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返身离去,盏茶时间,重吾和子俊便被几人提着,连同脚镣枷锁,狠狠的摔在百越女王面前。女王轻盈的上前,拿脚踩住了子俊的脸,蹂躏几下,道:“果真是那钉子侯的种么?怎的如此怕死呢?倒是生的一付好皮囊。”然后她又靠近重吾,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父将我儿囚做视肉,现在真神将你送到我面前,我又该怎么处置你呢。”她声冷如冰,目光恨恨。重吾却是淡淡一笑,道:“将我送到你面前的不是什么真神,而是我的父亲罢了。”他目光清明,自知无幸,心下反而敞亮起来。
船底潮湿而寒冷。但重吾已经有些习以为常了。父皇追杀他时,他曾待过更糟糕的地方,比如盛满马粪的桶里,或者是半盛着酒的桶里,简陋的草垛处,森林里的阴湿的穴地,只要是能容身的地方,他都待过。而这船底,虽然些许荡漾摇晃,虽然阴寒潮湿,虽然铁镣沉重,但较之其他,他总算能伸展开身子,并好整以暇的目光游离探索。
这是一艘巨大无比的船。重吾和子俊,杨毅被押下来时整整穿过四层的楼梯,咚咚作响的船板被漆成黑色,铁索和绳索亦是。每一层都是满满的静肃的士兵,黑甲黑盔,只留一双双杀气十足的眼睛。敌人无处不在。重吾古怪的想着,他只是刚刚成年,究竟做了什么,让自己四处临敌呢?也许宿命就像这浪潮的摇晃与拍打,绝对不会让自己安生安稳的。他苦笑一下,想起在凤来的日子,虽然只是个马童,但也许是自己生命中最幸福开心的日子了。
铁笼是原先就有的。重吾三人被分开关tຊ在船舱一侧的三个牢笼里,对面是一个被黑布蒙起来的巨大牢笼,倒有他们这侧加起来的还大。重吾有些疑惑,明明每个铁笼都是宽敞硕大,铁链和镣铐都整齐的排列钉在船板,一个铁笼足够容纳他们三人的,为何要三人分开关呢?也许是为了审讯便利,重吾琢磨着。他看着右侧铁笼里的杨毅正敲敲打打,试图找出逃脱的办法,然而却索然无果。或许真的是哀莫大于心死,他忽的释然起来,便对着杨毅微微一笑,这倒令杨毅讶然起来。
“不要担心,总有办法的。”杨毅以为重吾心焦,发言宽慰道。
重吾凝视着他,点点头,“没事。”他简短答道。在一瞬间,他忽的有莫名的情愫涌了上来,要是杨毅是他的父亲,要是自己不是那周皇的皇子,该有多好啊。他感到鼻子微微发酸,便把脸转到左侧,看向子俊。
子俊是子瑜的二哥。这是每次重吾看到他的脸时便想起的。倒不是他和她长的有多像,也不是她们对他的态度多雷同,实际上,子俊对自己冷漠,只把自己当下人,甚至有一些戒备的成份在,而子瑜完全相反,她很温暖,温暖到重吾可以无保留的放开自己的心扉,谈论自己的想法,忘记自己的出身和遭遇,就简简单单的在她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此时的子俊头发凌乱,面色苍白如纸,他目光涣散的瞟了重吾一眼,道:“我们要死了。我们要死了么?”
重吾不知如何作答,“看样子是的,不知道是怎么个死法。”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这回答糟糕透了。
子俊嘴唇哆嗦起来,他闭起眼睛,手放在肚子上,嘴里念叨着什么,细若蚊声。但重吾隐约还是听清了他念叨的是什么。是子瑜的名字。
船板轻吱作响,一个女子像黑色的幽灵一样飘了下来,黑袍难掩她的窈窕身姿,黑纱底下的面庞皎如明月,她似乎是手上戴了什么物件,像抚琴一样沿路划拉着铁笼子,发出断断续续的咔嚓声。重吾辨认出来她是被唤作青莲的女子。
“见过我的红儿了么?我的红儿是不是天底下最漂亮的生灵哦?”她软语呢喃,倒像是嘴里含了蜜糖,听到别人耳里,是又酥又甜。
可这不是青楼呓语,也不是花前月下,而正正是催命来的。子俊重吾皆同时想起前时这青莲所言心头血喂食红儿之事,不由胆寒起来。杨毅在旁忽的出声道:“哪个红儿?靠近一些,让我好看的清楚一些。”他看到青莲靠近,猛的伸直臂膀想穿过笼栅抓住她,但只有铁锁铮然作响,那手伸出笼外仅寸许,那女子的衣角都够不着。
那青莲咦了一声,“老人家眼睛不太好么?”忽又恍然大悟道:“忘了忘了,原是红儿在睡觉,把帘帐给它拉起来了。”说着她便轻盈的移到重吾他们对面的黑布笼子那端,小心翼翼的揭开来,她动作温柔多情,倒像是怕吵醒了自己熟睡的孩子一样。
笼内窸窣做响,显出一条硕大无朋的巨蟒来。那蟒混体通红,只只鳞片大如碗口,闪着金属的色泽,那蛇身粗如酒桶,它在那笼中盘曲起来,将那偌大的铁笼塞的满满实实,不知有几丈长。最奇的是它头上生有一只独角,如同红玛瑙般光耀夺目,又似随时有殷殷鲜血流淌下来,甚是诡异。它拿一双竖眼盯着重吾他们看,那眼睛如同两泓黄金灼热燃烧,炎炎窥视着众人的灵魂深处。而那偶尔伸吐的蛇信,更是莫名的召唤着人心底的无尽的恐惧和黑暗。
三人大骇,都往后缩了缩身子。只听那青莲格格娇笑,“你个贪吃鬼,这么早就醒了哦。”她把门闸打开,手径直摸向那蛇头部,那蟒蛇竟然很有灵性的微微低首,并缓缓游了出来,然因躯体巨大,也只不过小半前身出了铁笼。青莲却是轻盈转身,坐上它的脖项,然后那红蛇头部便节节抬高,直伸到夹板顶端,那里挂着几个木制酒桶。青莲刚好够着,伸手取了,然后轻拍一下那红蛇头部,那红蛇便一节节缩下颈部,以使青莲平安落地。
“我这桶里放了好多珍贵的药材,好使得红儿能快快生长,免得被白儿落下很多,会被姊姊取笑的。”青莲看着目瞪口呆的三人,麻利的打开关着杨毅的铁笼。
杨毅骇然后缩,那蛇头依然随青莲进了牢笼。杨毅项上青筋突起,他吼道,“异族,你是万恶的异族。”
那青莲笑意盈盈:“我可不是什么异族哦,我是土生土长的百越人。要不是那丧尽天良的周皇,我才不愿意去那北国呢,更不愿意跟你们北民交谈。或许在你们北民眼里,我们南民都是异族呢?可我可不是异族喔,小红也不是,它是在百越土生土长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你们南蛮滥杀无辜,与异族禽兽有什么分别。”重吾看着青莲拿出一根很细的铜管朝向杨毅,急急插嘴道。那红蟒见他说话,忽的把头朝向他,那熔岩一般的眼睛里是怎样的幽邃黑暗和无情杀意啊,使重吾冷汗直冒。
“天下人哪有无辜的,天下事哪有无故的,都是造化弄人罢了。”青莲斜睨了一眼重吾,“这是我家巫神大人说的,不会有错的。”她手臂微微顿了一下,像是自己说服了自己,便不再犹豫,用一只胳膊像蛇样的箍住杨毅的头,越箍越紧,将杨毅的脸勒的涨红。另一只手便将铜管的尖端插进了杨毅的头顶百会处。一时看杨毅死命的挣扎几下,便萎靡下来,瘫坐在地上,不知死活。
她对着那铜管另一端吸得几下,嘴角有血色溢出,她又急忙拿桶接住,两眼闪亮的看着那汩汩流出的鲜血,浑然不理旁边的重吾怒骂悲嚎,过了半盏茶功夫,她便收了铜管。才慢悠悠的转头朝向重吾。
“你骂来骂去就只有南蛮,禽兽几句啊,真像个读书人。我们骂起来花样多多了,可女王说了,女孩子还是不要骂人的好,免得越来越丑咯。”她朝着重吾妩媚一笑,“你太不乖了,还是旁边那个安静。下一个先他,最后轮到你。”
子俊蜷缩在铁笼中,眼望那女子近前来,忽的发出尖锐的叫声,“我知道你们女王的仇人在哪儿,不管我的事,不要杀我。”
青莲轻蔑的看着他,“女王的仇人自然在周宫里,谁不知道呢。”她伸手去拉那铁笼的锁。
“我说的是,周皇的儿子。”子俊的声音低了下来,前额的头发凌乱的垂了下来,遮住了他的半张脸。
重吾看不清子俊的脸,那脸藏在铁笼的阴影里,暗淡无光。但他看到子俊抬起来手臂,向他指认过来,“他,就是周皇的儿子。”那手指由颤抖变的稳定下来,声音也是。重吾便能看清子俊那冷漠的眸子,像贫瘠的荒漠一样不长一物,毫无色彩。
重吾心底叹了口气,他并不怪子俊。相反,他懊恼自己为何不先申明身份,或许能救杨毅一命呢!
“我是周皇之子,重吾。”重吾淡淡的看着青莲,说道。
青莲返身离去,盏茶时间,重吾和子俊便被几人提着,连同脚镣枷锁,狠狠的摔在百越女王面前。
女王轻盈的上前,拿脚踩住了子俊的脸,蹂躏几下,道:“果真是那钉子侯的种么?怎的如此怕死呢?倒是生的一付好皮囊。”
然后她又靠近重吾,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父将我儿囚做视肉,现在真神将你送到我面前,我又该怎么处置你呢。”
她声冷如冰,目光恨恨。重吾却是淡淡一笑,道:“将我送到你面前的不是什么真神,而是我的父亲罢了。”他目光清明,自知无幸,心下反而敞亮起来。
女王盯着重吾的脸细细端详了一会,叹道:“想不到消息是真的,连自己的儿子都要追杀,周皇真的是丧心病狂,没有丝毫人性了。”她返身坐回藤椅,朗声说道:“既然这样,不如让你这儿子去攻打父亲,定然有趣的很。也让世人明了,什么是叛乱和正义。”
众将士枪矛斧钺顿地,震的甲板轰鸣不止。无数双眼睛望向重吾,是嘲讽么?还是仇视?更多的是对待死尸般的冷漠吧,重吾心中苦涩的想着,直到面庞被青莲的一只手轻柔的抚摸几下,才想起自己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