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进行到一半,星夜松了口气,疲惫地把手鼓放在地上。他解下挂着铃铛的腰带,躺到一旁只有床单的床铺上。
两名女子依旧跟在星夜身后,紧张的情绪写在脸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这种氛围很快传递到现场每一个人。
“结束了吗?”吴頔没看明白,拱了拱一旁的安镇曦。
安镇曦给他解释,“请神是非常耗费体力的一件事,你可以把它想象成灵魂交换。法师要把自己的灵魂交给神,而后把自己的肉身借给神来使用。一旦请神成功,神会在法师肉身内停留五分钟的时间左右。”
“神还有灵魂?”这句话更是让吴頔疑惑。
“这不是给你打个比方嘛!”安镇曦带着微微怒意看向吴頔。
他其实想说,这是“请神”仪式,不是“请爷”仪式,这里都是受害者家属,谁也不欠谁,别那么多废话。
吴頔也看出了安镇曦的不耐烦,他抬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没再说什么。
五分钟过后,星夜休息的差不多了,仪式继续进行。
这回,戴着刨花头饰的星夜脱掉上衣,手里拿着手鼓低声念起咒语,而后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
他呜咽着,咬紧牙关抖动全身,偶尔用鼓槌敲一下装着炭火的炉子,神情凝重。越抖越快的手很灵活地敲着鼓,腰带上的挂铃发出的簌簌声越来越响,变得震耳欲聋。
突然!星夜睁开双眼,痛苦的表情就像经受着抽搐的阵痛。
他的身体变得像蛇一样扭动起来,满脸是汗,抽搐的动作变成痉挛,最后变成手舞足蹈。
星夜身子越蹲越低,再突然站起来,每当他要特别用力敲手鼓的时候,就会喊“哎,哎,哎,哎嗨”。然后跳过火炉,继续用力敲打手鼓。
这样又持续了一段时间,星夜开始原地打哆嗦,发出像狼一样的嚎叫。
他到处乱窜,嘴里喊着“啊—歇—哆—哆—哆—哆”,周围人纷纷低着头,没人去看星夜做法,也没人敢大声出气,只有吴頔一人对这场法术的过程感到好奇。
安镇曦见吴頔头抬的越来越高,不得已再次抓住他的袖子,拖着他小臂往下拽。
“神快来了。”安镇曦说。
星夜突然跪下,做出命令的表情,向“神”索要着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法事突然中断了。
星夜大喊,请求立刻回魂,他轻轻地推开什么东西,从它身边走过。然后脱掉法袍,喝了一瓢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吴頔不明所以,但见安镇曦一脸错愕地看着星夜,神情逐渐变得紧张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吴頔小声问安镇曦。
安镇曦神情木然,两个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外,“你看,天上出现了下弦月。”
下弦月?吴頔抬头望过去,他对星象了解不多。
透过安镇曦的视线,吴頔看见月亮刚刚开始上升,就被从西边飘来的云给挡住。
院子里池塘中的水面映着两颗闪烁的星星,没有月光,四周漆黑一片。远处有几道亮光划过,树叶的轮廓瞬间被清晰地勾勒出来。
“大夜行鸟,我看见了大夜行鸟!”星夜突然一边咳嗽着一边吼起来,怒目圆睁。
屋里的人也瞬间沸腾起来,互相搀扶露出惊慌的情绪。
安婧母亲直接昏了过去,几人围过去摇晃着试图让她醒来,见没动静后,几个年轻人才张罗着去叫救护车。
剩下的七大姑八大姨无一不议论纷纷,低着头窃窃私语,吴頔从她们口中的土话里听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但见她们个个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就知道此事绝没有那么简单。
既然是请神的,那和大夜行鸟有什么关系?又和月亮有什么关系?
神的目的是指出凶手。这也是吴頔来这里的目的。
吴頔顿顿,鼓起勇气走到星夜身旁,问他:“看见凶手了吗?”
似乎是没有预料到有人会这么跑来质问,星夜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摇头的同时发出一声叹息,又像是怒吼声。
“啊!”
吴頔被星夜的一声嚎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一缩。
星夜扶着一旁的桌凳慢慢站起身,浑身都被汗水浸透,脚跟轻轻触碰地面,摇摇晃晃地有些站不稳。
安镇曦见状,把吴頔拉去一旁,“妹夫,别打扰星夜法师了,让他好好休息吧。”
吴頔不理解安镇曦摇头的意思,遂问:“不是说可以看见凶手吗?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凶手呢?”
安镇曦闻言一惊,急忙拉着吴頔走进屋子,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屋里的动态,直到家人把做好的鱼羊肉摆上矮腿饭桌,这才一脸沮丧地和吴頔解释。
“发生这种事,还找什么凶手啊?”
“发生什么事了?”吴頔没明白,“你们花几万块钱请他找凶手,总得知道结果吧?”
“你刚才没听星夜说吗?他在请神的过程中,看见了大夜行鸟。”
对于鸟来说,夜行性是一种相对来说比较广泛存在的生存策略,夜鹭、猫头鹰在晚上都会飞,候鸟在迁徙时也会在晚上结群飞翔。
但见星夜和安镇曦的感觉,夜行鸟似乎是很少见的样子。
他猜测,可能星夜口中的“大夜行鸟”,不像是猫头鹰或者夜鹰这种常见的鸟类,所以才让他作出之前那样一副惊恐的表情,但这和他们口中的“请神”又有什么关系呢?
安镇曦耐下心来给吴頔解释。
所谓“请神”,其实就是将一个名为“邪王”的神灵请过来。邪王的魂灵会附在法师身体上,从而帮助人们看见一些本不能看见的事物。
在安婧这件事上,如果将邪王请过来,就可以知晓那个雨夜究竟发生什么事,邪王会帮助指出凶手,这就是星夜的作用。
吴頔听明白了,其实倒也不难理解,和东北一带流传的“出马”极为相似。说是请神,不过也是做着招魂一类的法事,叫法不同罢了。
“既然如此,邪王为什么没来?”吴頔发问。
安镇曦将视线上移至头顶的圆月,圆圆的眼睛黑白分明,嘴里喃喃自语:“造孽啊。”
他低下头,接着说:“我的家人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这件事,吴先生,很抱歉这件事发生在我的妹妹身上,请你接受我的道歉。”
“什么意思?”
终于,安镇曦头疼得捂住脸,一屁股坐在脏兮兮的地上,犹豫了一下说道:“安婧她,是邪童。”
邪童?
吴頔怔愣住。这个词汇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二十年前,八岁的吴頔和母亲前往新疆喀什库尔干的一个边城小镇做慈善,在那里,他们救下一名“邪童”,后来将她带回上海,改名吴烟tຊ雨,成为吴頔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如果不是当初这个善意的举动,吴烟雨或许早已死在荒无人烟的大漠,又怎么能接受良好的教育,从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变成如今的窈窕淑女。
而吴烟雨的成长,似乎也强有力地证实了“邪童”这一说法的荒谬。
邪童这东西很邪门,在各地叫法也不尽相同。
在东南亚,邪童也叫古曼童,是用夭折孩子的骨灰,混合了花粉药材等,塑造成佛像供奉在寺院,让他们接受香火,早日投胎。
有些信徒为了提高运势,就会将这个请回家供奉借它来提高运势,甚至弄死一些孩子,用其怨气做成小鬼,封印在佛牌或者佛像里给人供奉。
而星夜口中的“邪童”,多是当地已经流散多年的小派说法,根本无法考证。
邪童一词虽由过去的神灵崇拜而来,却又结合几代村民的文化融合,衍生出新的含义。
它既不属于任何宗教,也不是当地民俗。吴頔认为,这纯粹是由于文化接受度低和短时间内无法找到解决某种问题办法导致的。
但不论是东南亚需要用人血来喂养的邪童,还是星夜口中“沾满厄运”的邪童,倒是都可以让这些做法的财源滚滚。
吴頔记得,吴烟雨当时被抛弃,也是因为家里人说她是邪童,身上带着厄运。不仅如此,还会给周围人带来灾祸。
因此,家里出现邪童一定要早早避开,以免惹祸上身。
可吴家收养吴烟雨二十年,家里人从未因此遭受过灾难,吴母生意也是蒸蒸日上,何来厄运一说?
吴頔冷笑,他根本不信这些误人的把戏,更不允许任何人侮蔑他安婧。
罢了,就当白来一遭。
他没好气地瞪了眼坐在地上垂头丧气的安镇曦,嘱咐安镇曦照顾好安母,随即便拿起手机准备离去,正在这时,身后一个好听的声音叫住吴頔。
“吴先生。”是刚才跟着星夜的那个女助理。
吴頔回头,女助理接着说:“星夜法师请您进去一趟。”
吴頔本想拒绝的,但这种场合,在面对星夜做出那套装神弄鬼的法式之后,吴頔还是迈开双腿跟着沐野走了进去。
不是为了揭穿星夜,只是尊重当地民俗,尊重安婧一家人的选择。
此时厅堂里的亲戚们已经吃完晚饭,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商讨着家事,见吴頔进来,又都把声音放低,或是干脆不再说话。
吴頔随助理进入里间的一个小屋,星夜正背着身深呼吸。
见吴頔进来了,星夜朝助理摆摆手,示意她出去等待。
“你找我什么事?”
星夜抬眼,不慌不忙地问道:“去年三月七日,你对邪童做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