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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宿无话,睡到卯时起床,辰时往无名尸墓进发。
到了墓地之后,曹主簿带人,将四具刺客的尸体埋在了念空法师旁边,宋慈则命人以苍术,佩兰烧烟,驱邪辟秽。待烟起后,再命人打开了“七星山无头尸”墓,开始验尸。
该无头尸是七月初十日埋在这里的,未埋之前,是具干尸,但埋在这里后,短短一个多月间,尸体已有腐烂迹象。当然,因为尸体是穿着衣服的,尸身的情况暂时未见,可见的,是颈部的断头处,已经有不少蛆虫在蠕动,看着令人恶心之极。
萧景,周辕戴上面巾,将尸体小心翼翼地搬出,放在草席之上。由于携带的苏合香丸已经用完,因此两人只是在口中各含了一大片生姜,以辟尸气。
“大人,可以把尸体的衣服脱掉了吗?”萧景问宋慈道。
“脱吧。”宋慈回道。
尸体由于被割走了头颅,因此尸主的身份暂时难定,但观尸体所穿之服饰,极尽富贵华丽之能事,真可谓遍体绫罗,一身锦绣。
因此沈岳不禁叹道:“看来死者一定是个有钱人啊。”
宋慈淡淡一笑,道:“不一定。”
沈岳道:“看他穿着打扮绝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啊。”
宋慈道:“尸体是具断头尸。这表明凶手是要有意地模糊死者的真实身份。这种情况下,凶手很有可能把死者原来的衣服脱了,换成其他格调的服饰,以迷惑办案人员。现在假设我杀死了一个乞丐,杀死后先将他浑身洗净,再让他穿上贵重的衣服,鞋子,最后再削去他的脑袋,如此,就算狄仁杰复生,有时也难免会被迷惑。”
沈岳道:“如果真是这样,大人会怎么办呢?”
宋慈道:“如果尸体尚未腐烂,皮肉完好,则可以从皮肤,肌肉,去推测死者是富贵还是贫穷。大抵穷人常常在风吹日晒中奔波,故其皮肤粗糙偏黑,富人长居于深宅大院,养尊处优,则皮肤细嫩偏白。穷人劳力较多,故其四肢肌肉紧密隆起,富人劳力较少,故其肌肉松散平塌无隆起。穷人上山下乡,都凭双脚,且往往只穿薄薄的布鞋或草鞋,故其双脚底多老茧,多破损。富人出入多坐马车,且脚穿精致袜子,厚实靴子,故其双脚少老茧,少破损。穷人双手更是常年劳动,粗糙生茧,富人之手亦无此特点。以上种种,都可以区分死者的贫富贵贱,这是摘走脑袋,换掉衣裳,也是无法掩饰的。”
二人说话间,萧景,周辕已将尸体所穿衣服尽数脱下,放置在尸体旁边,而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果是一具如腊肉般的干尸。但所幸的是,尸体除了断头处滋生了少量蛆虫之外,其他地方还并未生蛆。
沈岳接着问道:“宋大人,眼前这具尸体已然成了干尸,皮肤、肌肉都皱缩了,还能分辨尸主生前是贫是富,是贵是贱吗?”
宋慈道:“当然可以。此干尸看皮肉情形,可知尸主离死未远。如果真是年代久远的干尸,必然周身灰暗,皮肉完全干枯,紧贴骨头,而此干尸显然还没到这地步。其风干的时间当在一年之内。”
说罢,宋慈命差役将水取来,把干尸断头处的蛆虫冲了,把全身皮肉也洗了,接着,他令萧景负责验尸,令周辕负责记录。
“萧景,边验边报。”宋慈对萧景说道。
萧景回了声“是”,便开始仔细测量,检验起这具干尸来。
“尸主男性,南人骨相,二十至二十五岁年纪,身高五尺五寸,胸宽一尺一寸,臂长两尺两寸,腿长三尺,干尸,体重未知,头被割,头颅未测。贴身穿白色一片式褶裙,配白色直袖直领大襟汗衫,外穿白色圆领窄袖折枝花纹织锦衫,腰系长穗红黄双色宫绦,脚穿齐膝白绫袜,配以厚底白犀靴,衣服的领口、双肩都浸染有血迹,衣身有滴落型血迹,袖中发现一小块扇形剥落状青釉冰裂纹陶瓷碎片,宫绦末端饰物已被剪下,尸体肤白,肉细,皮滑,双手手心,手背皮肤光滑,右前臂有黑痣三颗,呈三角状分布,双脚脚底脚背皮肤光滑,右手无名指指甲边缘有老茧,此处老茧多为读书人长年手握毛笔,用力书写所形成,全身除头颅外皮肤完好,肌肉完好,骨骼完好,无中毒迹象,无杀伤迹象,唯颈部割头处皮肉卷凸,此系生前头被砍落,故颈部割头伤,应为死者致命伤。死亡时间从尸体干燥程度,以及所穿衣物变旧腐坏状况推测,大致距今十个月左右。初检完毕。”
宋慈道:“好,辛苦了。准备复检。周辕,方才萧景所报,都记下没有?”
周辕道:“都已记下。”
宋慈道:“是否有疑议?”
周辕道:“没有。”
宋慈道:“好,把验尸格目收好,准备复检。”
沈岳道:“萧景的检验已经如此完备,复检还要作甚?”
宋慈道:“初检未能在全身上下发现任何伤处,故认定颈部割头伤为死者致命伤,虽然十有八九应该不差,但还是要以‘洗敷之法’验伤。以测定死者生前究竟有没有受到其他打击。”
宋慈所谓的“洗敷之法”,便是让沈岳检验念空法师尸体时所用的方法,结果一通操作下来,毫无所获,死者全身,并未显示任何伤痕,宋慈这才真正认可了死者的死因,为生前被凶手割去头颅所致。
两番检验下来,时间已过午时,一班衙役饿得背得直不起来,个个灰头土脸的,宋慈于是将tຊ尸体按照验尸流程重新掩埋,将死者身上所穿衣服,所系宫绦,所发现的陶瓷片,小心收好,这才打道回府了。
饭间,相关人等围成一桌吃饭,不觉又讨论起案情来。
沈岳接着问:“宋大人,尸主是否已经可以确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宋慈道:“八九不离十吧,确切地说,是有钱人家的儒生,士子,这种可能性最大。”
沈岳道:“看其衣着与骨相,想必生前定然风流倜傥,为何不认为是纨绔子弟呢?”
宋慈道:“其人右手无名指指甲边缘,有长年使用毛笔写字所留下的老茧,应是儒生,士子一类人。”
沈岳道:“大人觉得像这样一位人物为何被杀?”
宋慈道:“初步来看,是绑架杀人的可能性较大,凶手大概是看上了这富家公子的钱财,将其劫持并杀害了。因此死者身上别无他物,被搜刮一空,连宫绦尾部饰物都被剪下,拿走了。要知道,像这样富贵人家的子弟,其宫绦上系着的,必是金银玉器之类值钱之物。”
曹主簿道:“大人,回衙后,您让我查阅本县两年内失踪人员名录,尤其是半年前的失踪人员名录,未发现有符合尸主条件者。”
沈岳道:“这就奇怪了,像这样一位公子哥被人杀死十来个月了,家属都没报案?这是怎么回事?”
宋慈道:“要么死者是外地来的,四处游山玩水,到了这阳春县地界,遭到劫杀,而家属尚未知其人已死,或不知死在何处。如果是本地人氏,则可能其他家庭成员遭到了凶手的死亡威胁,比如一旦报案,就血洗满门之类的威胁,也是可以震慑住死者家属的。当然,还有一种情况,是死者正准备离开本州,前往外地学习,做事或游玩,却不料尚未出本州,就被人劫杀了,而家属则以为死者身在外地,不以为其是失踪,故而未能报案,这种情况也是有的。”
沈岳道:“有道理。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宋慈道:“让曹主簿先做个本县富户的名册出来,到这些富户家中走访看看。”
吃了饭,宋慈等人去后衙稍事休息,曹主簿则为宋慈开具了一份当地富户的名单出来,交给了宋慈。宋慈便叫上曹主簿,沈岳以及自己提刑司的人马出发了。
当天走访的几户,都是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人家,一听说官府来家里调查失踪人口,有些还不大乐意,都说全家老少好端端的,没有人员发生意外与不测,希望官府不要在家里说这些不吉利的话题,要说的话请去大门口谈,搞得宋慈一行颇为狼狈,眼见日薄西山,夜幕降临,也便结束了走访,回去吃饭了。
次日打算要去的地方比较远,宋慈仍然叮嘱众人好好休息,自己则挑灯夜战,将案情根据已知的线索,反复推演。
昏黄的烛光中,只感觉宋慈的双眼炯炯发亮,世间万物都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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