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漫整个人木讷地看着护士,看着眼前的一切,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偌大的房间,物品摆放整齐有序,三扇欧式的窗户擦得锃亮,整个房间看上去都很干净。难道,这里是段亭泛的家?她为什么怎么会在这儿?种种疑问攀附在季云漫的脑海里,嘴里愣是说不出一个字,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很疼,就像要爆炸了一样。也不知道是药的作用,还是神经太过紧绷,季云漫迷迷糊糊地又昏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上海租界。
一栋精致的洋楼里,大门紧闭,灯火通明。
季云漫躺在二楼卧室里的床上高烧不退,脸烧得火红,鼻尖上有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汗珠。
她仿佛在一个泥沼里挣扎了很久,她想爬,可是怎么爬都爬不出来,隐约好像看见了季学林的脸,她着急地伸手去抓,可怎么都抓不住他。
“笃笃笃,卖糖粥,三斤金丝柚四斤壳,吃侬个肉,还侬个壳,李家老爷爷,问侬讨只小巴狗.....笃笃笃,卖糖粥,三斤金丝柚四斤壳,吃侬个肉,李家......”
她的耳边不断传来那首童谣的调子,声音忽近忽远,季云漫张嘴想叫住季学林,可是嗓子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急得她浑身是汗。
下一秒,季学林的嘴角微微上扬,然后朝她挥了挥手,像是在和她说再见,渐渐的,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季云漫脑海深处知道这是一场梦,可是她怎么都醒不过来,梦境中,她的眼睛不停地想睁开,又被一种强大的力量压制住。
直到她感觉手背上传来一阵刺痛,她这才惊醒过来,她下意识地看向手背刺痛的地方,顺着针头往上,她看到了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女护士正在给她拔针。
这是哪里?
她死了吗?
一时间,季云漫忽然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还有些不习惯的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这是看见了吗?
女护士见她醒后,惊喜朝门外跑去:“莫医生,莫医生,病人醒了。”
紧接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走进来,拿起手电筒检查着季云漫的眼睛。
半晌后,医生如释重负般的叹道:“还好,烧退了,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男医生的身后站了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年人,老人穿着一件汗褂子,脚上穿着一双干净的布鞋,他的神情有一些紧张和担忧,他轻轻向前挪动着步子说:“季小姐,我是那个司机,单行,您还记得我的声音吗?”
季云漫目光呆滞,司机...单行?
段亭泛的...司机吗?
此时,医生收起手电筒:“单管家,病人的眼睛已经好了,但是看样子她应该是吓坏了,我会给她开一些安神的药,需要多休息,有什么问题您再给我打电话。”
“好,那就劳烦您多跑几趟了,来,我送您出去。”单行和医生走出了房间。
季云漫整个人木讷地看着护士,看着眼前的一切,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偌大的房间,物品摆放整齐有序,三扇欧式的窗户擦得锃亮,整个房间看上去都很干净。
难道,这里是段亭泛的家?
她为什么怎么会在这儿?
种种疑问攀附在季云漫的脑海里,嘴里愣是说不出一个字,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很疼,就像要爆炸了一样。
也不知道是药的作用,还是神经太过紧绷,季云漫迷迷糊糊地又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季云漫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她微微睁开眼,发现床边站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大约有二十七、八岁,蓄著一头短发,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衬衫袖口卷到手臂中间,露出坚实的肌肤。
两道剑眉下是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眸,似乎蕴藏了很多故事,他削薄轻抿的唇微微张开:“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熟悉的声音让季云漫适才快要静止的心重新跳动起来。
他是段亭泛!
季云漫刚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是段亭泛没错,可他现在,到底是敌是友?季云漫不得而知。
段亭泛看向她那双有光的眼睛,那双星眸比第一次见她时,还要亮,见季云漫没有说话,段亭泛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说:“这里很安全,你别害怕。”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
季云漫似乎又听到了单行的声音:“秋田长官,您不能进去啊,秋田长官——”
言此,秋田宽一身日本军装,俨然闯进了季云漫的卧室,身后还跟着数十名日本官兵,瞬间就把半个屋子站满了。
季云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地揪住了被子,这些日本人是来找她的吗?
不行,她现在不能慌,不能乱。
单行为难地站在段亭泛面前道:“三少爷,对不起,我没拦住。”
只见段亭泛泰然自若的转身,看向秋田宽,又看向身后那一群日本人,语气有些不悦:“不知秋田长官,带那么多人闯到我的私宅,是想要干什么?”
秋田宽隐隐地看了一眼段亭泛身后的季云漫,动作夸张的朝段亭泛鞠了一个90度的躬:“抱歉,我只是听闻,您昨日把共党季学林的女儿tຊ季云漫从霓裳记带走了,所以我特意来问问情况。”
段亭泛上前了一步,将秋田宽扶起来,然后动作轻蔑地扶了扶秋田宽的军帽:“秋田长官,我想,您是弄错了,我和我的太太已经登报结婚,现在我的太太和霓裳记一点关系都没有,您不知道吗?”
段亭泛的语速和语气都极其缓慢,平淡的言语中无形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让人喘不上气。
这时,单行给秋田宽递上了昨天的申报,秋田宽保持怀疑的态度将报纸摊开,脸色渐渐黑了起来。
同时震惊的还有季云漫,登报结婚?
昨天?
谁?
她和段亭泛吗?
秋田宽看了一眼季云漫,眼珠子里蕴藏了很多情绪,结婚的日子为什么那么巧,是事先安排好的,还是偶然?
他权衡了一翻利弊,委婉地说道:“抱歉,刚刚唐突了,但您太太的父亲确实是共党,我们怀疑共党季学林把情报传递给了她,所以还请您让我对您的太太进行一个简单的问话。”
段亭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秋田长官,我说了,我太太现在和霓裳记没有关系,并且你也看见了,我太太现在身体不适,无法接受你的讯问。”
段亭泛的强势让秋田宽很无奈,毕竟这里是上海,是段家的地盘,要是为了一个共党闹僵了关系,以后确实就寸步难行了。
他只好松口,鞠躬道:“好,那在下改日再上门拜访。”
秋田宽出去后,季云漫掀开被子就冲到了单行的身前,抢过了单行手里的那张报纸。
4月12日上海申报。
封面第一页上‘喜讯’两个大字毫无防备的钻进了季云漫的眼睛。
是真的!
她和段亭泛结婚这件事,竟然是真的?
段亭泛走到她的床边把她的鞋子提到她的脚边,抬着她的脚踝,帮她穿好了拖鞋,扶着她走到了床边:“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我,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养好身体,不用害怕。”
看着眼前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段亭泛,感觉有些不真实,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是你救的我吗?”
段亭泛的眼神暗淡了几分:“日本人过两天还会再来,如果他们问你关于你父亲的事,你一定要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我才能保住你的命,记住了吗?”
季云漫诧异地盯着他,起了疑心:“你为什么要帮我?”
段家和日本人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吗?
难道,他也以为爸爸把情报给了自己,所以刚刚是在和日本人演戏?佯装好人得到自己的信任?
段亭泛起身,严肃地看着她说:“正因为我们段家在日本人那儿还能说得上话,所以,我才能保你的命,而且现在,你只有两条路可以选,第一,承认我和你的关系,当好段家的三少奶奶,第二,和我撇清关系,跟日本人走,你是个聪明的人,我想,你应该知道该怎么选。”
季云漫闻言,一时间竟然猜不透段亭泛,她绝望的松开了抓住段亭泛的手。
她明白她现在的处境,段亭泛这么做,到底是真心实意的,还是佯装做戏,她不得而知。
至少,现在的他,好像并不会伤害自己。
季云漫不敢往下想,她的脑子很乱,眼睛很疼,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她无法相信她的爸爸是共党,而霓裳记,这个在她心目中信仰一般的存在,就这么消失了。
现在回想前段时间,每天晚上听到的嘀嘀声,原来是爸爸在发电报,还有昨天和她说的那些奇怪的话,竟然是在和她告别。
现在这个结果,不仅让她诧异,更让她难过...她明明已经很克制自己的心情了,却还是忍不住的哭。
回想起爸爸和她说过的话,人一定要先活下去,才有希望,所以,她现在只能选择接受这一切。
她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自己的膝盖上,紧紧地环抱住自己的身体,用力的抽泣着。
段亭泛静静站在她的身边,并没有想要打扰她的意思。
片刻后,单行从门外走进来提醒着:“三少爷,三少奶奶,老爷来了。”
季云漫泪眼模糊地看过去,段景山虽容貌已老,但英气十足,举手投足之间,处处都彰显着他高贵的身份,他步子迈得很沉稳,胸前挂的怀表纹丝不动。
“父亲。”段亭泛出声。
段景山轻轻嗯了一声,走到季云漫的身前打量了她一翻,然后问:“她就是你在电话里和我说的那个季云漫?”
“是。”
段景山点点头,上下打量着这个儿媳妇,而后开口说:“既然你已经嫁到我们段家了,那我有必要和你交代几句,你记住,从今以后,你和霓裳记没有任何关系,你只是我们段家的儿媳妇,是我们段家的人。”
季云漫抿唇,木楞地站在原地,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上海的这个传奇人物——段景山。
他的个子不算高,头发花白,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留下的皱纹,那双温和的眼睛闪烁着慈祥的光芒。
段景山给了她一种心安的感觉,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卖国贼,反而身上有一种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