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口问道：“您也还好吗？”他微笑道：“我很好。一切都雨过天晴了。”“首先，你女朋友的事情我也很难过，但是希望你从阴霾里尽快走出来。人生，毕竟还要往前走，对不对？“其次，我要正式代表集团和董事会向你宣布一个免职令和一个任命书。”他拿出一个文件袋，取出一张纸来念道，“经集团董事会研究决定，免去马平川远大猎头公司总经理职务，免去萧东楼远大公司项目总监职务。”顿了顿，他接着念道，“任命萧东楼为远大猎头公司总经理，即日起生效。远大集团人力资源部，即日。”
这个老人我在三年前因为盛世软件的合作谈判和签约，与之有过一面之缘。
他深深地跟我握手，手掌干燥有力。
落座后，他开口跟我说：“萧总，别来无恙？”
我强颜欢笑，客气地回答道：“我还好。”
“杨洋的事情我很遗憾，更是很难过。”老人坚毅的眼光突然有些迷离，他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几乎令我忘记他是一个日本人。
“江川先生，我想来看看杨洋的后事还需要我做些什么。”杨洋父母很早过世，江川良是她在日本的监护人。
“杨洋的事情我已基本处理完毕，她的追思会一周后举行。”
“麻烦您了！”我站起身来给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是她匆匆走之前遗忘的东西，说是要送给你的。在她登机前还打电话说竟然漏掉了最重要的礼物，还要我稍后寄到中国。不过，也许是天意吧，否则你可能就再也看不到了。”说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绒布袋子递给我。
我手有些颤抖地接过来，发现里面是一个小巧的玉坠。玉坠润滑剔透，我举起来看，上面居然也有四个字：不离不弃。
我心中大恸，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刷地流了出来。
江川良缓缓道：“其实，年轻人，我真的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有这样一个三年之约。好像听杨洋说起过是你坚持的。你要向她证明什么？优秀？才华？还是财富？”
我泣不成声，摇摇头。
“优秀和才华，我想在她心目中，你早就有了！而财富，我想她不需要。”
江川良叹了口气，接着道：“这三年，我看得出来，杨洋一直都很不开心。”
一直都很不开心！
“我，太自私了！”
“不，年轻人，你太执著了！执著于你的证明！所谓责任、所谓道义、所谓慈悲等等这些，说到底终归是种执著吧。万物皆有其宿命，何不顺其自然呢？”
“我佛若不执著，又岂会有菩提树下的顿悟？”我深感疑惑。
“我佛执著的是过程，而不是结果！”
江川良的一席话，令我如醍醐灌顶，只可惜为时晚矣。若干年后我才知道，江川良精研佛法，在此间有精深造诣。
世人便是如此，若不失去，总不懂珍惜。我们总以为一切还早，却不知道许多事都是来不及，我们总以为今天分tຊ手明天还会相见，却不知道一觉醒来已隔着碧落黄泉。
我和杨洋相约的樱花烂漫，桃花纷飞，细雨断桥，都已再也没有机会实现。
我甚至没有机会亲口跟她说一句“我爱你”。我以为还有更好的机会。
我以为。
接下来的七天，我换了一家偏僻的小旅馆住下，让任何人都找不到我。
白天，我像是一条冬眠的毒蛇，躺在旅馆里一动不动；夜晚，我像一条蜥蜴游动在潮湿阴冷的小巷内找个酒肆买醉，每每喝得烂醉如泥。
死或生，终归是一场大梦，我们都踯躅其中，不肯醒来。
离开东京的时候，我打开了手机。这半个月以来，我始终没有开机，没有心情，更是逃避。
秘书台提醒我有若干未接电话：华总，小米，董事长，小花，石方，伍岳，祖贺贤……甚至还有，马胖子。
我发了个短信告诉小米我的航班，并群发了短信给朋友告诉他们我一切平安。
江川良亲自到机场送我，他问我：“愿意来帮我吗？”没等我回答，他又淡淡地笑了，示意我不必回答，“如果需要，告诉我。”
我点了点头。
“保重！凡事皆有因果，莫再强求。我相信，杨洋希望看到你快乐！”
转头走向入闸口时，我泪眼模糊，似乎看到杨洋俏生生的身影立在眼前。
阳光有些刺眼，广州还是一如既往地车辆拥挤。
我开着车，小米静静地坐在我旁边的副驾驶上，一如我们每次的出行。
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而事实上许多事情都已经改变，正如我们不知道身边的人们都有着自己的悲欢离合，只知道沉浸在自己的欢乐烦恼之中一样。
小米说董事长要我回办公室等他，他开完集团的事情马上赶来。
车停在地库，我有些忐忑，拿出手机给华总发了个短信询问，华总很快回了过来：“已有结果。不过可能既不是你最不想看到的，也未必是你最想看到的。”
这个哑谜打得我心里更加没底，七上八下。
回到公司，一进门，办公室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人。我有些诧异，小米说今天下午公司组织全体人员参加集团给我们提供的年度疗养和体检，大概要明后天才能回来，她是要留下来接我才没有去。
我往里走去才发现公司变了模样，原本公司租用的是两个单位，现在又打通了隔壁两个单位，空间大了不少。办公区的卡座也重新布局，而且多了很多座位。
我和马胖子的办公室门都紧闭着，在我们对面又多了一间大办公室，我有些诧异，看看小米，小米摇摇头说她也不知道，只是指引我走进了那间新办公室。
新办公室所有的家具全部都是新购置的，简洁大气。墙上挂着一幅裱好的字“上善若水”，根雕状的茶几上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具，窗户正对着马路，视野开阔，阳光充足。
难道董事长在这里设置办公室，是要亲自坐镇这里了？这样也好。
这场政治斗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结局呢？如果有了变化，我该去该留？
我胡乱地想着，董事长走进来我都没有发现。
董事长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立刻站起身来，他亲切地示意我坐下，然后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盒茶叶，冲我晃了晃，打开后让我看看茶叶的色泽，开始动手沏茶。
他熟练地将开水倒入水壶中，再依序倒入公道杯和品茗杯中，随后将茶叶置入茶壶中，提壶加水，刮去泡沫，再将茶倒入闻香杯中，随即倒掉，再倒一次，这次只斟七分满，右手敏捷如游龙把品茗杯盖在闻香杯上，大拇指摁在品茗杯底，食指摁住闻香杯底，顺势反转。
然后，董事长轻轻提起闻香杯，并就势沿着品茗杯的杯口转了一圈，随手递给我。我将杯口向下旋转九十度后用拇指捂住杯口，轻轻闻了一下，香气袭人。
放下后，董事长才把品茗杯递给我，我接过来举杯致谢后，三口下肚，只觉舌间甘甜，唇齿留香，那沁人肺腑的感觉，丝丝入扣。
这时，董事长才开口说话：“东楼，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我都知道了。”
他什么安慰的话都没有说，只是慈祥恳切地说他知道了。
我一时心潮起伏，很好，他都知道了就好。
我开口问道：“您也还好吗？”
他微笑道：“我很好。一切都雨过天晴了。”
“首先，你女朋友的事情我也很难过，但是希望你从阴霾里尽快走出来。人生，毕竟还要往前走，对不对？
“其次，我要正式代表集团和董事会向你宣布一个免职令和一个任命书。”他拿出一个文件袋，取出一张纸来念道，“经集团董事会研究决定，免去马平川远大猎头公司总经理职务，免去萧东楼远大公司项目总监职务。”顿了顿，他接着念道，“任命萧东楼为远大猎头公司总经理，即日起生效。远大集团人力资源部，即日。”
我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愣在那里。
董事长把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件递给我，然后说：“我回来后，收到你们下面若干同事联名递交的一份材料，列举了马平川的一系列事情，还有许多证据。联名举报的甚至还包括马平川自己手下的一部分顾问和专员，不仅仅是你旗下的人。
“我向集团汇报后，集团十分重视，立刻组织了专项调查组进行调查和审计。不过可惜的是，上面系统内部有人插手阻止了这件事的继续，马平川已经被调动到了新成立的雷博人力资源公司，很快就会到那边就任总经理。”
“雷博？”
“是，集团决定新成立一家人力资源公司，由系统里的原局长助理方南出任董事长，所做的业务大概跟我们现在的业务范围相同，唯一的区别是业务划分。我已经争取到了IT、快消部分，但是医药和制造业被划分出去，其余的可以公平竞争。”
“可是，这样重复的机构设置对集团有什么意义呢？”
董事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从正面来说，良性竞争会促进企业的发展。”
我心下明白，这就是所谓的政治利益的平衡，也终于明白华总短信的含义。
这场斗争没有大家料想的你死我活，上面为了平衡，另外开设了一个机构交给了方南，也就是华总跟我提到的那个方处，而马胖子也顺利过渡，有惊无险。
“据说雷博在成立之前已经暗中收购了华南地区三家猎头公司，已经进入整合阶段。接下来，由于马平川的加盟，并且他还带走了部分部下，可能我们一些尚未启动的项目以及原有客户可能都会面临被克隆甚至被抢夺的危险。马平川虽则卑鄙，但并非没有能量，形势不可谓不严峻。”说到这里，董事长正色道，“所以君子临危受命，你一定要帮我挑起这个大梁，打好这个仗！拜托了！”
“我向董事会和系统主管领导举荐了你出任远大猎头总经理，上面经过慎重研究和调查，已经下了任命书，你后天到系统办公楼去向主管领导做述职，OK？”
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凝重地点了点头。
“下月初广东省最大的地产集团天逸集团要展开全年人才供应项目招标，这是一场硬仗，我们一定要严阵以待。这类业务属于大家可以竞争的范畴，雷博估计也会加入竞标。具体策略我这边也有一些想法，包括一些战略转型和全新业务的引入，比如人才租赁。我们后天开会再详谈。好了，正事儿到此结束，你先休整两天，准备打仗！”
我点上烟，若有所思。
董事长话锋一转，缓缓道：“功夫茶本身有一套繁复的程式，那是技艺性的，是为了最大限度将乌龙茶的精华浸泡出来。功夫茶不宜独饮，那太孤静；不宜多人，那太喧哗；不宜牛饮，那太煞景。品功夫茶最好是三二知己，顺着茶叶高洁的性子，慢慢品出人生的状态来。以茶礼客，那是和；互相敬让，那是德；寒夜客来茶当酒，那是寂；以茶论道，那是思。”
我正听得入神，忽然，董事长笑道：“所以，以后有空多陪我喝喝茶。我知道你不喜欢到集团走动，那我就常来你这边坐坐，你可不能不欢迎啊。”
我闻言又是一愣，董事长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阳光完全撒入室内。
“这间办公室你还喜欢吧？”他冲我眨眨眼，笑道，“我答应过你，以后你的办公室就有窗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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