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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珍住单人间,一个月一万五,吃住康复一体,不包括药物。周闯不放心,又请了个贴身护工,一个月七千。这么算下来,一个月也要花掉小三万,对于正处于研发阶段的公司来说,他这个职位差不多也就三四万工资了。虽然是股东,现阶段应该分不到多少钱,真就将每一分钱都花在母亲身上。
奚涓有些泄气,这么看来,他半点离不开张海东。
她只得更谨慎些,自从那次讲座后,虽迅速与宋家珍拉近关系,但始终避着周闯。不想太快“偶遇”,怕显得特别刻意。
就每周跟宋家珍聊几回天,陪她解解闷。
宋家珍这几年康复得不错,可以小碎步走动几米,读书写字都没问题。最喜欢的消遣是在房间里看古偶,一年中轮番播放三生三世、香蜜沉沉和花千骨,最爱看漂亮小姑娘和小男孩爱得死去活来。
为了有共同语言,奚涓回去恶补偶像剧。那几年拼命学习,一部没看过,电影倒看得不少。陪檀祁看,不看不行,不陪看金主要挂脸子。
她小时候也爱看偶像剧,跟妈妈一块儿看很老的韩剧,十分容易真情实感地代入女主角,纠结自己该选男一还是男二。看蓝色生死恋和天国的阶梯,哭得跟自己得了绝症一样。
后来一点看不进去,一场变故割除了恋爱脑。
为了节约时间,开两倍速看古偶,还是看出点意思来。现在不流行癌症车祸女瞎男死了,男女主的虐恋已经到了死一次讲不清的地步,怎么的也得折腾三辈子。
正好许俏也爱看,到了痴迷的地步。用她的话说,工作太费脑子,休息时只想用廉价的多巴胺犒劳自己。她们吃着零食,喝着汽水,刷着绝世爱情,带走压力的同时,留下几斤肥肉和愈发空虚的精神状态。
许俏有次异想天开:“欸,你说我们要是研发出灭情绝爱丹,会不会有人买。”
奚涓冷笑,“这还需要吃药?没钱就老实了,随时都在想钱,哪有时间想爱。跟着我念现代修仙法则,不婚不育,芳龄永济,不生不养,仙寿恒昌。”
许俏竖起大拇指,“涓妹子,还得是你。”
那天她快下班,同事忽然让她去趟宋家珍的病房,老太太指名要跟她咨询一下保健品。
她知道不是真咨询,老太太跟她商量出一套偷懒的办法,名为咨询,实为嗑瓜子看电视陪聊天。
每放到揪心环节,什么跳诛仙台,婚礼杀夫,师傅杀徒,便陪着老太太一起骂,或者替老太太擦眼泪。最近爱上看一部新剧,老太太眼泪没断过,边哭边念,那不是你娘亲啊,孩子。
这时奚涓也不好意思嗑瓜子了,免得破坏老太太的兴致。她真羡慕看这些还能哭的人,心像海绵一样的柔软。而她的泪腺像水龙头上顽固的水垢,别说哭了,连点水汽都难挤出来。
每次老太太泪眼婆娑,她只能在旁边像木雕一样坐着,还得时不时假装擦擦并不存在的泪水,生怕别人看出她那颗钢铁之心。
她看宋家珍拿绣着玉兰花的手绢揩眼泪,真觉得很奇妙,独自拉扯大儿子,历尽世间冷暖,按理说早该百毒不侵,怎么还这么爱哭?心里涌起一股温柔,想着哪一天老太太也能为她哭一哭。
进电梯刷卡上了 25 层,敲开宋家珍的单间。
一眼看到周闯傻愣吧唧地坐在沙发上,宋佳珍在旁边给他削苹果。
她是真意外,今天周三,他根本不会在这个时间来访。但为了制造久别重逢的效果,还是做作地瞪大眼睛,惊讶地提高嗓门:“周博士,你怎么会在这儿?”
周闯也同样愕然,但反应比她小,皱着眉说,“怎么是你?”
宋家珍很意外:“你们认识?”
奚涓窘迫地笑笑,“我之前在周博士的公司工作,被开除了。”
宋家珍一脸喜气,拍了拍身侧:“好孩子,来这儿坐。这也太巧了,咋被开除了?”
奚涓坐过去,“是我的原因,得罪客户了。”说完瞄了眼周闯,探探他会不会为此愧疚。
厚瓶底眼镜挡住他大半情绪,下半张脸就像一个偶然路过的陌生人,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她换上活泼单纯的笑脸,“不说这个了,宋阿姨,还有更巧的,周大哥以前是我父亲的学生。”
宋家珍啧啧称奇,“那你们的交情得多少年了。”
老太太掰着指头算,嘴里嘟嘟哝哝:“是大学教授?他上大学那会儿十六岁,小涓才七八岁吧。那岂不是认识十几年了,哎哟,可真是老熟人。”
哪有这么夸张,她初中时才正式见过周闯,只混到脸熟,根本没说过几句话。但她只笑笑,没承认也没否定,看周闯怎么反应。
不出意料,他还是那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宋家珍继续问:“是哪位教授?说不定他毕业的时候我还见过。”
“我爸爸叫奚仲凯。”
宋家珍嘴里念着父亲的名字,企图唤回记忆,不过片刻,恍悟道:“我记起来了,小闯从前老提奚教授,说教授成就高,人品好,是他最敬重的老师。”
宋家珍语气轻快,甚至有些喜悦。奚涓立刻明白,周闯没跟母亲提后面的事。
宋家珍又问:“你爸爸身体怎么样?”
奚涓低下头没说话,故意制造一段意味深长的沉默。
苹果削好了,宋家珍分成两半,一半给儿子,一半递给奚涓。
她立刻推让,“阿姨,你吃,我自己削。”
宋家珍执意塞到她手里,“我已经吃了一个,不能多吃,要不血糖又要升了。”
她接过,道了声谢,小口啃起苹果,细细咀嚼。
宋家珍谈兴起来了,丝毫没察觉这段交谈成为了别人手里的石子,投向另一人的心湖。
她只觉得这注定了奚涓与儿子该有一段缘分。今天这场见面会就是她故意促成的,就为了让两人见一见。
老太太继续添砖加瓦:“改天啊,请你爸爸吃饭,答谢他对小闯的栽培。”
“爸爸前些年出意外,去世了。”
宋家珍愣住,面有愧色,连带责备起周闯,“小闯,你怎么都不跟我说?”
“阿姨,不怪他,当年我料理后事,没搭灵堂没开追悼会,很多人都不知道。”
“真是苦了你们娘俩了,孤儿寡母的,我特别理解。你妈妈还好吗?要多陪陪她。”
“妈妈在我上初中时卵巢癌晚期,也走了”
宋家珍张口结舌半天,接着长吁短叹,拉过她的手揉搓,痛惜之情溢于言表,“真不容易,我老说自己苦命,好歹还有个儿子,你呢?家里还有亲戚吗?有兄弟姐妹吗?”
奚涓抿着唇摇了摇头,“我是独生女,妈妈也是独生女,在她二十多岁时,外公外婆就相继走了。爷爷在我没出生时走的,奶奶在八岁那年走的,爸爸倒是有个弟弟,不过在国外定居,又因为我们家欠了很多钱,早就不来往了。那些远房亲戚更不要指望了,从来没见过。”
停顿几秒,又笑着说:“阿姨,别老说我,都过去了,没什么好说的。虽然爸爸妈妈不在了,但他们永远在我心里。因为他们,我才更坚定了要搞科研的想法。我很感谢他们给我生命,我会继承他们的遗志,好好生活,努力干一番事业。”
宋家珍满脸写着对她的疼惜与欣赏,连她都要欣赏自己了。
她知道,一味诉说自己的苦难,会让听者心情跌入谷底,往后的交往中,会让他们产生心理负担。那么适时地表现出豁达和坚强,更能获取好感。
她不是第一次用这个伎俩了,很爱利用自己这份惨博取同情和信任。但也要讲究策略,不能像祥林嫂一样逮着人就说。要引得别人无意中提起,自己再轻描淡写地述说。对什么人做什么事,对着张海东可不能装可怜,他不会有一丝怜悯,只会觉得瘸腿的蚂蚁垂死挣扎时多么可笑。
宋家珍温柔地看着她,“这些年辛苦你了,好日子在后面呢,找个好男人,自己成个家就不孤单了。”
奚涓摇摇头:“我现在不想想这些,就像把事业做好。”
“唉,也不知道现在你们年轻人怎么想的,一个个当和尚尼姑。小闯也是,三十多了,孤家寡人一个。”
周闯不耐烦地说:“妈,你说你身体不舒服,我看你舒服得很,嘴巴特别舒服,什么都跟外人说。”
“涓涓不是外人,是我的年轻小友。你不在,都是人家帮我弄手机下软件。前段时间让你给我弄那个听书软件,你死活不肯,说听多了要老年痴呆。怎么就痴呆了,我天天听,照样好好的。你就是对我不耐烦。”
老太太说的应该是霸总小说。有时眼睛累了,闭目养神时就会找来听听,对你追我逃的故事尤为上瘾。
也就她能把周闯说得不敢回嘴,委委屈屈坐那儿。
奚涓说:“阿姨,我不打扰你休息了,你也别看太久电视。”
宋家珍转而指挥周闯:“你也回去吧,顺便送送涓涓,我看天都黑了,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
周闯木讷地点点头,从鼻腔里“嗯”了一声,背起双肩包就要走了。奚涓连忙拦住他,跟他说楼下见,她打卡下班,收拾完东西就来。
她隐约觉得老太太要撮合他们,事情往奇怪的方向发展,比乱点鸳鸯谱还离谱。
走出疗养院,周闯勾着背站在花坛边,没看手机,就站着发呆。他一见着她,转身就走。她明白这人是不会寒暄客套两句的,在底下等着已经像个人样了。
两人一前一后往地铁站走去。周闯埋头走自己的,步子迈得大,速度也快,她必须加快步伐小跑赶上。
后来懒得跟他并驾齐驱了,看起来很滑稽,像两个较劲的竞走运动员,光走路不说话。
她落在后面,一直不远不近跟着,他一次也没回头看看。
到了地铁站,她已经预想好周闯肯定不会送她,今天这一遭已经打乱了他的路线设定,再让他送,就是在游戏里放外挂,扰乱程序。
他停下来问:“你坐几号线。”她报了路线,他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这是今天第二件意外,她当然不会拒绝,跟上他刷卡进站。中途需要转车,总共要坐半个多小时。出站后走个十分钟就到家了。
坐车途中他不说话也不玩手机,将背包抱在胸前,防范意识很强的姿势,时刻严阵以待。
她想人跟人之间的隔阂比猫与狗的隔阂还大,即使一件很简单的事也无法从容问出口。比如,当年我爸爸的事,你知道多少?比如你对我爸爸是否有愧疚?
周闯不仅陪她坐地铁,还主动送她回家。
等送到小区门口,奚涓已经确信自己今天打动的不仅是老太太,还有周闯。
两人在小区门口站定,奚涓拿出她最拿手的一副面具,温柔腼腆地笑,“谢谢你送我回来,”
周闯点点头,站着不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也不动,很贴心地问:“怎么了?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放心,既然宋阿姨是你妈妈,我一定多关注,不让她受委屈。”
他没理这茬,不咸不淡地问:“我听张海东说你都快要结婚了,怎么又说自己分手?”
“他不理解我的追求,想让我结婚后当家庭主妇,我只想搞科研,继续爸爸的研究。”
“那为什么要找这种工作,简直违背科学,违背你学到的知识!”
又开始了,她险些翻白眼,这人真是好为人师,总爱在各方面指点她。而且还是只动嘴皮子那种,输出完价值观,除了感动自己,屁用没有。
她想了想,决定用最擅长的圣母形象俘获他。
“周博士,请你搞清楚一点,我是被你们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才被辞退的。你现在问我为什么找这份工作,因为我一无所有,需要生活,目前只能找这种工作过度一下。我不像你,既能干自己喜欢的事,又能赚到钱。我也想投身科研,是你们不要我这个资历尚浅的菜鸟,张海东只是想要我前男友的资源,一得到就把我踢了,我上哪儿去理论?”
周闯没吭声,思前想后半天才问:“你很想加入我的团队?”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愿意赌赌他的人品,他不是会玩花花肠子的人。
她点点头,很真情实感地说:“怎么可能不想,我知道你们在继续爸爸的研究项目,我真的想出份力,你以为谁都跟张海东一样只为名为利吗?”
周闯听她这么说张海东,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来他心里也清楚张海东唯利是图,但他就算清楚,也仍然将自己的论文署上张海东的名字。
他思忖片刻说:“你等我电话,我先跟张海东商量,正好研发部走了两个人,现在需要人。”
奚涓是真没想到自己的魅力大到能让周闯都折腰。今天是计划之外的会面,竟得到这么大的意外之喜。
果然得走一步看一步,走下去总有转机。
正当她暗喜时,他接着说:“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在我妈面前说你单身,我......我跟你没任何可能,是不会接受你的。”说的情真意切,仿佛是真怕被她缠上。
她怔怔得愣了会儿,一个没憋住,“噗嗤”笑出声。笑自己自作多情,顺便为自己刚才的自恋尴尬一秒。
周闯脸红一阵白一阵,可能觉得她笑得十分轻佻,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她追上去说:“周博士,你怎么突然愿意让我回公司了?”
“我没能为奚教授做点什么,至少应该为他女儿做些事。”他嗫嚅半天,“这些年辛苦你了。”
她还想接着问下去,可他显然不想说了,转头就走。
一个星期过去,依然没等到周闯的电话,又不好意思催促,只得耐着性子静候佳音。
没想到一天夜里等来了檀雪的电话。檀雪在那头火急火燎地让她去一趟酒廊,说有很重要事谈。
什么重要的事?我也想快点知道!
我也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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