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长歌叹了口气,没有作答,她支着下巴,只是慢慢摆弄着手中的热茶。合欢宗的茶到底没有黄钟峰的醉人香气,她不怎么喜欢。横竖在这场平平无奇的初遇里,她也没听出来任何值得人怦然心动的地方。虽说莲思柔观骨龄比她小一百多岁,到底也不是个十八怀春少女的年纪。堂堂一宗之主,难不成还能因为看几本风月话本惦记上她?话
“很久了。”
莲思柔将神色收回,又抬眸看着越长歌,眼尾微挑:“那时我还没有当上这宗主……”说到此刻,她略微睁大了双眸,无辜道:“想来你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一旁瓷杯微晃,撞得叮一声轻响。
越长歌冲身旁看去,柳寻芹只是倒了那酒,自斟了一杯茶,脸上还是没什么神色:“无事,你们聊。”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转回目光,又对上莲思柔。
莲宗主唇边噙着笑意,继续往下道:
“多年之前,我奉老宗主之令,去进购一批货。正巧赶上你们太初境内门大比,热热闹闹的,瞧来有趣。”
她的指尖绕起了一丝黑发,拈在手中,似乎有些俏皮。
莲思柔说那日自己很想进去看看,可惜没有受邀,被拦在了外头。正百无聊赖,只好去一旁的集市转一转。
太初境中忙着内门比赛,太初境山下的几个书摊没有巡逻弟子监管,各色庸俗不堪的话本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莲思柔顺手翻起了一本。
很快,她手中的话本被人轻轻拿掉。
正疑惑间,扭头。
那是一个很成熟美艳的女人,分明与她一同站在树下书摊的阴翳里,可勾唇一笑,整个人还是亮丽得熠熠生辉。
莲思柔一时愣在原地,又听她埋怨道:“姑娘你生得这般可爱,怎么看书的眼光如此差劲。”
还没待她作答。
手里又塞进来一迭崭新的话本子。
“看点好的。”
“瞧姑娘是合欢宗的服饰,想来见多识广,对女子情感话本不甚介意。你看看,这儿有师姐妹的,也有师徒的,倘若厌倦了如此千篇一律的门派关系,还有……”
她的声音很让人印象深刻,黄莺般妩媚动听,一口气说那么长的话,亲切却不让人觉得聒噪。
莲思柔顺着她的手指落在书封上,却难得走了神,她莫名地想,这把嗓子真不错,弹琴唱曲儿应是动听。
可惜她好像只是个卖话本的。
“你这人倒是有趣。”莲思柔微微挑了眉,终于忍不住打断她:“既知道我是合欢宗来的,为何会主动与我搭话呢?”
合欢道因为功法邪门,又兼之起源于妖族采补的修炼方式,而遭到修道之人的污名久矣。放眼整个修仙界,大部分修士都觉得这种宗门更近妖道,不屑与之为伍。
“怎么。”那女人轻笑一声:“这话本里我写尽风月缱绻,也未必是什么可耻的事。而姑娘有一张嘴,我也有一张,哪里搭不得?”
莲思柔本递要递给卖书贩子的钱,最终落到了那个女人手心里。
卖书贩子显然很眼熟她,忍无可忍道:“越长老!!您一介修道之人,还是宗门长老,成天没事和我们小老百姓抢什么生意?!”
莲思柔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走的,只记得那个女人拿到钱以后,声音愉悦得很有几分放肆。
眼前微微一花,彻底没了人影。
姓越。太初境宗门长老?
莲思柔记住了这两句,她拎着一堆话本打道回府。
仔细一看,倒不是人家诓她。她卖来的那些话本于双修之术上的确不怎么严谨,可辞藻华美,又不失香艳,比起那些庸俗下流的版本,倒是难得令人耳目一新。
其后不过数年,合欢宗宗门内形势诡谲,血洗了一次牌。
莲思柔最终当上了莲宗主,期间发生了许多波折,经历了一些不可为外人道的磋磨,好不容易熬了过来。这与外界倒没什么关系。不过那段日子再怎么难捱,话本子还是要看的。越长歌年年写新作,偶有流入集市的,她也就年年托人去买。
而后她当了宗主,没事不能乱走动,所以还没来得及见她一面。只能借这个机会来再续前缘。
听她讲完以后,越长歌揉了揉眉心:“……原来如此,这可真是巧了。”
——废话。她顶多记得那天卖了几本收了多少钱,哪里还记得买家姓甚名谁,又为何模样?
先前带来的那几本新作,早就作为见面礼送给了莲思柔。
莲宗主将其放在一旁,却不看,只是问道:“这是专送给我一个人的么?”
她问这话时,神情温柔,满是倾慕之意。
越长歌叹了口气,没有作答,她支着下巴,只是慢慢摆弄着手中的热茶。
合欢宗的茶到底没有黄钟峰的醉人香气,她不怎么喜欢。
横竖在这场平平无奇的初遇里,她也没听出来任何值得人怦然心动的地方。虽说莲思柔观骨龄比她小一百多岁,到底也不是个十八怀春少女的年纪。堂堂一宗之主,难不成还能因为看几本风月话本惦记上她?
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她挪过神色,注意到柳寻芹一直很安静,垂眸抿了很久的茶。
越长歌落在膝上的手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小心地抬了起来,想要去覆上另一只。
柳寻芹似乎对这个故事不感兴趣,对于越长歌无意惹来的桃花也没什么想要说的。
她惯来喜静,从不多言,本来如此。
越长歌的手有些犹豫地僵住,顿了良久,最后还是轻轻一缩,落回了原处,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衣裳上的纹路,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翘着。
话说起来,她从未对自己表露过任何心迹,每每针锋相对、又大事化了,六百年过来……总是如此,虽弥足珍贵,始终差了一步,算不上情人,更算不上道侣。
也,合该如此。
合欢宗宗主倾情相留,本是可以住留一日的,不过柳越二位长老以宗门内务繁忙为由头,推辞了过去。
能看得出莲思柔神情有些失望,甚至一直将她们俩送出了合欢宗所在的深谷才罢休。
一连走出很远,桃花盛开的香味不再。
只有清风伴着晚霞,徐徐迎面吹来。
越长歌难得也少了些话,一双妩媚的凤眸微微眯起,没有来时那般精神。倒是柳寻芹走了半路,发觉她太过沉默,不痛不痒地开了个小玩笑:“怎么,魂落在合欢宗了么。”
越长歌呵了一声,不知是笑还是在叹,她低头撩起耳畔的散发:“落你个头。”
地面上的砖石是灰色的,这一带铺得平整,随着人走动,一块,两块……在目光里流淌。瞧着有序,却无端让人混乱起来,她的心脏微微发紧,像是哪个地方被揪住了。
越长老蓄了会儿莫名的心绪,最终状若无意地问:
“柳长老啊。”
柳寻芹闻声偏过头,在目光相接的那一刻,越长歌笑了笑,如往常一般八卦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非得喜欢人吗。”
越长歌又被她呛了一口。
“什么?”
柳寻芹感觉自己被揪过去了一点点,越长歌欲言又止地打量她,仿佛在看一只迷途的羔羊,“师姐的癖好,竟然这么特殊吗?”
柳寻芹面无表情:“收起你那些下流的想象。我是说……”
她瞥了她一眼。转过头,蹙起眉梢,却不再说话。
“是说什么?”
柳寻芹一手将衣袖带起,无意捏在腹前,“没什么。”
这个时辰本要日落,街上本不带多少人影。然而稀奇的是,竟然有几撮几撮的修士聚拢着,甚是好奇地冲这边投来打量的目光。
“要怎么拜入太初境来着。”
“……你信我的,刚刚还在铺子里看到的,就是这位了。”
“是她吗?模样太年轻了,实在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凭一己之力写出让吾辈痛苦了整个修仙生涯的著作的女人,原来长这样。”一个修士痛心疾首地掏出了本破破烂烂的《三千丹箓》、又甩出了本《藏药籍》,还抖落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散篇杂论,只见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注释。
修士辛酸而夹杂着一丝得意地,向周围的道友展示着这几本“功绩累累”的破书,遂收割了一波同情或羡慕的眼神。
这些细小的纷扰只在远处响起,像是湖水之中的鱼群一般,真若过去,他们顷刻间就四散走开了,并没有人敢凑上前来。
越长歌将这些动静听在耳朵里,看了一眼柳寻芹。
也难怪,这种看人如同看死人的气质和眼神——瞅谁谁哆嗦。
“甚吵。”柳寻芹微微蹙眉,轻声嘀咕了一句。
她甚至稍落后半步,走在越长歌身侧,靠近了一些,大抵是下意识想要避开人群含蓄的打量,图个清净。
只不过靠近了,又落后了些,走起路来不怎么便利,总觉得哪儿不舒服。
越长歌察觉到了她的不适应,撩了一下耳旁的散发,若无其事道:“挽着会好一些的?”
本是随口一说,越长歌手都没动一下。
这句话像是空寂地对着天放了个炮,声音散了,应该不会有回响。毕竟她那冷漠不近生人的师姐啊,总是擅长拒绝一切亲昵的行为。尤其是自己的。
然而世事总是无常。
在穿过街尾时,空虚了许久的胳膊肘处,却浅浅地,有些生疏地搭上了另一只手。
挽得很轻,仿佛她俩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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