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姜媛媛意外的是,平时河边不过就是几个钓虾的小屁孩,今天居然在两岸挤满了人。一群妇孺挤在最外面,冲着河岸边指指点点。姜媛媛听见她们八卦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畔。“啧啧啧,好可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啊。”“听说是个小女孩……”姜媛媛腿一软,差点站不稳。有一种不妙的直觉在此时袭击了她。“不会吧?不会的!”姜媛媛如此想着,瞪大眼睛看着河对面。自己的丈夫黄得树,的确如她所想。他举着手电筒,站在河边,冲着一个撑船的男人在商谈着什么。而自己的儿子黄新宇则被邻居廖娟抱着头,远远站在离黄得树三米开外。
“七月半,鬼乱窜,莫在街上乱打转。
回归园,不烧纸,冇事表往河边指。”
泾县这一带的风俗是,七月半,给往生人烧纸。可以提前一天,因为鬼门关是从七月十四的零点开门,七月半的零点结束。
姜媛媛就是农历七月十三离开的黄家小院。
她花了两毛钱的车票坐了六个多小时到了娘家,给家里送了点自家晒的菜干,再沿着第一次出嫁时的路又走了几十里地,才到了以前的家。
家里已经没有人了。屋子被村委会的人收走了。
姜媛媛拎了个小篮子,里面是一枚鸡蛋,一小块煮好的五花肉,一小条半个巴掌大的鲫鱼。鲫鱼是村里的小孩子钓的,她给了对方半个窝窝头换来的。五花肉是给娘家买的,等下烧完纸她还要再带回去。
齐鑫的墓在齐家村,因为她是改嫁的媳妇,齐家村的人也没有特别客气。但每年她都会回来给齐鑫烧点纸,齐鑫的叔叔婶婶难得也会跟姜媛媛搭几句话。
不外乎就是——
“闺女咋样了?好吗?”
“齐鑫当年可是盼着不管是闺女还是小子,都要送她去读书的。是不是快了?”
姜媛媛一一作答,态度挺诚恳的,一点都不敷衍。
“还不错,六岁了,长高了。”
“嗯,孩子挺懂事,明年就可以念小学了。”
倒上三杯酒,炸一小挂鞭炮。酒香与热闹,是在吸引墓主的注意,暗示有人来看他了。
再来点燃三支香,把祭品都放在墓碑前摆好。
姜媛媛这才在齐鑫墓前蹲坐着,像老夫老妻唠嗑一样说话。
“黄得树那个人有点滑头,但人不坏。他对燕子不太好,但我理解,不是亲生的嘛,总隔了那么一层。你放心,我攒了一点私房钱,明年九月,无论如何我都给燕子找一个学校,让她好好读书。女孩子,读书才有出息。”
姜媛媛在齐鑫的坟前呆了差不多大半个钟头,然后她重新把摆好的祭品收回篮子里。这里的风俗是祭品可以由亲人回收之后,再吃掉的。这样死去的灵魂会保佑吃掉祭品的亲人。
姜媛媛拜祭完毕,又匆匆走了几十里山路回到隔壁县。
原本她娘家人还想让她留下来住一晚,但姜媛媛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天都心神不宁,她眼皮突突地跳,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开往泾县的公交车特别挤,上面有挑着扁担的脚夫,扁担一头一袋红薯,一头一袋土豆,甚至还在车上就开始了兜售。还有抱着孩子的年轻夫妇,赶着进城的打工男女,姜媛媛连个落脚地都没有,直接被挤在副驾驶的铁皮盖子上坐着。每次车身一颠簸,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就要被晃荡出来,跳出胸腔。
“妈妈,为什么我们不可以等下一班车回家啊。这辆车也太挤了。”
“今天是七月半啊,要早点回家。不然就会有小鬼从鬼门关出来抓人咯。”
一旁的一对母子正在对话。
姜媛媛不知道为啥,有些口干舌燥。
她看着女人手上还戴了块表。
她开口问:“请问一下,现在几点了?”
“下午五点。”女人温和地回答。
姜媛媛谢过她,焦急地看着前方。
可是心里越急,就越容易出事。果不其然,汽车因为天气太热,抛锚了。
司机和售票员招呼大家下来,说让他们等下一班车。
可下一班车估算一下时间,要一个小时以后才来。
姜媛媛无论如何也等不了了,她决定走回家。她背着那个来时的小包袱,脚步匆匆地往泾县的方向走。还有十几里地,算算脚程,她应该晚上八点前就能到家。
她脚上的鞋子是双自己做的黑布鞋,为了好走路她没选新的穿,反而是一双有些半旧的,自己浆的布,自己纳的千层底,自己照脚样子缝制的,合脚又tຊ松快,但就是这一双鞋,今天居然在她焦急的步伐底下,微微破了个洞。
一直往外出溜的脚趾,与姜媛媛归心似箭的心上下应和着。
她有些口渴,在路边看见一口水井,用力摇了摇抽水杆,抽出一泵清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这才觉得有些乏力与饥饿。她摸出包袱里那枚拜祭过的白水煮蛋,三两口吞咽了下去,又用坚定的眸子看了一眼家的方向。
万家灯火处,再过一条河便到了。
让姜媛媛意外的是,平时河边不过就是几个钓虾的小屁孩,今天居然在两岸挤满了人。
一群妇孺挤在最外面,冲着河岸边指指点点。
姜媛媛听见她们八卦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畔。
“啧啧啧,好可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啊。”
“听说是个小女孩……”
姜媛媛腿一软,差点站不稳。
有一种不妙的直觉在此时袭击了她。
“不会吧?不会的!”姜媛媛如此想着,瞪大眼睛看着河对面。
自己的丈夫黄得树,的确如她所想。他举着手电筒,站在河边,冲着一个撑船的男人在商谈着什么。而自己的儿子黄新宇则被邻居廖娟抱着头,远远站在离黄得树三米开外。
黄新燕……她那个素来和黄新宇形影不离的女儿,却不见了踪影。
她用力眨眨眼睛,心跳声与耳畔的杂声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巨大的轰鸣,她突然听不见任何的声响。
眼神失焦,心脏频跳,浑身颤抖,骨髓发冷。
一股突如其来的锐痛,让她倏然回过神。
是她的指甲。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扣到肉里,让自己清醒了过来。
“是谁家的小女孩?”她听见自己在问。声音是飘的。
两个女人扭头看见了她,讶异地打量了她两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其中一个“哎呀”一声捂住了嘴。
姜媛媛又问了一句:“是谁家的?”
另外一个人慌忙把失态的那个女人拉走了,两个人头也不回,根本不敢回答姜媛媛的问题。
姜媛媛一步步冲着对岸的黄得树走了过去。
河岸很宽,大概有十五米。
人的一步是0.75米。
可姜媛媛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久到黄得树都发现了她,久到黄新宇都从廖娟的怀里挣脱出来,冲着她跑过来。
“妈!”是黄新宇失声的尖叫声:“姐姐不见了!”