恭维道:
“车行谁不知道,您是白老板的小舅子,只要您一句话,发发善心,我全家都对您感恩戴德。”
董先生眯着的眼缝里闪过一抹精光,面上明明得意的不得了,却故作为难道:
“喔吆~话不好这样的讲的啦,平常的小事儿我讲讲还是可以的,但你家卫阿大不光把车子给弄坏掉了,人也半死不活,车子的钱怎么赔得起喽,车行还有上万人,都是要吃饭的呀!”
许阿鱼干瘦的身体晃了晃,怀里的孩子似乎感受到她的绝望,咧嘴哭出了声音。
董先生嫌弃地后退几步,皱眉说出自己的目的:
“我瞧着你家这房子蛮好的,是整个弄堂最宽敞明亮的,卖完后,赔偿黄包车的钱就够了。。。”
一阵秋风吹来,宽大的褂子在许阿鱼干瘦的身上晃荡,她失声打断了董先生,绝望道:
“不可能,这房子是卫家祖辈传下来的,卖不得的。”
董先生眼中闪过轻蔑,循循善诱道:
“你男人中了枪伤,肯定是没几天好活的,你卖房有钱后,带着孩子去租借,租个大房子,也能让他们日子好过些。”
说完他突然抬头,目光落向二楼的窗户处,透过缝隙,他看到了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男孩子,眼中划过一抹淫邪道:
“再等上三五年,阿渺长大了,你的日子也苦尽甘来喽。”
等到董先生离开了,许阿鱼将怀里哭喊不止的孩子放在地上,捂嘴哭泣。
“大妈妈,你瞧我们今天捡到什么了?”(注1)
话音刚落,院子外面冲进来两个头大身子小的孩童,两人小脸上和破烂衣服上满是黢黑。
许阿鱼望着眼前的二女儿和小叔家的大儿子,她悲从中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搂着小叔家哭闹不止的幼子,嚎啕大哭:
“这个吃人的世道啊!一点活路不给人留哦。”
卫玲和卫然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手里装满煤渣的篮子掉在地上,滚得满院子都是,在雨后的地上拖出乌黑的痕迹。
给本就泥泞的杂乱又添了一丝狼狈。
卫玲仰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匆忙下楼的大哥,抬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让黑色的小脸更黑几分,一向风风火火的她怯怯问道:
“哥,阿妈怎么了?”
卫渺对她和卫然招手,两个小崽子颠颠地跑到她面前,乌溜溜的眼里都噙着泪花,在黑漆漆的脸上划出一道水印子。
若是往日,卫渺肯定要嘲笑他们一回的,现在却不是时候。
“你们把煤渣先捡起来放在厨房,自己洗洗干净,然后去房间看看萍妹和丽妹,让她们也洗洗干净。”
丽妹七岁,是卫二叔家的二女儿。
萍妹五岁,是卫阿大和许阿鱼的幺女。
正如邻居所说,一家子,六个嗷嗷待哺的小娃娃,全靠卫阿大一人拉黄包车养活。
拼死累活一个月除去份子钱,到手也不过9-15块银元。
这点钱勉强够一家子生活,但凡有小病小灾,就是如今的情况。
卫阿大为了救她,黄包车丢在舞厅门口,被火拼的人当作护盾,你来我往折腾得不像样子。
这破烂的黄包车还是卫阿大的车友刘黑炭张罗着给送回来的。
望着大哥平静的面色,刚才还觉得天塌下来的两个小的,心中的惶恐减去几分。
“大哥,我们保证相互监督,洗得干干净净。”卫玲咧嘴露出小米牙脆生生地保证道。
卫然也顶着小黑脸重重点头。
大哥虽然寡言少语,但对他们都极有耐心。
会教他们读书识字,偶尔也给他们吃糖和面包,是最好的大哥。
卫渺要是知道两个孩子这样想她,估计会有一点小小的内疚。
她因为饥饿的原因,在外面买高糖高油的食物,每次吃的时候,身为“人”的良心作祟,会留下一些,拿回来哄哄几个孩子。
等到两个小的离开后,卫渺才走到许阿鱼身边将哭都快抽噎过去的小崽子从女人瘦弱的怀里抱出来,她柔声道:
“阿妈,你现在是家里的主心骨,不能倒下去的。”
许阿鱼发泄一场,这几天压在心中的石头松开一些,用袖子摸一把脸,看着卫渺波澜不惊的小脸,叹了一口气道:
“是阿妈不好,吓着你了吧。”
卫渺摇头,正要安慰她几句,就听主卧里有声音喊:
“阿爸醒了,阿爸醒了!”是许阿鱼小女儿萍妹的声音。
许阿鱼一个轱辘起身,抬脚就进了屋子。
上楼梯的时候,因为太激动,腿一软差点滚了下来。
————————————
注1:有没有上海的宝子?我在网上查到哒~大伯的妻子---大妈妈(上海话读音:du ma ma)二伯的妻子---二妈妈 (ni ma 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