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纳斯县隶属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昌吉回族自治州,地处新疆腹地,是古丝绸之路北道重镇,史有“金玉之乡”“凤凰城”等美誉。
如果不是安婧出了意外,吴頔大概会办一场旅游式婚礼,和心爱的人一同游山玩水,把新疆的大好河山看个遍。
吴頔头回接触这个城市就是因为安婧。
那年盛夏,安婧在玛纳斯夹河子水库附近新建的一家养老院做兼职,义务帮助独身老人渡过难关。她每周末辗转颠簸,从位于玛纳斯县60公里外的呼图壁县驾车前去。
在吴頔眼里,安婧一生行善,积极阳光不畏困苦,上天本该眷顾天使一样的她,实在不知她为何会遭遇这种事。
为了查明真凶,吴頔索性在玛纳斯城区租了一套房。
两室一厅,窗户靠阳,以此来缓解痛失爱人的压抑情绪。
房东是玛纳斯本地人,姓马,是个回族,人还不错。听闻前几天在河沟里捞到的女尸是吴頔女友,不免震惊几分,在吴頔正式搬进屋子的前一天,给房里买来几盆花摆在阳台。
新疆养花不容易,气候干燥,遇到难伺候的花更需时时浇水。麻烦是麻烦了些,但吴頔若能把浇花这回事放在心里,就多少能转移些注意力,以此减轻悲伤。
没阳光的时候,天很快阴沉下来,夕阳染着落日嵌在天空,仿若一幅脱漆的油画。
吴頔不是艺术家,但见到这般美景,也想用相机记录下来。可刚举起手机,又悻悻地把相机关掉揣进包里。
曾几何时,他在下班途中遇见这样的美景,无一不是拍下来分享给安婧。
现在,吴頔知道那个微信头像不会再发消息给他,即便是使出浑身解数,拍下再美的风景,对方也不会做出任何反应。
想到这里,吴頔平静的、痛苦无望却又故作坚强地消化这些情绪。
不然怎么办呢?周围的人也都这么劝他,斯人已逝,生活总要继续。
他精神不振,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见一辆浅绿色的出租车慢慢放低速度向他靠近,这才伸手把它拦下,然后告诉师傅明确的目的地。
“跑长途?”司机师傅回头,向吴頔确定,“这个点过去大约要一个小时,不打表,100块。”
吴頔从包里拿出一张崭新的100元现金递过去,“麻烦您了。”
司机师傅接过钱,发动油门,开始向吴頔这个外地人介绍起当地人文风光。
“听你口音是南方来的?”
吴頔从后视镜里看向司机,点头回应着对方的热情。
“你这个时间段来新疆是对的,夏天的新疆是全国最凉快的地方。来了以后一定要吃两个美食。一个是烤包子,维语叫“沙木萨”,城乡巴扎的饭馆、食摊都有卖,和天津狗不理包子一样。再就是抓饭,维吾尔语叫“波罗”,维吾尔、乌兹别克那帮少数民族兄弟,逢年过节、婚丧嫁娶都必备“抓饭”待客。”
“听起来粗鲁,其实很卫生。”司机师傅说着,开始用一只手比划起来,“就是围坐在炕上,当中铺一块干净餐布,然后一手端盆,一手执壶,客人逐个洗完手,直接用手从盘中抓吃。不过现在都改良了,也是用餐具吃。”
新疆天黑很晚,九点多时,高速路边的夜灯才慢慢点亮。
吴頔不忍心打断司机师傅的热情介绍,但他不是来旅游的,实在没有心情继续听下去,于是调转话头问道:“师傅,新疆这边有‘请神’的风俗一说吗?”
“请神?”
“对,也是婚丧嫁娶时的一种仪式。”吴頔想起之前在百度上查到的资料,尽可能地挑简洁地解释:“据说是解放前,在新疆生活的柯尔克孜族和达斡尔族,还有伊犁境内的锡伯族信仰的萨满教。”
“萨满教?没听说过。”司机师傅皱眉,遂又开起玩笑,“那个,还珠格格里把香妃拐走的那个?”
吴頔礼貌性地笑了笑,不再回话。
也是,新疆从古至今,多种宗教此起彼落碰撞交汇,目前兴盛的就是佛教与伊斯兰教,而萨满教和其他宗教都不大一样,只是一种文化现象,具体一点说,是早期人类共同存在的一种宗教文化现象。
早期人类所信仰的,都是自然崇拜和图腾崇拜。
广义的萨满教不仅流传于亚洲北部与中部,甚至包括欧洲北部、北美、南美和非洲。而狭义的萨满教则广泛存在于从中国东北到西北边疆的所有区域,很多已经融合到文化之中。
吴頔在此前只做过少许功课,对于这等文化信仰,他了解甚少。
如果不是广泛流传于民间的文化风俗,那么司机师傅不了解也是情理之中的。
他身体向后靠了靠,决定还是去仪式现场一探究竟,毕竟事关安婧死因,他一定要弄清楚事件原委。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等到安婧姑母家时,天色已暗了大半。
安镇曦在门口向吴頔招手,示意他从小路边的林子里穿过来。
自安婧死后,吴頔鲜少在安镇曦这个哥哥的脸上看到沮丧之情,即便是今天,安镇曦也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与吴頔憔悴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
“法师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安镇曦一边拉开大门外的帷帐,一边伸出手臂引吴頔进去,“你也算是家里的半个姑爷,这礼钱就不用出了,等回头和法师打个照面,客气一下。”
吴頔跟在安镇曦身后,从知道安家要举办仪式开始,他就不得已被牵着参与其中。明明这几日连个安稳觉都没睡着,却依旧做出一副坚强模样来,碍于情面,待安镇曦转头看向他时,他还得赔上笑脸。
进了屋子,人已经来齐了。
之所以选在安婧的姑母家,是因为安婧姑母住在乡下农村,清净,房子也大,容得下亲朋好友一大家人。
吴頔虽是在大城市长大的城里人,早前却跟着父母经常去贫苦山区做慈善,倒也不是对农村这种地方下不去脚,只是进了屋子,被阴冷的空气吓得一哆嗦。
遗像是黑白的,放在四四方方的镜框里被摆在客厅正中央,与中国传统葬礼不同,除了遗像外四周什么也没有,完全看不出是被布置过的场景。
吴頔稍后反应过来,这不是葬礼。
安婧母亲早就告诉过他,这是一场特别的请神仪式,能够找出杀死安婧的凶手。
如果不是安母的最后一句话,吴頔或许也不会过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他深知这些是迷信,不过是抚慰生者难以消解的痛苦罢了。
可偏偏安母没有这么说。
没说是葬礼,也没说一起送安婧当作最后的告别。只说是能找到凶手,惹得吴頔急于追寻真凶的那颗心又躁动起来。
十点二十分,窗外开始下起绵密的小雨。
吴頔被安镇曦拽到最前面一排,身旁都是陌生的面孔,他环顾了一圈,最终朝站在斜对角的安母点头打招呼。
安母眼角挂着泪珠儿,斜躺在安镇曦老婆的肩膀上,她轻轻摇着头,诉说安婧儿时的事。旁人听了也跟着低下头,似有似无地抹着眼泪。
终于等到十点半,外面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应该是当地土话,吴頔没听出喊的是什么内容,但见身边围着的一群人纷纷散开,给外面进来的人让出了一条小路。
“星夜来了。”安镇曦在吴頔耳边小声说道。
吴頔抬眼望去,一tຊ个头披黑纱的男子姗姗来迟。
他全身裹着黑色长纱,唯一露在外面的脖子上,有道红色抓痕非常醒目,就在面对吴頔那侧的下巴一旁。
男人皮肤黝黑,看上去四十刚出头,但孤傲不羁的气场和挺拔的身姿显得他还年轻,至少不到让吴頔跟着鞠躬行礼的年纪。
星夜走到前厅时,在场所有人朝他鞠躬行礼,吴頔被安镇曦拽了拽袖子,也跟着弯腰低下头,好在只是鞠躬,不然吴頔真会后悔今天过来的决定。
星夜不是一个人来的。
和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两个年轻女子,一个帮他提包,包里都是些看不懂的东西,像是电视剧里做法时用的器具。
另一个手里抱着台笔记本电脑,苹果最新款,手里还拎着个公文包,如果不是这种场合,吴頔绝对以为那台电脑是用来接单的。
时间差不多了,星夜让其中一个名为“沐野”的女孩儿打开电脑,连接上他们自带的音响,旋律诡异的音乐立刻在厅堂响起。
仪式正式开始。
其他人全程低着头,唯独吴頔微微扬起下巴,眼睛直直注视着星夜的举动。
三十秒左右,星夜嘴里开始念叨咒语,双臂由一侧划过头顶,接着开始摇晃。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节奏鲜明轻快,在几段和弦音乐下不失频率。
众人纷纷屏气敛神,静默着等待仪式进行。
星夜功夫了得,念完咒语后紧接着翻了两个跟头,而后借机从厅堂的桌子上拿过一只毛笔。
他后退两步,向外打了个冷颤,蘸了点红色的朱砂墨后,在一张白色的布条上写下几个字来。
吴頔见星夜的眼圈泛红,嘴里碎碎念着不知是什么意思。过了许久,他趁着星夜磕头跪拜的时机抬眼望去。
那张白色的布条上面写着两个字,很是潦草,写得也乱,不仔细看很难看出那些的是什么字。
吴頔对那两个字太过熟悉,所以即便是毛笔写在布条上,吴頔也一眼认出了那是安婧的名字。
仪式持续了十分钟左右,星夜昏倒了。
两个随从女子同时把他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倒了杯水,给星夜强行喂进嘴里。
不多时,星夜咳嗽两声,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