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没有被神眷顾及的监牢中,他们没有选择。他们困顿、贫穷,疾病缠身。罪恶的魔爪伸出了橄榄枝。然后他们被圈禁起来,如同待宰的羔羊,有些被当成泄欲的玩具,有些变成危险实验的消耗品,有些……他们在猪笼草里一点一点被腐蚀,连生死都不能自己做主。诺尔维雅垂下眼睫。她早知道了不是吗。她看着本该惧怕阳光的血族在太阳下带着脚铐一圈又一圈地遛弯,她看着轻盈的精灵苍白地像新刷的墙,她看着有着一双毛绒耳朵的犬族双手抱着膝盖一动不动。
送走司尼芬后,诺雅在午睡后听见了门响。
诺雅揉眼去开了门,发现门外站着的是让罗。
女巨人满脸烦躁,粉发像毛团炸开。
“怎么了?”
“我房间里有个这东西,你偷偷进我房间了?”
诺雅定睛,发现是一个粉色的锤子挂饰。
诺雅平静地回视,发现让罗是真的在疑惑和生气。
诺雅摇头。
“我没偷偷进你房间,这个挂饰也不是我的。”
让罗嗤了一声。
“难道是我的?颜色这么奇怪,又这么脆弱。”
诺雅一言难尽。
“让罗,这挂饰的颜色难道不是你的发色吗?”
让罗愣了,仔细地看了看手里的粉锤,神情迷茫了一会儿,最终又转变成了坚定不移。
“不是。”
诺雅神情淡淡。
“既然这样,那你把它给我吧。”
诺雅伸手,但让罗后退了一步。她紧紧握着手里的粉色小锤,手也藏到了背后。
诺雅收回手。
她浅浅笑了,温和又包容。
“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呢。即使记忆模糊,但身体的本能依旧在。”
让罗不明白诺雅的话,但是这不妨碍她把粉色小锤放的远离诺雅。
“今晚有舞会,你想去么?”
诺雅笑意盈盈地问让罗,她蓝色的眸子幽深。
让罗哼了一声。
“无聊的舞会,有什么去的必要?——你去吗?”
诺雅点头。
让罗别扭地侧头,小声嘟囔。
“那我也勉强去看看。”
——
灯晃影摇。
水晶灯折射出一块又一块不规则的光。
在黑暗中滋生着腐烂的罪恶和低级的欲望。
裙摆叠在燕尾服上,金色手杖镶着不菲的宝石,不知名的买家们把手探进了隐秘的胸口。
笑声伴随着喘息,不时地有尖叫突然出现,又快速坠落。
这场狂欢比昨晚更加放浪。
诺雅牵着彼特走下楼时,她一眼就看见了她昨日待着的角落。
艾尔利特、休特、瑈幽、琼斯……
他们彼此并没有交谈,只是静静地坐着。
他们抬起了头,穿过重重人群,看向她。
彼特攥紧了诺雅的手。
他那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完全没有五岁孩童的天真。
他侧头仰望着诺雅。
看的久到诺雅疑惑地低头看他。
彼特静静开口。
“诺雅,我有没有说过,你的名字听起来很正确?”
诺雅点头。
彼特松开了诺雅的手。
他露出了一个释然又温软的笑意。
“那就做正确的事吧。”
诺雅摸了摸彼特的头。
彼特站在台阶上看着诺雅走远,又走近她的朋友们。
班拜的声音在彼特后面响起。
“我以为你会求她留下来。”
彼特收了笑,稚嫩的声音含了难见全貌的沧桑。
“你也没有,不是吗。”
班拜摇晃着酒杯,酒气和血气混在一起,他回想起很多年前的往事。
那时候他还惧怕阳光,年轻气盛,又生机勃勃。
班拜把酒一饮而尽。
“她不应该在肮脏的泥潭里生活。小人鱼适合大海,阳光和自由。”
班拜抬脚离开,挂着假笑走进人群中。
彼特看着被围起来的诺雅,自顾自地说着,“木偶是不该有人的情绪啊……”
没人知道泪滴到底是怎么掉落在地上的,黑暗对所有伤痛都一视同仁。
瑈幽贴在诺雅身上,她在抱怨蛛儿对她冷淡又嫌弃,琼斯今天没有带煤灯,这个角落只有一点点光亮。
百岁魅魔突然开口。
“第三天了。”
除了让罗,大家都停顿了一下。
诺雅浅浅弯了下唇角。
“是啊,第三天了。”
名为“休特”的老恶魔撇了撇嘴。
“我还以为只有我和你记得呢,真没趣。”
“艾尔利特,别把别人当傻子。”
红睫黑眸的森林巫女玩着藤萝球,毫不客气地回怼他。
只有让罗——或者说菲阿娜,对谈话的走向感到迷惑。
“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你只听就好。”
诺雅坐下,和有桃心尾巴和金灿灿的角的百岁魅魔四目相对。
“每个楼层都有一个珂劳得的人看守,我们逃不出去,即使逃出去也脱离不了幻境。”
魅魔嗯了一声,他苍老的眼神清澈的可怕,仿佛含着炎炎火光。
“还有?”
“在幻境以任何形式许下任何承诺,都将出卖自己的灵魂。珂劳得疗养院里的大多数人都没有魔法并且贫穷羸弱,他们即使发现被迫地签了不平等条约,没有办法反抗。”
“可以说,这场舞会只是奴隶拍卖会,是那群买家狩猎的场所。”
诺雅很冷静。
“同时魔法免疫,只有病症会发挥效用,但并不明显。比起幻境,这更像是一个心理暗示,类似于学院赛里的精神投放。”
“所以我认为,我们还躺在5101的床上不省人事。”
诺雅——也就是诺尔维雅,说出了这两天她的所见和猜测。
因为和艾尔利特赌气而说自己是百岁魅魔的休特明显忍了很久,因而火气已经到了一个承受的极限。
“这个该死的地方,我应该一把火烧了它。”
诺尔维雅的眼神明灭,冷静地像一台机器。
“幻境精神受损,不代表醒来后没事。”
“诶,为什么你们都觉得这是幻境,而在5101的时候是现实呢?说不定现在我们才在现实里,只不过幻象在眼睛,所以看人才那么奇怪。”
艾尔利特悠悠地插话,他黑色的恶魔角一动一动。
“毕竟嘛,幻境哪有现实好玩?如果我付了大钱来挑个奴隶,只是精神上的折磨,可不值得我掺进这团麻烦里。”
诺尔维雅摇头。
“这个幻境是按照幻境主人的思想来建构的,很多细节都显得矛盾而模糊。也就是说,把我们拖进幻境的幕后者只能根据它所看到的了解的来进行布置,它一定观察了我们几天,然后再把我们编进幻境中,希望我们迷失自我。”
艾尔利特挑眉。
“你怎么能确定这是幻境?”
诺尔维雅自信抬头。
“我们来的那天晚上吃的可是方便面!”
除了诺尔维雅,还没有任何种族让这种方便快捷的食品走入大众的视线。在她用热水煮开泡面时,菲阿娜还在质疑是不是该用油炸。
艾尔利特被噎住,怏怏地不开口了。
杜库忽然出声。
“我知道了……屏蔽魔法的东西。”
视线齐刷刷地汇聚在他身上,顶着琼斯身份的傀儡师试图低下头躲避目光。
“谛听石,它的作用是,向神祈祷时不会有魔法干扰。”
而在这座疗养院里,尤其需要神。
在用谛听石筑成的墙壁中,每次对神的祈祷都是对魔法的屏蔽。
密不透风的祈祷只困住了有魔法的他们,请不来的是神的恩典。
这里有多少绝望,就有多少对魔法的削减。
一时间,沉默扩散。
艾尔利特微声喃喃。
“怪不得……”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眉头紧紧皱着,表现出对于这种行径极端的厌恶。
菲阿娜默默地把粉色小锤系在手上,却一言不发。
诺尔维雅注意到她的动作后会心一笑。
她原本还在担忧如果菲阿娜一直意识不到这是个幻境该怎么办,但现在,问题消失了。
“菲阿娜,你有什么看法么?”
菲阿娜森然冷笑。
“我要把躲在珂劳得疗养院后面的臭虫砸扁,把它的灵魂撕成碎片喂狗!”
被愚弄的菲阿娜被气得不轻。
她眸色渐深,这是狂化的前兆。但最终颜色又渐渐淡去。
幻境中他们只是普通的、珂劳得疗养院里的患者,所有天赋和咒语都是无效的。
诺尔维雅试过很多次了,她凝不出水珠,也射不出冰锥。
他们的突破点不在自身,而在疗养院。
珂劳得疗养院白日里是平静的,只有晚上才会开启地狱的大门。
“如果……所有疗养院的患者陷入沉睡,那谛听石也没什么作用了吧。”
艾尔利特少见的认真开口提议,杜库思考一阵,点了头。
“如果珂劳得的人也在祈祷呢?”
蛛姀提出质疑,艾尔利特回答的语气平平。
“他们能做出这种事,明显就不信神,不真诚的祈祷是没有效果的。”
“行吧。我们一定要救他们吗?”
蛛姀慵懒地靠在皮质沙发上,红睫扑闪。
“珂劳得疗养院里的这些患者,已经把灵魂卖给那些狗东西了吧?救下他们有什么用呢?多了一份危险,但回报都是一样的——”
蛛姀托着下巴。
“我们脱离幻境后把珂劳得疗养院拆了不就好了?”
诺尔维雅沉默了一会儿,她用冰蓝的眸子直视着蛛姀,一字一句地回答蛛姀的问题。
“他们之中的一些人,还没有被拖进无法逃离的噩梦,但是如你所说,即使救下他们没什么用。当然,能拆了珂劳得疗养院学院就会给予高分。”
他们没有必须要救那些可怜人的义务。
只是……
只是她觉得这太过残酷了。
在这没有被神眷顾及的监牢中,他们没有选择。
他们困顿、贫穷,疾病缠身。
罪恶的魔爪伸出了橄榄枝。
然后他们被圈禁起来,如同待宰的羔羊,有些被当成泄欲的玩具,有些变成危险实验的消耗品,有些……
他们在猪笼草里一点一点被腐蚀,连生死都不能自己做主。
诺尔维雅垂下眼睫。
她早知道了不是吗。
她看着本该惧怕阳光的血族在太阳下带着脚铐一圈又一圈地遛弯,她看着轻盈的精灵苍白地像新刷的墙,她看着有着一双毛绒耳朵的犬族双手抱着膝盖一动不动。
珂劳得疗养院从来不是什么好的疗养院。
诺尔维雅只觉得因为它便宜,所以服务才会粗糙又随便。
可是后来贵族的马车会停留在这里。
他们会在天未完全亮起来的时候带着餍足的神情离开。
诺尔维雅只觉得或许珂劳得疗养院又另开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业务。
她真的只是这么想的吗?
她从来没敢深想,但是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她一个人做不到。
那不是街头的混混,只要她打得过他们这件事情就会解决。
所以她写了“珂劳得疗养院”,把这个小队拖进这个漩涡。
她是不是在被选中的时候,心里也会有几分庆幸呢?
这是她的私心,是她个人的英雄主义,是一种利用,是“既然都是反派,那一定厉害到可以解决这件事情吧”这样的侥幸。
她没有权力决定他们的选择。
诺尔维雅沉默着听着他们讨论在脱离幻境后要怎么把疗养院拆成废墟,又怎么折磨那藏在疗养院背后的黑手。
休特慢慢走到她身边。
“你为什么情绪低落?”
诺尔维雅摇了摇头。
“我只是在想要怎么才能离开幻境……队长,我不该写珂劳得疗养院的。我不是一个好的副队长。”
休特没有附和,他站了许久,然后突然挥停了还在热烈讨论的小组队员们。
他苍老的脸上是睥睨的神情和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就只是珂劳得疗养院吗?来这里狩猎的那些贵族、富商、法师,就让他们作威作福,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销声匿迹?”
菲阿娜表情明显不好了。
她想起昨天被男人纠缠,那个狗东西说她比她自己要更高贵还是什么的鬼话。
在腓比烈,这样的狗东西会被她处以绞刑。
她绝对要让他付出代价。
菲阿娜声音低沉冷酷。
“有一个算一个,都跑不了。”
艾尔利特:“哟,大王子殿下不护着点儿你的臣民?腓比烈的疯子可是能把他们都杀光的。”
“有什么不行?”
休特反问,带了些嗜血的欲望。
“蛀虫就应该被清理掉,昨天来搭讪本殿下的人通通都该死。”
昨晚所有成员都被调戏邀请过。
一直只想拆掉珂劳得疗养院的蛛姀啧了一下。她想起昨天给了那男人一巴掌,却被那变态东西舔到了手指。
她黑沉的瞳孔里戾气横生。
“确实该死。”
蛛姀站起来,靠近菲阿娜。
“我和你一起。”
艾尔利特吹了个口哨。
“这么好玩吗?那我也来。”
杜库默默站到了休特身边表明立场,只有艾琳一直没出声。
她摸着软乎乎的绵羊发绳,声音清甜的像浸了蜜。
“你们别看我。诺尔维雅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于是目光转移到诺尔维雅身上。
白发蓝眸的人鱼微垂着头,抿着嘴只看脚下。
她的声音很低很低,几乎掩盖在音乐里。
“……我和你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