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梦期横手在唇间,吹响了笛子的第一声。在笛声里,师尊醉醺醺且慵懒地交代了一下最近要和柳寻芹出门的事。突然又蹙着眉抱怨柳长老小气,连挽都不给挽一下。话头一跳,又猛地拽到那合欢宗宗主真是有眼光上头来……而背后的那群小鬼又不知道在嘻嘻哈哈些什么,火烧得噼里啪啦,她们比火还吵。叶梦期一个人最是安静,她
本就是一件好事,出门溜达还有钱拿。而素不爱出门的柳长老,此次竟如此主动地跟着她去了,实在让人惊喜。
越长歌心里明媚得很,不过还是难得矜持了一下:“是吗。”
不过也没有矜持多久。
“既然如此,你我两个做长辈的不好让林小掌门破费,便节俭一些,住一间房可好?”
“别这种表情啊,我开玩笑的。”
出门在即,次夜她抽空回了一趟黄钟峰,一是去看看徒弟们生活过得怎么样。
二是另有一件事。
生活大抵是不差的。毕竟她的大弟子比自己这个闲散师尊还要能干一些。
果然。
大晚上的,黄钟峰上冒出一缕炊烟。
越长歌先是嗅到了粘稠如蜜的肉香味,再走近一些,满是俗世烟火的气息,一下子拨开了这几月在灵素峰腌入味了的清苦药香。
地上扫出一块空地,横七竖八架着柴火,火光冲天。上头支着更高的一个架子,似乎串了只扒干净的羊羔,此刻正在火上烘烤。
叶梦期盘腿坐在地上,蹙着眉,相当不耐烦地给她们烤着羊肉,拿小刀割几道,刷上一层花蜜,撒点盐油,动作熟稔得让人心疼,一看就是自己没吃几口。小师妹慕容安正在乖巧地等待投喂。
丹秋好像已经撑成了一只红绒绒的毛球,咕噜噜地从这边滚到另一边。
而陈跃然那小崽子本该在禁闭思过的,不知道说通了谁,如今又溜了出来。也盘腿坐在篝火边,吃得满嘴流油,跳动的火焰映红了她眉心的朱砂点。
一派其乐融融。
她们冲越长歌齐齐看来。
越长歌挑眉:“一个两个都不修炼,大半夜的起来吃烧烤。本座几日不见,你们真是愈发无法无天……”
大师姐晃了晃手中的羊肉,拧眉:“刚烤好。”
一个影子飞快地闪过。
徒弟们还没看清楚,她们之中很快又多挤了一个人影。越长歌轻巧地拈过那串羊肉,尝了一口,对大弟子赞赏有加:“手艺不错。”
“师尊刚才想说什么?”
“你们愈发无法无天了。做这种好事也不记得知会本座一声。”
陈跃然方才还缩着脖子,但见师尊没有计较灵草的事,她弯了下眼:“师尊这一段时日乐不思蜀,谁去打扰你的好事。”
卖身还债还能还出乐不思蜀的心态来?那可是不容易。
果然只要她来,这个话题永远也绕不过去。一个两个小崽子年纪不大,倒很是八卦,甫一坐下,纷纷开始关切柳长老的近况。
当年她们炸了柳长老那么多丹炉的时候,倒不晓得关切一下。
还能有什么变化?
“寡言少语,一派冷淡,对本座保持着间歇的温柔。”
徒弟们似乎有些失望,一个两个像是耸搭下来的秋草。
叶梦期抬眼瞥去。
只见当事人半点不急。
越长歌高兴地拿着羊肉配酒,待到酒过三巡,她又翘着腿,坐在了悬着一轮圆月的崖边。
叶梦期啧了一声,那女人偏了头,朝着自己看过来,很快扬起一个笑。师尊那张看起来非常艳丽聪明的脸,只要一笑,便看起来少了许多心机,像个非常不靠谱的花瓶。
她冲她招招手:“小叶子,你过来。”
“……哦。”
叶梦期顺手拿着羊肉堵死了慕容安的小嘴,起身拍了拍屁股,冲她走去。
还没靠近,手里头被塞了一根笛子。
崭新的。
“祝贺我大弟子又老一岁呢。”
“师尊,都说了很多次了。”叶梦期叹了口气:“不出意外,今天有极大可能不是我的生辰。”
她压根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生下来的。偏偏越长歌总是扬言捡到她的那天她才刚出生。
叶梦期觉得大概不是这么回事,因为那个女人很显然没心没肺,某次看着一岁的襁褓婴儿也引以为刚出生。
她老人家讲话,总是只能听信一半。
可是师妹们呆头呆脑,师尊说什么她们就信什么。当然也有可能不信,只是纯粹地想要借个过生辰的由头,催着丹秋下山拎了一只小羊羔来打牙祭。
“唉,你这孩子。”越长歌瞪了她一眼,又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中,抿了一口花果酿,开始给她说小时候的事,“想当年……”
叶梦期说:“好了,好了师尊。我知道我是从河里被捡到的。挂在一截破木板子上,裹我的布里草草写了个名字。那天河水很冷,一派茫茫雾气,我整张脸都是紫色,已经冻得跟条死猫似的,有气无力,哭都哭不出声。您那时胸中顿生一股子伟大的母爱,然后将我从木板上抠了下来。”
不知道念叨了多少遍了。
“还不止,你后来……”
叶梦期连忙接上,以防她滔滔不绝:“后来您把我带回了黄钟峰,紧紧捂着,直从紫的捂成了红的,快死的变成了半死的,喘过第一口气来。宗门找不到东西喂我,而剩下几峰长老都是不知道怎么奶孩子的废物,您只好去山下绑架了一头刚下完崽的母羊,对那只生灵做了惨无人道的事情。”
“没良心的东西。这怎么能说是绑架呢?”
叶梦期笑了两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终于看向手中的笛子,盘腿坐在她身旁。她抚上还有些干涩的泛着紫光的竹笛,问道:“哪里来的?”
“这可是你们柳长老山上那什么金贵的紫玉竹。”
对上徒弟怀疑的神色,越长歌凤眸一眨,轻咳道:“闷竹筒饭时顺便多削了一根。
犹记得柳长老很爱自家后山的竹林,不,也不准确,她对灵素峰上的一草一木堪称一毛不拔。外宗拿去药用都不给,偏生被这个女人糟蹋着闷饭。
“……她没有打死您吗。”
叶梦期苦中作乐地想:这是真爱么?想必是了罢。
越长歌轻呵一声:“那也得打得过。”
花果酿后劲真大。
师尊显然已经有些上头,单凭这一句话便可看出端倪。
凉风吹得脸颊疼。
叶梦期低头玩了玩手里的笛子。
黄钟峰的师徒之间很少发生什么感人肺腑的事。
不过越长歌很闲,门下捡了那么多徒弟——甚至还有很多没记在宗门名册上的,她却能闲得把每一个小崽子的生辰记住。
叶梦期横手在唇间,吹响了笛子的第一声。
在笛声里,师尊醉醺醺且慵懒地交代了一下最近要和柳寻芹出门的事。突然又蹙着眉抱怨柳长老小气,连挽都不给挽一下。话头一跳,又猛地拽到那合欢宗宗主真是有眼光上头来……
而背后的那群小鬼又不知道在嘻嘻哈哈些什么,火烧得噼里啪啦,她们比火还吵。
叶梦期一个人最是安静,她打心底里嫌她们吵,还不如自己的笛子吹得好听。
“徒弟,许个愿望怎么样?”
师尊不知何处来了兴致,举杯邀月,只是醉得兴许有些厉害,这月亮邀得有些敷衍。
“希望明年您能追到柳长老。”
“我都和你说了多少次了,那个无趣的女人配不上如花似玉的本座……”越长歌拖着慵懒的调子,一听就有很浓重的酒意。
半晌。
叶梦期的腰上被捶了一下,笛声一下子被扰断。
她惊愕地扭过头。
只见那女人闭着眼,半躺在地上,突然发起酒疯。兀自崩溃道:“为什么是明年不许今年?!”
昨夜雨不疏风不算骤。
一梦醒来。
越长歌头有些隐隐作疼,她朦胧地睁开眼眸,发现自己正横躺在一截白云上。不知何时起,鼻尖朦胧的羊肉香气与花果的甜腻味已经淡了许多,又是灵素峰苦涩的香。
身旁盘坐了另个人——
竟是她亲爱的师姐。
今日柳师姐生得也很美,眉梢眼角一动不动,正阖眸专心修行。如是这般不嘲讽人也不冷脸时,当真秀致得紧。
越长歌一睁开眼便盯着她,又夹着酒意初醒,声音还有些柔媚缱绻,“柳柳这是要带着人家私奔了么。”
柳寻芹眉梢微蹙,险些将灵力一下子运到太阳穴里。
她于心底叹了口气,抬起眼眸,本想要说话。
但是视线中的一幕,却让她不得不暂且闭了嘴。那女人睡个觉也不老实,在这朵云里胡乱蹭去,腰带散了,雪白的大腿昭然于天光之下,似乎是觉得凉快,下摆还撩高了些。
忘了一说——
越长老本着勤俭节约的精神,这一段时日,外衣自然都是蹭她师姐的。里衣没有蹭成功,柳寻芹坚决不让她碰。
这衣裳挑人,穿在柳寻芹身上很显气质,穿在越长歌身上相当凹凸有致。
柳寻芹只瞥了一眼,日光照澈,一片白花花晃得她眼睛疼。她忍不住将那片撩起来的布料伸手扯下来一些,以免有碍观瞻。
“昨晚喝了多少。”
“不多。”
越长歌回过神后,勾起唇角,微晃着支起身子来。她脸颊还晕着薄红,有一种馥郁的美艳,眼眸微眯,“后劲儿足。果真是老了,宿醉而已,头却好疼。”
柳寻芹盯着她:“还记得今日要去合欢宗么。”
那女人眯着眼似乎在脑子里转了很久,才慢慢点了一下头。
她手指还有些使不上劲,突然蹙着眉,伸进衣襟里摸了一把,掏出几迭话本子,这才略略松了口气:“记得记得。还好没忘带见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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