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人就是缺什么图什么,祖师爷新成立了宗门,新鲜劲儿还没下来,甚至请来了很多故交好友,冲着几个瑟瑟发抖的徒弟,也不分有没有用,一股脑地塞着各脉道法。丹道,符箓,阵法,炼器……尤其是剑道,皆已要求到了比较精深的地步,相当繁重。每日白天修习课业,时时刻刻面对着包括师尊在内的各个前辈的考察。在如此负重之下,柳寻芹却还能腾出一只手来钻研些别的东西,着实是一件相当恐怖的事情。“等
越长歌双睫一颤,心里忽地掀起一阵惊天骇浪。
除却紧张时刻喜欢口吐狂言,越长老平时还有一个毛病,这个她本人似乎并不自知——但凡放她去撩拨人,总是脸皮厚如城墙,但反过来却总能羞耻得一窜三尺远。
师姐这是怎么了。
这一阵子都不对劲。
分明前天才抽出胳膊甩开她,今日上午就敢于握她的手腕,到了下午,竟已经开放到了这个地步么?!
越长歌压下眸中讶然,记忆在时光里事无巨细地回溯着,从一件件寻常事中掠过去,却在临行前几日的一天停了下来。
自从柳寻芹那日在掌门殿前拒绝和她挽着,态度较平时突然更冷淡了些。
越长歌记得自己那时在心底翻了个白眼,私以为这女人小气至极,于是接下来几日没怎么挨着她,省得又惨遭拒绝。
结果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似乎反倒让人家愈发主动了?
不过说起来,二徒弟那本呕心沥血之作里,多的是这样的案例。
越长歌当时看着觉得不错,不过也仅仅是可供一乐,事后还颇为嫌弃。
玩儿的是些什么胭脂俗物,你们柳长老自成一派风骨,来者不揽,去者不留,稳得像是山顶上久经风霜的老庙。
怎会有如此别扭的心态。
怎会得不到就不断地骚动。
太崩坏了。
越长歌想到此处,奇怪看了一眼柳寻芹。
还……真在骚动啊?
柳寻芹仍然淡着一张脸,看不出有无欢欣,手微微挽起,捏着一小片衣袖,仍然维持着不熟的姿势。
越长歌也不免僵硬,看起来和她不熟的样子。
两个人沉默地走过了一段不熟的路途。
直到走到一片宽敞地方,柳寻芹松开了她,伸手捏了个法诀,一朵轻轻薄薄的云从两人双足下聚拢。
随着这一松手,两人的模样这才熟络起来,像一条终于紧绷着射出了箭的弓弦,松懈了许多。
“合欢宗这一趟,没费什么工夫。后续的事情,掌门有说过安排吗。”
这时候突然提起公事,怎么都有一种没话找话的感觉。
越长歌却也正是此意,来不及调侃她,佯装自然地答道:
“还能有什么安排,不就我们几个可怜的峰主轮着来办。今年主事的是周师兄,不过你也晓得,他那人懒得多想……”
“应该不会办新意,多半还是按旧例了?”
然而回宗以后,却天降一道消息,她那不靠谱的师兄近来得了机缘,略有突破之意,竟然一不做二不休地闭关了。
这主事的便空出了一个位子。
偏偏又好巧不巧地,顺着年份延过去,落到了灵素峰头上。
很显然,柳长老对于这种事兴趣不高,叹了口气。
灵素峰弟子全是医修,平日鲜少参与武斗,因此她也很少关注这些赛事。
无可避免地,她特地空出了一天来留在药阁,既没看书也没捣鼓些自己的丹药,只偶尔回答一下徒弟们的疑问,余下的时光全用来写这次弟子试炼的相关案牍。
早写完早解脱。
今日柳长老忙得很,无暇压榨她,越长歌就托着腮帮子,半阖着眼,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看着人写,好像只昏昏欲睡的猫。
屋外日光微暖,凉风习习,吹动了垂落在木窗上的绿色花藤。一朵两朵二三朵,小小的白花如铃铛一样荡来荡去。
屋内则静得像副画,似乎唯一在动的只有柳寻芹捏紧毛笔的手。
那根笔杆子被握在师姐手中,一挑一顿极为麻利。
她的字迹向来清秀而有锋芒,像是剑气破竹划出来的痕,从不连缀……眼见得半日的工夫,便差不多写了一半。
越长歌想起自己曾经轮到这苦差事时,幽怨地写了七日才算完工,不由得在心中赞叹一声。
师姐向来如此。
当年还在太初境内门上课修习时,便没见过她把功课留到晚上写。
如今太初境内门的课业几经革新,对于弟子们而言已经轻减了许多。平时更多的是在自家峰上修习,这些功课只稍做了解。
但她们那年代不一样。
那时候太初境还是个小门小派。也许人就是缺什么图什么,祖师爷新成立了宗门,新鲜劲儿还没下来,甚至请来了很多故交好友,冲着几个瑟瑟发抖的徒弟,也不分有没有用,一股脑地塞着各脉道法。
丹道,符箓,阵法,炼器……尤其是剑道,皆已要求到了比较精深的地步,相当繁重。每日白天修习课业,时时刻刻面对着包括师尊在内的各个前辈的考察。
在如此负重之下,柳寻芹却还能腾出一只手来钻研些别的东西,着实是一件相当恐怖的事情。
“等等——”
越长歌眼尖地瞅中了一行字。
“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今年致辞的又是本座?讲稿也自个写?这太过分了。”
“因为你挺能写的。”柳寻芹抬了下眼,笔杆子没停:“也挺能说,不是很合适么。”
“这偌大的太初境。”
越长歌嫌弃道:“本座写了二百八十几年的开场撰文,立在演武场那破台子上念了不下百次的致辞。且不说曾经的宗门招徒是我,近几年的问仙大会是我,大小历练还是我,除却我便只有掌门偶尔顶用。”
“让外宗道友以为太初境只有一个长了嘴的长老,这多有损大宗体面,不是吗?”
越长歌凑近了一点,抚上她的双肩。
“那你想干什么?”
柳寻芹将那一行划去。
那女人微微一笑,指尖自她肩膀上跳到纸张,含蓄地点了点某处:“就这个好了。”
“秘境?”
柳寻芹略感疑惑,毕竟布置这一块并不简单。
如果寻找天然的秘境,长老首先得确认此等秘境有无宗门归属,而后才能进去探路。
这种探查是最需要仔细的,万一漏过几只高阶妖兽,正式比赛若出了岔子,容易闹出人命。
还有一种人为的秘境,往往是长老们借助法器开创。相对而言安全很多。不过也有头疼的点,里头空空如也,环节地貌需得一点点谋划,倘若有需要,还得出资去物色妖兽回来。
耗费人力财力甚多。
其实,远比写两个字说几句话要繁重。
她为什么会选这个?
越长歌无论是从里看或是从外看,都不像是乐于主动在这种事上找麻烦的人。
“为什么?”
柳寻芹难得多问了一句。
“嗯?”
那女人一怔,像是奇怪她为什么要追问一般:“这日子一天天可无趣了,本座正好下山寻点乐子。好了,请柳长老高抬贵手,替我写上如何?”
也是。
旁的事都可以在灵素峰窝着,唯有去布置秘境,她非得下山远走一趟不可。
出门一趟,觉得这儿的确无聊了,兴许这才是缘由。
柳寻芹垂下眼睫,指尖捏笔微微有些发紧,她意识到以后很快地放松了下来。
没再说什么,提笔如了她的意思。
抚在双肩上的那点力道,很快因为心满意足而撤下,吝啬得甚至不肯多留一刻。
那个女人又翩然坐了回去,坐在老地方眯着凤眸晒太阳,就在柳寻芹身旁。
日光穿过浮动的灰尘,就这样朗朗地,照在她明黄色的衣裳上,好似渡了金的孔雀神明像。
柳寻芹每扫过她一眼,视线总会不自觉地停一停,如果越长歌没在看她,她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越长歌这会儿正欣赏着外头的初夏,枝繁叶茂,花红树绿,略微有些遗憾地说:“你这片地方挺好的,风景比我的黄钟峰也不逞多让,可惜没人来看。”
“你若是觉得这儿清寂,下山走走也未尝不可。”柳寻芹平静道。
“真的?”
面前又蹭过来一个身影,柳寻芹下意识后仰了头,省得她莫名其妙地贴上来。
然而这次却估计错了。
越长老一听下山,轻快地变成一阵青烟,飘到门边,她倚门回眸一笑:“今日怎么这般善良。那么晚上见了师姐~”
再一恍神。
她的身影消失了,门口便空荡荡的。
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